然而,当他转过最后一个弯,看到自家那座熟悉的老旧瓦房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一个与这淳朴山村格格不入的、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一辆红色的、线条流畅到刺眼的跑车,正安静地停在他家院子门口的泥土地上。
法拉利。
哪怕陈凡对车没什么研究,也认得出这个跃马标志。这种只存在于都市传说和杂志封面上的钢铁猛兽,此刻正用它那低趴的、充满侵略性的姿态,对着陈家那扇斑驳的木门。
车身崭新,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将周围的绿树、黄土都映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艳光。车轮和底盘上溅满了湿润的泥点,显然是经历了一番颠簸才抵达这里,这让它看起来更加突兀,也更加荒谬。
陈凡的大脑宕机了三秒。
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坐了太久的大巴车,出现了幻觉。
可那团火焰般的红色,依旧固执地盘踞在那里。
“凡娃子,你回来了?”
屋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呼喊,紧接着,陈凡的父母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他们看到陈凡,脸上先是露出喜悦,可当目光触及那辆扎眼的法拉利时,笑容瞬间凝固。
“这……这是谁家的车?咋停咱家门口了?”父亲陈建国皱起了眉头,一脸的莫名其妙。
母亲王秀兰则围着车转了半圈,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她小声嘀咕:“乖乖,这车得多少钱啊?比村长家的那个‘奔’啥的还好看。”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
那扇火焰色的车门向上掀开,像一只展翅的蝴蝶。
一只踩着银色细高跟鞋的脚,先探了出来。
那鞋跟又细又高,落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显得摇摇欲坠,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勾勒出高挑而冷硬的曲线。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天鹅颈。
她的脸很美,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美。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皮肤白得发光,嘴唇是冷调的红色,眼神清冽,仿佛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皮革和一种说不出的清冷气息,与云溪村空气里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女人。
陈凡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张脸……有点眼熟。
还没等他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寻出什么,女人已经绕到另一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她弯下腰,从车里抱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白色的小纱裙,扎着两个可爱的丸子头。她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像两把小扇子。
小女孩被放下地,有些怯生生地抓着女人的衣角,好奇又带着一丝警惕,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院子,和院子门口站着的几个人。
村口的宁静彻底被打破了。
“快看快看!陈建国家门口停了个啥?”
“我的天,那是啥车?我只在电视上见过!”
“车上下来个女的,长得跟仙女似的!”
“还带个娃……”
三三两两的村民被吸引过来,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议论声像是被风吹过来的嗡嗡声,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陈凡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无数道目光灼烧着。
他爸妈也彻底懵了,看看那女人,又看看陈凡,眼神里全是询问和不解。
就在这片混乱的寂静中,那个冰山般的女人,牵着小女孩,径直朝陈凡走了过来。
她的高跟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陈凡的心跳上。
她在陈凡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目光像两把锋利的解剖刀,从上到下将他审视了一遍,那眼神里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陈凡。”她开口,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没有温度,“五年前,毕业旅行,丽江的酒吧。你还记得吗?”
轰!
陈凡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弹爆开。
五年前……毕业旅行……丽江……酒吧……
一些被酒精浸泡得模糊不清的碎片,疯狂地在脑海中闪回。喧闹的音乐,闪烁的灯球,一杯又一杯的烈酒,还有一个同样醉眼朦胧的、漂亮得不真实的脸……
他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好像,和一个同样是去毕业旅行的女生,喝断了片……
第二天醒来,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酒店床头柜上一张纸条,写着“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他一直当那是个荒唐的、酒后的梦。
可现在,梦的主角,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陈凡的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她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身边抓着她衣角的小女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宣读一份商业报告。
“这是你女儿。”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陈家小院门口炸响。
整个世界,瞬间死寂。
村民的议论声停了。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停了。
陈凡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他爸陈建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他妈王秀兰更是两眼一黑,身子晃了晃,要不是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她叫果果。”
女人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反应,继续用她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投下一枚又一枚的重磅炸弹。
她轻轻推了一下身边的小女孩。
“抚养权归你,”她说,目光重新锁定在陈凡那张已经完全石化的脸上,“我每月,给你一百万抚养费。”
一百万。
抚养费。
这几个字像是有着千钧的重量,砸得陈凡头晕目眩。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又低头看着那个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眉眼之间,似乎真的能看到几分他自己的影子。
完了。
陈凡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憧憬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咸鱼生活……
回村第一天,还没开始,就彻底宣告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