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村委会会议室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清冷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刹那间，整个屋子的喧嚣和紧张，仿佛都被这道身影带来的冰冷气场，给凝固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陈凡也转过头。
当看清来人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林清雪？
她怎么会来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家里陪着果果吗？
今天的林清雪，和在院子里浇花时判若两人。
她换上了一套剪裁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高挑窈窕的身材。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干练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她脸上未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艳抹都要夺目，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与强大。
她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平板电脑，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也敲在陈凡的心里。
会议室里那些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糙汉子们，在看到林清雪的瞬间，一个个都看直了眼，连嘴里叼着的烟掉了都未曾发觉。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更没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女人。
那是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山村的气场，像是电视里才能看到的顶级精英。
李大嘴也被震住了，他指着陈凡的手还僵在半空，张着嘴，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林清雪目不斜视，仿佛这满屋子的人都是空气。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径直落在陈凡身上，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走到陈凡身边，停下脚步，侧头轻声问了一句。
“需要帮忙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会议室。
陈凡的心脏莫名地跳快了半拍。
他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清雪已经转过身，面向了目瞪口呆的李大嘴和一众村民。
“各位，我是林清雪，‘雪肌’公司的创始人，也是……”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陈凡，继续道，“陈凡的商业合伙人，以及，陈果果的母亲。”
这番自我介绍，信息量巨大，直接让现场炸开了锅。
“什么？她是那个城里来的大老板？”
“她跟陈凡是合伙人？难怪陈凡那么有底气！”
“我的天，她还是果果的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向陈凡和林清雪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好奇与探究。
李大嘴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原以为林清雪只是个被陈凡骗来的、空有美貌的城里女人，哪里想得到，人家竟然是自己开公司的老板！
林清雪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她举起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份文件。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在商场上惯有的冰冷与果决。
“刚才在门外，我听到了各位的诉求。大家想跟着陈凡一起致富，这个想法很好。但是，你们的方式，错了。”
她看向李大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村长先生，你刚才说，要收回陈凡承包的土地，逼他交出所谓的‘秘方’。我来给你普及一下最基本的商业常识。”
“第一，商业合作，基础是自愿与契约。陈凡与村委会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具备法律效力。任何单方面撕毁合同的行为，都属于违法。陈凡完全有权利起诉村委会，要求赔偿一切经济损失，并且胜诉率是百分之百。”
“第二，所谓的‘秘方’，在商业上被称为‘核心技术’或‘商业机密’。这是企业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受到法律严格保护的。以胁迫方式强行索取，不是共同致富，是抢劫，是犯罪。”
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诛心。
李大嘴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法律？合同？这些他平日里用来糊弄村民的东西，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清雪的目光从李大嘴身上移开，扫向所有村民。
“我知道，大家可能听不懂这些。那我就跟你们算一笔账。”
她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点，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表。
“我连夜做了一份云溪村农业发展的简易模型。根据云溪村的土地面积、气候条件和现有劳动力，我估算了一下，全村目前的年农业总产值，大约在八十万到一百万之间，对吗？”
会计赵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数字八九不离十。
“很好。”林清雪继续道，“而陈凡，仅仅凭借他院子里那几分地，就签下了一份长期供货合同。我帮你们计算过，如果满负荷产出，他那一小片地的年产值，就能超过五十万。”
“哗——”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五十万！
就那点地？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所有人头晕目眩。他们只知道陈凡发财了，却从没想过，竟然这么夸张！
“而这，仅仅是开始。”林清she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陈凡承包的几十亩地，如果全部投入生产，并维持现有品质，你们知道年产值会是多少吗？是一个你们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这还只是初级农产品，如果进行深加工，开发衍生产品，建立品牌，这个价值还会翻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她的话，为村民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在陈凡手里，竟然蕴含着如此恐怖的财富。
