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无影灯惨白的光芒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将手术台上那个连接着无数管线、如同被钉在科技十字架上的躯体,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光晕里。

>ECMO(体外膜肺氧合)低沉的嗡鸣是唯一持续的声响,如同生命最后的喘息。暗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缓慢流淌,被人工膜肺强行注入氧气,再泵回那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各种监护仪器的屏幕固执地闪烁着代表生命体征的微弱数字,每一次闪烁都如同在死亡深渊边缘的徒劳挣扎。

>祁同伟躺在那里。

>脸上覆盖着氧气面罩,每一次微弱的自主呼吸在罩壁上留下的白雾都稀薄得令人心碎。几处缝合的伤口被纱布覆盖,左额角那道狰狞的伤痕边缘,干涸的血痂如同枯萎的藤蔓。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快速转动着,仿佛在某个深不见底的梦魇中拼命挣扎。

>他仿佛被困在一条冰冷、黑暗、永无尽头的隧道里。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试图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隧道两侧,无数的画面如同高速掠过的列车车窗,疯狂地闪烁着,撞击着他的意识:

>——梁璐捧着鲜红的玫瑰,笑容虚假而怨毒……

>——冰冷的塑胶跑道,大雪纷飞,膝盖跪地时刺骨的寒意和麻木……

>——城南废墟上,白发老妪撕心裂肺的哭嚎,血泊中那枚染血的警用鞋钉……

>——后巷里,染血的钢管呼啸,刀疤光头扭曲的狞笑,棒球棍撕裂空气的尖啸……

>——病房内,白大褂杀手冰冷镜片后死神般的凝视,黑洞洞的枪口喷吐出的致命火焰!

>每一次画面的闪回,都带来一阵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他想嘶吼,喉咙却如同被岩浆堵死;他想挣扎,四肢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梦魇的阻隔,如同惊蛰时分的滚滚春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足以劈开混沌的钢铁意志,狠狠炸响在他的意识深处!

>“……脊梁……”

>声音模糊,却异常熟悉,带着深入骨髓的沧桑。

>“……可以断……”

>短暂的停顿,如同积蓄着万钧之力。

>“不能弯!”

>“不能弯!”

>“不能弯——!”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裹挟着前世今生所有的屈辱、挣扎、不屈和两世为人的滔天恨意,狠狠砸在祁同伟濒临溃散的意识壁垒上!

>“轰——!”

>一声无声的巨响在灵魂深处炸开!

>祁同伟紧闭的眼睑猛地一颤!

>那如同被焊死的眼皮,在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近乎本能的巨大力量冲击下,极其艰难地、如同掀开万吨巨石般,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无影灯惨白的光芒瞬间涌入!

>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久处黑暗的瞳孔!

>剧烈的刺痛让祁同伟下意识地想重新闭上眼,但一股更加蛮横的、不甘就此沉沦的意志死死顶住了这股退缩的本能!

>他用力!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

>眼皮,终于彻底睁开!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斑,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剧痛、眩晕、强烈的光线刺激带来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上方一片刺眼的白光,以及白光周围影影绰绰的、穿着淡蓝色身影的晃动。

>氧气面罩紧紧扣在口鼻上,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塑料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冰冷地灌入肺部,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混沌的意识!

>紧接着,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威压感,如同实质的山岳,从病床的右侧无声地笼罩下来!

>祁同伟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

>视线艰难地聚焦。

>光影晃动中,一个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视野边缘。

>他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坐着,也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便服,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布满古铜色皮肤、虬结肌肉和几道深刻疤痕的小臂。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节粗大突出,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感。

>他的脸……

>祁同伟的呼吸瞬间一窒!胸腔的剧痛似乎都忘记了。

>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布满了古铜色的面庞,每一道都沉淀着岁月的风霜和铁血。头发剃得很短,根根如银针。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微微低垂着,目光平静地落在祁同伟的脸上。那目光,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无尽熔岩的寒潭,平静的表面下,是足以冰封灵魂的威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审视。

>祁铁山!

>爷爷!

>巨大的冲击让祁同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气音般的“嗬……”声。他想说话,想喊一声“爷爷”,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只吐出一点带着血腥味的灼热气息,在氧气面罩上留下更浓的白雾。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祁同伟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影——苍白、脆弱、布满伤痕、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残躯。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劫后余生、委屈、不甘、以及一种深埋心底的……对眼前这位老人复杂情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地从他干涩刺痛的眼角滚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渍,滑入鬓角,浸湿了洁白的枕套。

>无声的哭泣。身体的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无法停止。

>祁铁山的目光,依旧平静。他看着病床上这个浑身浴血、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此刻无声恸哭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翻腾的如同岩浆般炽烈的情感——有恨,有痛,有不甘,有委屈,更有一种如同幼兽般对庇护的渴望……

>那平静如深潭的目光深处,无人能窥见的地方,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短暂地荡漾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缓缓地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右手。

