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 孔庙闻道,圣影授简
那道贯穿海天的金色光柱带来的死寂,在倒灌海水的轰鸣声中持续了许久。当最后一丝金光从屁屁猪发梢敛去,当远处那片被彻底“抹平”的琉璃滩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时,整个蓬莱仙境的浅湾,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徐山和那群徐氏族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依旧瘫软在湿冷的礁石地上,面无人色。看向礁石顶端那个挠着头、一脸“劲儿使大了”表情的身影时,眼神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和茫然——祖训碎了,仙脉认主了,两千年的守望以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落幕了。
公主扶着冰冷的礁石,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冰凉。她看着那个沐浴在残余金光中的身影,不再是东海里狼狈的同伴,更像是一尊刚刚苏醒、举手投足便能改天换地的古老神祇。那抹熟悉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陌生力量。
“管…管饱…”屁屁猪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掌带来的震撼,他咂咂嘴,肚子适时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向还趴在地上的徐山,目光清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期待:“还有…衣服破了,给找件结实点的呗?”
徐山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起身,也顾不上擦脸上的血污和沙砾,躬着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有!仙…仙尊稍待!罪裔这就去准备!最好的!管饱!管够!”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那片稀疏的防风林,背影仓惶如同逃命。其他族人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留下屁屁猪和公主站在那光华流转的礁石旁,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仙脉的清灵,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力量爆发后的灼热焦糊味。
---
三天后。
一辆由四匹健硕青骢马拉着的、形制古朴却异常坚固的马车,碾过鲁地略显崎岖的官道,扬起细细的尘土。车轮辘辘,车厢微微摇晃。
车厢内,气氛有些微妙。
屁屁猪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青色劲装,料子厚实耐磨,针脚细密,显然是徐氏族人压箱底的珍藏。他盘腿坐在柔软厚实的锦垫上,面前摆着一个硕大的食盒,里面层层叠叠码放着酱香浓郁、肥瘦相间的红烧蹄髈,金黄酥脆的炸肉丸子,还有几样鲁地名点。他吃得满嘴油光,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发出满足的吧唧声,时不时还惬意地晃一下脑袋,发丝深处偶尔流泻出的一丝微弱金芒一闪而逝。
公主换下了湿透的薄衫,穿着徐氏妇人连夜赶制的素色襦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她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目光却并未落在字迹上,而是越过微微掀起的车窗帘隙,投向车窗外飞逝的、带着浓厚农耕气息的齐鲁大地——阡陌纵横的田野,点缀着劳作的农人,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她的眼神复杂,有离开囚笼的恍惚,有对京都未知命运的忧虑,更多的,是时不时飘向对面那饕餮身影时,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消散的震惊与探究。
徐山亲自担任车夫,脊背挺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次车厢里传出屁屁猪满足的吧唧声或打嗝声,他的肩膀都会下意识地绷紧一下。蓬莱仙脉那惊天动地的认主一幕,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这位“仙尊”的要求简单直接——管饱,带路去京都。简单到让他不安,力量却恐怖到让他绝望。他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驾驭着马车,朝着西南方向,那个沉淀着太多文华与礼制的圣地——曲阜,稳稳驶去。
“唔…到了?”屁屁猪终于消灭了最后一个肉丸子,满足地拍了拍滚圆的肚子,打了个悠长的饱嗝。他顺着公主的目光朝外望去。
