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考后我逃到陌生城市打工,推开门却撞见暗恋三年的欧阳一泽。

他红着眼把我按在更衣室质问:“为什么改志愿?为什么消失?”

我不敢说确诊绝症的那天,医生叹气说:“这病活不过十年。”

更不敢说此刻藏在他家后厨的药瓶上,印着“可能导致失明”。

直到暴雨夜他追着我冲进马路——

刺耳的刹车声中,我拼命护住装诊断书的背包。

鲜血浸透布料时,他颤抖着撕开拉链。

掉出的病历本扉页,是我高二偷拍他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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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乌江市,像个巨大的蒸笼。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长江水汽特有的黏腻,裹着饭菜油烟和隐约的鱼腥味,直往人肺里钻。文婉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一条狭窄嘈杂的小街口,额角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麻辣鲜香与生活尘埃的空气灼得喉咙发干。

高考结束后的焦灼、家里挥之不去的压抑,还有那份沉甸甸压在心底、几乎要将她压垮的诊断书带来的恐惧……她像只受惊的鸟,只想远远逃开熟悉的一切,找个陌生的地方喘息片刻,顺便攒点钱,应付那看不见尽头、也看不到多少希望的未来。

“欧阳家菜馆”。

一块红底金字的招牌,挂在街边一栋略显陈旧的两层小楼门口。招牌有些年头了,金漆斑驳脱落,透着一股家常的热闹劲儿。玻璃门被擦得还算干净,能隐约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和杯盘交错的热闹。就是这里了,招聘启事上写的包吃住,薪水也过得去。

她定了定神,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更加强劲的热浪夹杂着鼎沸的人声、锅铲碰撞的脆响和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吞没。店里生意很好,正是晚饭的高峰期,十几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伙计们端着大盘小碗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里,吆喝声此起彼伏。

“让一让!小心烫!”一个穿着油腻围裙的小伙子端着满满一大盆红油翻滚的水煮鱼,侧着身子从她旁边挤过,带起一阵滚烫的风。

文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有些茫然地在喧闹中搜寻。前台那里似乎有人在结账,一个穿着干净白T恤的背影正低头按着计算器,手指修长,动作利落。那背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疲惫的神经。她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请问……”她刚开口,声音在嘈杂里显得细若蚊蚋。

前台那人似乎听到了,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稍等啊,马上好。”声音清朗,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干脆。他快速给客人找了零,然后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周围鼎沸的人声、碗碟的碰撞、伙计的吆喝……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抽离,退潮般远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文婉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一张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脸。

欧阳一泽。

真的是他。轮廓比高三时更加清晰硬朗,下颌线绷紧,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的跳脱,多了些沉稳。那双她曾在无数个清晨偷偷描摹过的眼睛,此刻同样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正死死地盯着她,锐利得像是要穿透她的皮肤,直抵她拼命隐藏的所有秘密。

他手里捏着的一把零钱,“哗啦”一声,掉在了油腻腻的前台桌面上,几枚硬币滴溜溜地滚落下去,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文婉?”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被砂纸磨过的粗粝感,每个字都透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文婉不敢深究的、沉甸甸的东西。

高二那个夏末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室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崭新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人特有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班主任老刘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盖过底下的嗡嗡议论:“大家安静!这位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文婉。”他侧身让开一步,示意站在教室门口的女孩进来。

文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对新环境的忐忑,迈步走了进去。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书包,身姿纤细,像一株刚抽条的嫩柳。乌黑柔顺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当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时,那双清澈的眼眸,像沉静的湖面,瞬间攫住了后排角落里那个原本百无聊赖趴在桌上的少年。

欧阳一泽正叼着笔帽,懒洋洋地用笔尖戳着桌面上的涂鸦。新同学?他兴致缺缺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就这一眼,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凝固。阳光恰好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那弧度柔和得像初春的花瓣。她似乎有些紧张,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悸动,毫无预兆地狠狠撞在他的心口,让他叼着的笔帽“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文婉同学,你就先坐到欧阳一泽旁边那个空位吧。”老刘的声音把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拽了回来。

文婉抱着书包,穿过一排排好奇或友善的目光,走向教室最后排那个靠窗的角落。她能感觉到一道格外灼热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走到位置旁,她放下书包,抬眼看向她的新同桌。

欧阳一泽已经坐直了身体,脸上那副惯有的漫不经心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她,眼神亮得惊人,嘴角下意识地扬起一个有些傻气、却又异常明亮的笑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嗨,新同桌。”他主动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叫欧阳一泽。”

文婉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拍。眼前的少年有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五官俊朗,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也牵起一个浅浅的、礼貌的弧度:“你好,文婉。”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那一刻,窗外的蝉鸣似乎都变得格外清晰起来。

高二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文婉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欧阳一泽原本混沌的世界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她安静得像一株含羞草,总是微微低着头看书或做题,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可每当她解出一道难题,或是被欧阳一泽偶尔冒出的歪理逗笑时,那浅浅的笑意便会在唇边漾开,清澈的眼眸弯成月牙,里面盛满了细碎的星光。那笑容,像有魔力,总能轻易穿透欧阳一泽用“顽劣”和“差生”筑起的堡垒,直直撞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开始变得不对劲。

以前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漫画,现在却会不自觉地偏过头,目光越过堆高的课本,偷偷描摹她专注的侧脸线条。以前放学铃一响就冲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却会磨磨蹭蹭收拾书包,只为了能跟她一起走出校门那短短的一段路。她身上有种好闻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淡淡的,却让他心头发慌。

更让他烦躁的是那些围在她身边的男生。班上的学习委员,隔壁班的体育特长生……他们借着问问题、讨论班务的由头接近她,眼神里的热切让欧阳一泽心里像被塞进了一把毛刺,又痒又疼,说不出的憋闷。

“喂,一泽,发什么呆?打球去啊!”课间,死党王浩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震得他手里的笔差点飞出去。

欧阳一泽回过神,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不去,没劲。”

“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欧阳少爷居然对篮球没兴趣了?”王浩夸张地瞪大眼睛,顺着欧阳一泽有些飘忽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前排一个男生弯着腰在跟文婉说话,文婉微微仰着头,认真地听着。王浩瞬间了然,挤眉弄眼地凑近,“哦——明白了!是不是看我们文大才女被‘骚扰’,心里不爽了?”

“滚蛋!胡说八道什么!”欧阳一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他一把推开王浩,大步流星地朝教室外走去,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些男生讨论的数学竞赛、物理难题,对他来说就像天书。他欧阳一泽,除了打架、逃课、顶撞老师这些“光辉事迹”,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在她面前,他就像个一无是处的小丑。

第一次,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尖锐地刺穿了他被爷爷奶奶溺爱包裹出的、无所不能的假象。她那么好,那么干净,像天边的云。而他呢?泥潭里的顽石。一个清晰的念头,带着前所未有的重量,沉沉地砸进他的脑海:他欧阳一泽,凭什么?

凭什么站在她身边?凭什么……去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