>动作很慢,很稳。

>那只曾握过钢枪、签发过无数铁血军令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缓缓地、轻轻地落在了祁同伟那缠满绷带、冰冷而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背上。

>粗糙、温暖、带着一种磐石般坚定力量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绷带,清晰地传递到祁同伟冰凉的皮肤上。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温度。

>仿佛在说:

>“哭吧。”

>“哭完了。”

>“脊梁,不能弯。”

>祁同伟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死死地反攥住那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仿佛那是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是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脊梁不至于彻底崩塌的最后支柱。

>病房内一片死寂。只有ECMO低沉的嗡鸣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而明亮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

>不知过了多久。

>祁同伟汹涌的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依旧死死攥着祁铁山的手,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坠入无边的黑暗。

>祁铁山任由他握着,目光平静地移开,落在祁同伟缠满绷带的胸口,那三个致命的弹孔位置。

>“谁干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不是询问。是陈述。是命令。

>祁同伟的呼吸猛地一窒。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再次在眼底翻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梁……璐……”

>声音微弱,却字字含血!

>“还……还有……”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她爸……梁群峰……”

>祁铁山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那深刻的皱纹如同冻结的沟壑,没有丝毫波澜。他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祁同伟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梁群峰,”祁铁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冻结地狱的寒意,“因叛国罪,已于昨夜凌晨,在汉东家中,被国家安全部执行逮捕。”

>“……”

>祁同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叛国罪?!

>国家安全部?!

>逮捕?!

>梁群峰……倒了?!

>这……这怎么可能?!那个盘踞汉东、如同参天大树般根深蒂固、掌控着无数人生死荣辱的梁群峰?!那个前世将他踩在泥泞里、如同碾死蚂蚁般的梁群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麻木的神经!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濒死的幻觉之中!

>祁铁山似乎看穿了他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并没有解释。他只是用那只被祁同伟死死攥住的手,极其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反握了一下。

>那一下反握,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将祁同伟从震惊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传递过来的,是铁一般的事实和比事实更冰冷的杀伐决断!

>是真的!

>梁群峰……真的完了!

>一股巨大的、如同卸下万斤重担般的虚脱感,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终于得报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祁同伟强撑的意志!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攥着祁铁山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混杂着狂喜、释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祁铁山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着这劫后余生、大仇得报的复杂情绪。直到祁同伟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而虚弱的喘息。

>祁铁山才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被祁同伟指甲掐出的白痕。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病床边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祁同伟完全笼罩。

>“梁璐,”祁铁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冰冷地宣判着另一个仇敌的命运,“持滨城市公安局签发的逮捕令,于今日凌晨三时,在汉东国际机场准备登机潜逃出境时,被当场抓获。”

>机场?潜逃?抓获?

>祁同伟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牵扯着胸口的伤处一阵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梁璐!那个前世今生带给他无尽屈辱和噩梦的女人!那个雇凶打断无辜百姓腿、又派人来医院对他进行绝杀的女人!她……落网了?!

>巨大的快意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死死盯着祁铁山,眼神里燃烧着炽烈的火焰,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祁铁山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直视着祁同伟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瞳孔。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

>“人,已经押回滨城。”

>“关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等你。”

>祁铁山直起身,不再看祁同伟剧烈变幻的表情。他转身,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走向病房门口。深蓝色的海军呢军装外套搭在臂弯,肩章上的金色将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厚重的病房门被无声地拉开,又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滴答……滴答……”

>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在突然陷入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祁同伟独自躺在病床上。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那道狭窄而明亮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依旧在无声地漂浮。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视线穿过病房的窗户(虽然拉着窗帘),望向滨城市公安局看守所的方向。

>眼底深处,那刚刚被泪水冲刷过的、如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冰冷到极致的平静。

>以及平静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魑魅魍魉的……

>审判之火。

>---

>滨城市公安局,特殊羁押区。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狭小的单间里,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吸顶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将墙壁照得一片惨白。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霉菌和一种更无形的、名为“绝望”的冰冷气息。

>梁璐蜷缩在冰冷的、只铺着一层薄薄褥子的硬板床上。

>身上那件昂贵的香奈儿套装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粗糙的、印着“滨看”字样的深蓝色囚服。尺寸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地罩在她曾经玲珑有致、如今却因恐惧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身体上。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

>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汗水揉花,露出底下因长期养尊处优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皮肤。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黑眼圈,眼白里爬满了血丝。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带着高高在上优越感的漂亮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失焦。

>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脚上那双锃亮的CL红底高跟鞋早已不见,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冻得发青。指甲上精致的蔻丹,此刻只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爸……”

>“忠伯……”

>“救我……”

>她如同受惊的幼兽般,发出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无意识呢喃。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更添几分凄惶。父亲被国安带走时那如同死狗般被拖出去的身影,如同最恐怖的噩梦,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滨城后巷祁同伟那双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眼睛,病房外李振彪那如同煞神般的身影,还有那根呼啸着砸向她的棒球棍……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名为“恐惧”的网,将她死死缠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哒、哒、哒……”

>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合金门,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梁璐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抱着膝盖的手臂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了囚服粗糙的布料里!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咔嚓!”