马车速度减缓,停在一片庄严肃穆的巨大建筑群前。高耸的棂星门如同巨人守卫,门内古柏参天,森森郁郁,枝干虬结如龙,树皮斑驳,沉淀着千载岁月的沧桑。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并非蓬莱仙脉的清灵浩瀚,也非徐福遗迹的腐朽野心,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大地般厚实广博,又如长河般奔流不息的力量。这力量不显锋芒,却无处不在,浸润着每一块砖石,每一片树叶,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收束心神。
“回仙尊、殿下,”徐山跳下车辕,垂手恭敬道,“此乃曲阜孔庙,至圣先师孔子故里。”
公主放下竹简,整了整衣襟,神色变得无比庄重,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她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下马车。屁屁猪抹了抹嘴上的油,也跟着跳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片比蓬莱遗迹更显古老、更令人心静的庞大庙宇群。
穿过一道道深邃的门洞,走过青石铺就的漫长神道。大成殿那重檐庑殿顶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金黄色的琉璃瓦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承载着整个文明的重量。殿前巨大的石陛上,雕刻着云龙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石腾空。
殿内空旷而幽深,弥漫着香烛和古老木料混合的气息。巨大的楠木柱支撑着巍峨的殿顶,上面彩绘着日月星辰、河岳流云。正中央,供奉着孔子的巨大塑像,衮冕庄严,面容温润而睿智,眼神平和地注视着下方,仿佛穿透了时空,注视着后世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灵魂。
公主在殿门口便停下脚步,双手交叠于身前,深深揖礼,姿态恭谨到了极致。屁屁猪则没那么多讲究,他跟着走了进去,东张西望,目光很快被塑像前香案上供奉的几样东西吸引了:一束用红绳系着的干肉条(束脩),几卷古朴的竹简,还有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古琴。
就在公主揖礼起身的瞬间,一个清朗中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从侧殿传来:
“何方俗客,步履轻浮,目光游移,竟敢在至圣先师面前如此失仪?”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儒衫、头戴方巾的青年快步走出。他面容清癯,下颌微扬,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目光扫过穿着素裙却气质不俗的公主时,微微一顿,随即落在正探头探脑打量供桌上束脩和竹简的屁屁猪身上,眉头立刻皱得更紧,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圣人庙堂,肃穆之地,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观汝形貌粗疏,举止无状,莫非不知礼为何物?岂不闻‘不学礼,无以立’乎?”
这青年显然是孔庙的执事弟子,最见不得人对圣人不敬。
公主脸色微变,正欲开口解释。屁屁猪却已经收回了打量供桌的目光,转向那青年,脸上没什么被训斥的恼怒,反而带着点好奇,开口就问:“喂,书生,我问你啊,那肉条挂着,是给圣人吃的吗?圣人吃不吃?放这么久会不会坏?”
青年儒生闻言,脸都气白了,手指着屁屁猪,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荒谬!粗鄙!束脩乃弟子拜师之礼,象征尊师重道!岂是…岂是果腹之物!圣人在天之灵,享用的是人间至诚之心意!你…你简直…”他气得一时语塞,胸中积累的学问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斥责这等“愚昧”。
屁屁猪挠挠头,一脸不解:“心意又不能吃…饿肚子的时候,心意顶啥用?我看你们这殿里挺干净,也没见圣人真下来吃肉啊?那放这儿挂着,风吹日晒,不是糟蹋了吗?还不如趁新鲜给我…呃…”他话没说完,就被公主用力拽了一下袖子。
青年儒生气得浑身发抖,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心意不能吃’!夏虫不可语冰!我来问你!若有一人,其腹空空,饥肠辘辘,路遇一饿殍垂死,其怀中仅存一饼。此人当如何?是夺其饼而自活,还是守其饼而共死?此非关乎果腹,关乎仁心!”
他抛出这个问题,眼中带着考校和一丝轻蔑,显然认为这粗鄙之人只会答“抢饼活命”。
屁屁猪眨巴着眼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掰一半给他啊!笨!一人一半,都能撑会儿,说不定就能找到吃的了!抢了别人的,自己吃了,看着别人饿死,心里能舒服?晚上不做噩梦?再说了,找吃的又不是只能盯着快死的人怀里那点东西,树上没果子?地里没野菜?河里没鱼虾?光想着抢,多累啊!”
