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第十四章 浩然正气破玄门

圣人法相消散,大成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圣洁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袅袅青烟和心跳如鼓的寂静。屁屁猪放下摸着眉心的手,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那股信息流的味道,眼神清澈依旧,只是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沉静。

那青年儒生依旧五体投地地趴在冰凉的金砖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丧失殆尽。公主缓缓放下捂住嘴的手,看向屁屁猪的目光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惊悸、震撼、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无形力量牵引的悸动。

“喂,书生,”屁屁猪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走到那还在筛糠的青年儒生旁边,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别趴着了,地上凉。刚才那老头…呃,圣人给的竹简,塞我脑子里了,感觉…嗯…有点撑。”他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消化一顿过于丰盛的大餐。

青年儒生猛地一哆嗦,如同被烙铁烫到,连滚带爬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沾满了金砖上的灰尘,狼狈不堪。他看向屁屁猪的眼神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无边的敬畏和惶恐:“仙…仙尊恕罪!弟子…弟子有眼无珠!冲撞仙尊,罪该万死!”他咚咚地磕起头来。

“行了行了,”屁屁猪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磕头又不能当饭吃。刚才你问的那个抢饼的问题,我想了想…”他顿了顿,眼神中那丝新得的沉静光芒微微流转,“圣人给的竹简里好像有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饿得要死的时候,肯定不想别人抢你饼,对吧?那就别抢别人的。还有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快饿死的人,不也跟老人小孩一样可怜?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掰一半饼,说不定都能活,活着总能找到更多吃的。光想着抢,跟野兽有啥区别?圣人教人读书,不就是让人别当野兽嘛!”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那股子市井的直白,甚至有些粗粝,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如同被清泉洗濯过的璞玉,在青年儒生心中轰然作响。不再是简单的“掰一半”生存智慧,而是引用了圣人之言,直指仁心本源!这粗疏的形貌下,竟藏着如此通透明澈的圣贤之心?青年儒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连磕头都忘了,只觉得过往所学的一切经义,在这朴素而深刻的解读面前,都显得苍白而迂阔。

公主站在一旁,美眸中异彩连连。她看着那个挠着头、似乎在苦恼怎么表达更清楚的家伙,第一次觉得,他那身粗布劲装下,仿佛有温润的玉光在隐隐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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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庙深处,一处名为“明伦堂”的宽敞院落。古柏森森,石阶洁净。此刻堂前却人头攒动,气氛热烈中带着一丝紧绷。一群穿着各色儒衫的学子围成半圆,中间空出一片场地。场中,两位年轻学子正在“文斗”。

一人身着锦袍,面容俊朗,正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语速快如连珠,字字句句皆出自《春秋》、《礼记》,气势如虹:“…故《礼》云: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今观尔之言行,不遵古制,妄议时政,岂非悖礼乱序,动摇国本乎?”他声音清越,引来周围不少学子点头附和。

他对面站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的寒门学子,面有菜色,但眼神倔强。他显然被对方的气势和引用的经典压得有些喘不过气,额头见汗,几次张口欲辩,却被对方疾风骤雨般的引证堵了回去,只能涨红了脸,重复道:“然…然则民生多艰,赋税如虎,圣人亦言‘苛政猛于虎’!当变则变…”

“荒谬!”锦袍学子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圣人之言岂是尔等可妄加曲解?祖宗之法,承天景命,岂容擅改?尔等寒门,见识短浅,只知眼前苟且,不识大体…”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大多倾向于那锦袍学子。寒门学子孤立无援,脸色愈发苍白。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好奇和睡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吵吵啥呢?跟赶集似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青劲装、头发微乱、嘴角似乎还沾着点油渍的青年,双手插在袖笼里,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正是屁屁猪。他身后跟着神色复杂的公主和亦步亦趋、如同影子般的徐山。

那锦袍学子被打断,很是不悦,皱眉看向屁屁猪,见他衣着非儒非士,形貌粗疏,眼中便带了几分轻蔑:“你是何人?此乃儒门清议之地,探讨圣人大道,岂容闲杂人等喧哗?”

屁屁猪挠挠头,走到场边,一屁股坐在回廊的石栏上,指了指那个被驳得哑口无言的寒门学子:“我看他快被你说哭了。你刚才说啥来着?祖宗之法不能改?赋税重是应该的?”

锦袍学子傲然道:“然也!此乃维系纲常,拱卫社稷之根本!”