“而你们，”林清雪的语气陡然转冷，“刚才在做什么？你们在试图杀死这只会下金蛋的鹅，就为了抢走它肚子里那一个还没生出来的蛋！”
这句大白话，所有人都听懂了。
不少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之前叫嚷得最凶的几个人，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二狗张了张嘴，不服气地嘟囔道：“那……那跟他有啥关系？我们跟着干不就行了……”
“跟着干？怎么干？”林清雪立刻反问，目光如电，直刺李二狗，“是像你一样，半夜去偷去破坏？还是像现在这样，聚众闹事，逼人就范？我告诉你们，商业社会，没有一家成功的企业，是靠这种流氓手段建立起来的！”
李二狗被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清雪不再看他，重新面向众人。
“陈凡刚才说的合作模式，其实就是现代农业中最常见的‘公司+农户’模式。这才是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唯一正确道路。”
她滑动屏幕，一份清晰的计划书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草拟了一份合作社方案。”
“第一，成立云溪村生态农业合作社。所有愿意加入的村民，可以用土地入股。村集体也可以用集体土地入股。”
“第二，陈凡以技术、种苗和品牌渠道入股，占大头。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是核心竞争力的来源。”
“第三，合作社与所有入股村民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合作协议。明确规定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合作社统一提供种苗，统一进行技术指导，统一制定种植标准，统一收购产品。”
“第四，所有产品必须严格按照标准执行。达到优等品，合作社以远高于市场的保护价收购。达到特等品，也就是能达到陈凡现有产品品质的，按比例参与高端销售的分红。品质不达标的，合作社有权拒收，损失由种植户自己承担。”
“第五，所有账目公开透明，由专业的第三方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审计，定期向所有社员公布。利润分配，严格按照股份比例执行。”
她一条一条地念着，逻辑清晰，条例分明。
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入股”、“分红”、“第三方审计”，这些词他们从未听过。但是，他们听懂了最关键的一点——只要好好跟着干，种出好东西，就能挣大钱！而且是白纸黑字写明白，谁也赖不掉的那种！
这比虚无缥缈地索要什么“秘方”，要靠谱太多了！
李大嘴彻底傻眼了。
他引以为傲的权谋、煽动、道德绑架，在林清雪这份专业、严谨、逻辑缜密的商业计划书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幼稚得像小孩子过家家。
这完全是降维打击！
他感觉自己像个浑身涂满泥巴的野人，闯进了一个全是精密仪器的现代化工厂，手足无措，丑态百出。
陈凡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林清雪。
他看着她自信从容地掌控全场，看着她用专业的知识将一场无赖的逼宫，变成了一场商业路演。
他心中的震惊，慢慢被一种温热的情绪所取代。
这个女人，总是在刷新他的认知。
初见时，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冰山总裁，冷得让人无法靠近。
相处后，他发现她是一个有些笨拙的新手妈妈，面对女儿会手足无措。
而现在，他看到了她的第三面——一个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强大、睿智、充满魅力的女王。
为了他，为了这个刚刚有点雏形的家，她放下了身段，走进了这个她原本不屑一顾的泥潭，用她最擅长的方式，为他披荆斩棘。
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涌起，流遍四肢百骸。
林清雪讲完了，她收起平板，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她再次看向陈凡，眼神中带着询问。那意思很明显：框架我给你搭好了，接下来，看你的了。
陈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向前迈了一步。
他环视全场，看着那些或激动、或迷茫、或羞愧的脸庞，最后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李大嘴身上。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林总刚才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方案，就是这个方案。路，也给你们指明了。”
“丑话说在前面，我陈凡要的，是想踏踏实实干活，靠自己双手挣钱的合作伙伴。不是好吃懒做，总想着占便宜的懒汉。”
“愿意的，明天早上，带着你们的土地凭证来我家。我们签合同，立规矩。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不愿意的，我也绝不勉强。大家各走各的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门口。
“今天这个会，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对林清雪轻声道：“我们回家。”
“嗯。”林清雪轻轻应了一声，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并肩走出了这间压抑的会议室，将身后一屋子的震撼与骚动，彻底关在了门后。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陈凡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微风拂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身边的女人，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
两人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直到快到家门口，陈凡才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郑重地说道：
“今天……谢谢你。”
林清雪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方的青山，语气依旧清淡：“我不是在帮你。”
“嗯？”陈凡有些不解。
林清雪侧过脸，阳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似乎透着一抹淡淡的红晕。
“我是雪肌公司的CEO，也是果果的妈妈。无论是从商业投资回报的角度，还是从为女儿提供一个稳定成长环境的角度，我都有必要维护合作伙伴的利益和家庭的稳定。”
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毫无破绽。
可陈凡却从她那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神里，读懂了别的东西。
他忍不住笑了。
这个女人，还是这么不善于表达。
不过，没关系。
他懂就行了。
新的合作模式已经提出，但这星星之火，真的能在这片保守的土地上，形成燎原之势吗？
明天，会有人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