他的回答朴实无华,甚至带着点市井的烟火气,没有引经据典,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瞬间刺破了青年儒生精心构筑的“仁心”命题。掰一半?找别的吃的?这答案简单直白得近乎粗暴,却又蕴含着最朴素的生存智慧和互助本能,与那些高蹈空泛的仁义说教截然不同。
青年儒生脸上的怒容和轻蔑瞬间凝固了。他张着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准备好的大段斥责和引用的圣贤之言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掰一半?这…这答案…似乎…无法反驳?他引以为傲的经义学问,在这个简单到极点的答案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被一道最简单也最锋利的闪电劈中了思维的死角。
公主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徐山更是把头垂得更低,心中对这位“仙尊”的敬畏又添了一层——这位爷,不仅力量恐怖,说话也…能噎死人啊!
就在青年儒生哑口无言、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仿佛来自大殿最深处,又仿佛来自虚空本身。
供奉在香案正中央,孔子塑像前方的那卷古朴竹简,无人触碰,其表面却骤然亮起一层温润柔和的白色光晕!那光晕并不刺眼,如同皎洁的月华流淌在简牍之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紧接着,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孔子那巨大的泥塑木雕之像,其温润睿智的双眸之中,竟也同时亮起了两团同样的、温和却深邃无比的白色光芒!那光芒仿佛具有生命,缓缓流转,穿透了塑像材料的束缚,投射在幽深的大殿之中。
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虚影,在塑像前方的光晕中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一位身着简朴布衣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同蕴含了整个宇宙的智慧与沧桑。他嘴角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温和笑意,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顶天立地,周身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大地般厚重、又如春风般化育万物的气息。这气息,比整座孔庙沉淀的岁月更加古老,更加纯粹!
圣人法相!
青年儒生浑身剧震,如同被雷霆击中,脸上所有的倨傲、愤怒、窘迫瞬间化为无边的惊骇与无法言喻的狂喜,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金砖上,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主也瞬间屏住了呼吸,美眸圆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亵渎了这神迹。徐山更是早已五体投地,匍匐在殿门外,连头都不敢抬。
整个大成殿,被一种神圣、肃穆到极致的宁静所笼罩。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唯有屁屁猪,依旧站着。他仰着头,好奇地看着那个由光晕凝聚成的布衣老者虚影,眼神清澈,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孩子看到新奇玩具般的光亮。
那圣人的法相虚影,目光缓缓扫过跪伏在地的青年儒生和公主,最终,落在了唯一站着的屁屁猪身上。
虚影的嘴角,那丝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赞许?
没有言语。
圣人虚影只是抬起一只由纯粹光晕构成的手,对着香案上那卷散发着白光的竹简,轻轻一指。
咻!
那卷竹简化作一道柔和却迅疾无比的白色流光,如同乳燕归巢,瞬间穿越数丈的距离,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屁屁猪的眉心!
屁屁猪身体微微一震。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灌注,没有金光四射的异象。
只有一股浩瀚无垠、如同星河般的信息流,带着大地的脉动、四时的更迭、人伦的秩序、万物生长的韵律…瞬间涌入他的识海!那并非具体的力量,而是一种“道”的烙印,一种对天地万物运行至理的感悟与传承!这传承如同清泉,无声无息地融入他体内刚刚获得的、来自蓬莱仙脉的狂暴力量之中。那原本如同初生骄阳般躁动灼热的金色能量,在这股浩瀚温和的“道”之烙印的浸润下,竟奇异地沉淀、内敛、圆融起来,仿佛狂野奔流的大河找到了深邃的河床,变得更加凝练、纯粹,隐而不发,却又蕴含着更深的潜力。
竹简消失。
香案上,只余下束脩与古琴。
那圣人的法相虚影,再次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还有些懵懂的屁屁猪,嘴角的笑意仿佛带着一丝期许,随即如同水中的倒影,缓缓波动,消散在殿内柔和的烛光和天光之中。
大殿内,温润的白光渐渐隐去,只剩下香烛的微光摇曳。
死一般的寂静。
青年儒生依旧死死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公主缓缓放下捂着嘴的手,看着屁屁猪,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屁屁猪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眉心,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他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股信息流的味道,半晌,才小声嘀咕了一句,打破了这神圣的寂静:
“那竹简…能换几个肉包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