“哦。”屁屁猪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按你这说法,几千年前人还住山洞、穿兽皮、吃生肉呢,那也是祖宗之法,你咋不住山洞去?穿你的绫罗绸缎,吃着精米白面,住着高堂大屋,然后跟饿得啃树皮的人说祖宗之法不能改?这不就是…嗯…”他歪着头,似乎在圣人给的竹简里搜索合适的词儿,“…‘饱汉不知饿汉饥’,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

锦袍学子脸涨得通红:“你…你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此岂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屁屁猪一脸无辜,“圣人不是说了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人都快饿死了,社稷再稳当,跟那些饿死的人有啥关系?‘苛政猛于虎’,这话又不是他瞎编的,是圣人书上写的。老虎吃人还挑个肥的瘦的,苛政可是不管男女老幼一块儿啃骨头不吐渣。老祖宗定规矩的时候,是想着让后人过好日子,不是让后人抱着老规矩饿死的。规矩不好用了,就跟衣服小了要换一样,改改呗,有啥不能改的?死抱着不合身的衣服,那不是傻嘛?”

他这番话,如同在烧红的铁锅里浇了一瓢凉水。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引证,却句句直指核心,将高高在上的“祖宗之法”拉回了“民生疾苦”的现实土壤,更引用了“民贵君轻”的圣人之言作为支撑,逻辑简单粗暴却又无懈可击!

那寒门学子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神瞬间爆发出光彩,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周围那些原本倾向于锦袍学子的目光,也纷纷变得惊疑不定,窃窃私语声四起。

锦袍学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屁屁猪:“你…你一派胡言!亵渎圣道!你…你究竟何人?!”

屁屁猪拍拍屁股站起来,咧嘴一笑:“我?我是路过的,饿了,听说你们这儿管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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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伦堂前的气氛,因屁屁猪一番“歪理”而变得微妙而紧绷。锦袍学子气得脸色铁青,正欲召集同门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鄙之徒,一阵奇异的风却毫无征兆地卷过庭院。

这风带着清冷的山岚气息,掠过森森古柏,竟发出细微的、如同金玉交击般的清鸣。风过处,几片枯黄的柏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半空中仿佛被无形的手牵引着,排列成一个玄奥的太极图案,悬停了数息,才缓缓散落于地。

一股迥异于儒家堂皇正大、更显缥缈出尘、却又暗藏锋锐的气息,如同水银泻地,瞬间弥漫了整个明伦堂院落。

“无量天尊。”

一声清越的道号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明伦堂那古朴的月洞门外,不知何时已静静立着三人。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袍服宽大,料子似麻非麻,隐隐流动着云水暗纹。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至胸前,根根银白如雪,面色却红润如同婴儿,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深邃如古潭。他手持一柄白玉拂尘,尘丝雪白,纤尘不染,随意搭在臂弯。整个人站在那里,气息圆融,仿佛与周围的古柏、清风、乃至脚下的石板都融为一体,又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飘然欲仙。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道士,一男一女,皆着青色道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贫道清虚子,”玄袍老者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众人,最后在屁屁猪身上微微一顿,随即移开,声音平和无波,却自带一股令人心神凝定的力量,“携劣徒青阳、素月,路过宝地,闻听孔圣门庭,文华鼎盛,特来拜谒,亦想以微末道术,与诸位儒门高足切磋印证,问道求真。”

“切磋印证”?这温和的话语下,是毫不掩饰的踢馆之意!

院中的儒门学子们脸色瞬间变了。那锦袍学子更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脸上重新浮现傲色,上前一步,拱手道:“原来是道家高人驾临!晚生齐鲁孔圣学院首席弟子,颜文渊。既是切磋问道,自当奉陪!不知清虚子道长欲如何印证?”他刻意加重了“孔圣学院首席弟子”几字,目光挑衅地扫过屁屁猪。

清虚子微微一笑,手中白玉拂尘轻轻一摆:“道法自然,不拘一格。便由劣徒献丑,与贵院才俊随意切磋几式小术可好?”他话音未落,身后那名叫青阳的年轻道士已一步跨出,对着颜文渊和众多儒门学子随意一拱手,眼神中带着一丝道门特有的清冷孤傲:“请。”

青阳道士也不多言,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奇异的手印,口中低诵真言。刹那间,他周身三尺之内,空气骤然扭曲、压缩!院中散落的几片枯叶、几粒细小的沙尘,仿佛被无形的漩涡牵引,瞬间高速旋转起来,发出尖锐的嘶鸣!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凭空而生,猛地压向离他最近的几个儒门学子!

“呃啊!”那几个学子猝不及防,只觉胸口如遭重锤,呼吸一窒,脚下踉跄,竟被那无形的气墙推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

“引气成墙?!”有见识广博的学子失声惊呼,脸色煞白。这是道家高深的内炼法门,以自身精纯之气引动周遭,化虚为实!