>门锁转动。

>厚重的合金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穿着笔挺藏青色警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刺目的光线里。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庄严的光芒。

>赵东来。

>他国字脸紧绷,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梁璐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硬板床的角落缩去,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惊恐地看着门口那个如同煞神般的警察。

>赵东来迈步走了进来,沉重的警靴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反手关上了门,将外面的光线彻底隔绝。狭小的囚室里只剩下头顶惨白的灯光,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梁璐。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她凌乱的头发、花掉的妆容、廉价的囚服,一直扫到她赤裸的、冻得发青的双脚。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鄙夷。

>梁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尖叫出来,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赵东来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将那个透明的证物袋举到梁璐面前。

>证物袋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铂金镶钻的卡地亚袖扣。猎豹造型,主钻璀璨,碎钻环绕,即使在惨白的灯光下,也折射出冰冷而奢华的光芒。与这简陋肮脏的囚室,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认识吗?”赵东来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字字清晰。

>梁璐的瞳孔猛地一缩!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她死死地盯着那枚袖扣,那是她最喜欢的款式!是她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是身份的象征!是……滨城后巷那场噩梦的铁证!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摇头,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不!不认识!这不是我的!你诬陷!你……”

>“啪!”

>一声轻响。

>赵东来将证物袋随手丢在冰冷的铁床边缘。袖扣撞击在铁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囚室里格外刺耳。

>他没有理会梁璐的尖叫和否认。又从警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同样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装的,是一本深蓝色的证件。证件封面,庄严的国徽清晰可见。但此刻,这本象征着国家司法权力的证件,却被大片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彻底浸透!封皮被撕裂,边缘卷曲磨损,如同在血与火中蹂躏过一般!

>透过证物袋的塑料膜,勉强可以辨认出证件内页上,那张穿着崭新检察制服、眼神锐利、年轻而充满朝气的照片。

>照片旁边,是打印的姓名:

>**祁同伟**

>赵东来将这本染血的检察官证,稳稳地放在了那枚璀璨的卡地亚袖扣旁边。

>一者,奢华冰冷,象征着权力滋养出的骄纵与罪恶。

>一者,染血残破,浸透了维护正义所付出的惨烈代价。

>如同最残酷的审判图景。

>赵东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从证物袋上移开,再次狠狠钉在梁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梁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射入梁璐的心脏,“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未遂),证据确凿。”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梁璐眼中彻底崩溃的绝望,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寒:

>“现在,我代表滨城市公安局,依法向你宣布……”

>赵东来挺直腰背,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国家机器的冰冷威严,清晰地响彻在狭小的囚室:

>“你被逮捕了。”

>“逮捕了……”

>“逮捕了……”

>这三个字,如同丧钟最后的余音,在梁璐彻底崩塌的世界里,反复回荡。

>---

>汉东省城,省委家属院。

>高育良的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刚刚发生的惊天剧变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龙井茶香,但那份往日的从容雅致,此刻却显得异常单薄和刻意。

>高育良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他手里端着一杯清茶,袅袅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桌面上,摊开着一份文件。文件的标题清晰而刺眼:

>**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关于对高育良同志进行组织谈话的通知**

>通知的正文措辞严谨,程序完备,看不出任何异常。但高育良知道,这薄薄一页纸的背后,是汉东省政法系统翻天覆地的剧震,是梁家这座参天大树的轰然倒塌,是祁同伟这个“意外变量”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文件上,又似乎穿透了文件,投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书房里异常安静,只有墙上那座老式座钟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咔嚓。”

>一声轻微的、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

>高育良手中那只薄如蝉翼、价值不菲的景德镇白瓷茶杯,杯壁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裂痕。

>滚烫的茶水顺着裂痕无声地渗出,滴落在他熨帖的、深灰色的西装裤上,留下几点深色的、迅速扩大的湿痕。

>高育良仿佛浑然不觉。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用一块洁白的真丝手帕,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溅落在镜片上的几点细小水珠。

>镜片后的目光,透过擦拭干净的镜片,投向窗外那被窗帘隔绝的、已然风云变色的汉东天空。

>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弧度。

>那弧度里,有一丝对梁群峰愚蠢覆灭的冰冷嘲讽,有一丝对祁铁山雷霆手段的深深忌惮,但更深层,是一种棋手看到棋盘骤变、旧格局崩塌、新势力崛起时……那种凝重、期待与掌控欲交织的复杂心绪。

>“祁同伟……”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在咀嚼一颗刚刚破土而出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种子。

>“你这条命……”

>“还真是够硬。”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微凉的茶汤。茶香氤氲中,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寒潭。

>“汉东的天……”

>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了遥远的东海之滨,那座被严密守护的医院病房。

>“要变了。”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如同巨石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向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