颜文渊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布阵!以浩然气御之!”他反应极快,立刻招呼身边几位修为不俗的同窗,迅速站定方位,齐声诵读《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随着诵读声,几人身上隐约有微弱的白光升腾,试图连成一片,抵御那无形的气墙压迫。

青阳道士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手印一变。那旋转的气流骤然加速,发出沉闷的嗡鸣,如同无形的磨盘碾压而下!

噗!噗!噗!

颜文渊等人身上的微薄白光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碾碎!几人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口角溢血,布下的阵势顷刻瓦解,被那强大的气墙狠狠推飞出去,摔得七零八落!整个孔圣学院的颜面,仿佛也随着他们一起摔在了地上。

“不堪一击。”青阳道士收回手印,负手而立,语气淡漠。

院中死寂。所有儒门学子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屈辱和绝望。连首席弟子颜文渊都败得如此彻底,还有谁能抵挡?

清虚子目光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结果,他的视线再次若有若无地飘向那个坐在石栏上、似乎还在打瞌睡的深青色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冲到了屁屁猪身前!

是公主!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挡在依旧有些神游天外的屁屁猪面前,对着那气势逼人的青阳道士,声音虽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你…你们不要太过分!这里是孔圣圣地!”

她纤细的身影在青阳道士强大的气场下显得如此单薄,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但她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以及那双看向屁屁猪时、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的眼眸,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屁屁猪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单薄背影,看着她微微颤抖却不肯退让的肩膀,一股极其陌生、却又异常温暖的情绪,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悄然滋生在他那颗原本只装着“管饱”和“打架”的心田里。蓬莱仙脉的狂暴力量,圣人竹简的浩瀚烙印,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抹纤细的身影点燃、催化,融成一种全新的、更加凝练而沛然的意志!

“喂,”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伸手,轻轻按在公主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将她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拉到了自己身后,“站我后面去,挡路了。”

他的动作随意,甚至带着点粗鲁,但那份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保护姿态,却让公主浑身一颤。她猛地抬头看向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不再是懵懂或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沉静如渊却又锋芒隐现的专注。被他触碰的肩膀,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让她耳尖瞬间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角,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随即又触电般松开,心跳如擂鼓。

屁屁猪没看她,目光已经落在青阳道士身上,清澈的眼底深处,有金色的流火与银白的智慧光芒在交织流转。

“你们道家,”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玉相击,震得人心头发颤,“打架就打架,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风啊叶子的干嘛?显摆你会扫地啊?”他一边说,一边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整个明伦堂的空气骤然一凝!

没有气墙,没有漩涡。

一股难以言喻的、堂皇正大、磅礴浩瀚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那不是道家的缥缈出尘,而是儒家的刚直不阿,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凛然气节,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浩然正气!这气息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炽烈如骄阳!

青阳道士脸色骤变!他那引以为傲、足以碾压颜文渊等人的无形气墙,在这股纯粹而霸道的浩然正气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瞬间土崩瓦解!他闷哼一声,被那股沛然莫御的气势逼得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石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气血翻腾,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清虚子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他身后的另一名年轻女道素月,更是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屁屁猪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手,伸出食指,对着脸色煞白的青阳道士,虚空一点。

没有结印,没有念咒。

只有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洪钟大吕般响彻整个庭院的诵读:

“子曰:‘君子坦荡荡!’”

嗡——!

随着这五个字出口,一股纯粹由意念和浩然正气凝聚的、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声浪,如同无形的巨锤,从屁屁猪的指尖轰然爆发,撕裂空气,带着堂皇正大、破除一切邪祟阴霾的磅礴力量,直轰青阳道士!

青阳道士亡魂皆冒,怪叫一声,双手疯狂结印,在身前布下层层叠叠的淡青色气盾,试图阻挡。

然而!

噗!噗!噗!

那金色声浪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牛油,他布下的层层气盾应声而碎!声浪余势不衰,狠狠撞在他的护体道气上!

“啊!”青阳道士如遭雷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喷出一道血箭,重重摔在清虚子脚边,面如金纸,气息萎靡,连挣扎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满场死寂!

所有儒门学子都张大了嘴,如同泥塑木雕,看着那个站在场中,一指点飞道门高徒的深青色身影。他周身并无刺目的光华,只有一层温润如玉、却又坚不可摧的淡金色光晕在隐隐流淌,仿佛有圣贤的低语在他身边萦绕。

公主站在他身后,呆呆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阳光透过古柏的缝隙洒落,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刚才他挡在自己身前那随意的一拉,指尖残留的温度仿佛还烙印在肩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安心、震撼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暖流,悄然淹没了她的心房。她突然觉得,那头总是不着调的乱发,此刻在阳光下,竟也显得格外…顺眼。

清虚子缓缓上前一步,扶起萎顿在地的青阳,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屁屁猪,仿佛要将他看穿。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言出法随…浩然正气…阁下究竟是谁?你身上…有我一位故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