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祁同伟刚踏出医院,便直奔反渎局。

>众人惊惧目光中,他径直走向局长办公室,无视陈清泉瞬间惨白的脸。

>周正国试图用“休养”搪塞,祁同伟却抬手直指桌角那份标着“涉厅级干部”的卷宗。

>“这个案子,我来办。”

>五个字,掷地有声。

>周正国看着祁同伟额角的伤疤和冰冷的眼神,第一次感到无法拒绝。

>祁同伟拿着卷宗走出办公室,反渎局的空气仿佛凝固。

>他翻开卷宗,滨港新城巨大利益链浮出水面,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赵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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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悬停在冰冷的牛皮纸卷宗上方,空气凝固在祁同伟与周正国之间。那指向卷宗的姿态,并非询问,而是宣告。那五个字,“我来办”,每一个音节都像淬过冰的钢珠,砸在局长办公室厚重的地毯上,也砸在周正国骤然紧绷的心弦上。

周正国脸上的肌肉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盯着祁同伟——额角那道斜贯眉骨的暗红疤痕在办公室顶灯下异常刺目,深蓝色制服袖管下,左臂的僵硬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控诉和力量。那双眼睛,平静得像风暴过后的深海,幽暗无底,再也寻不到一丝当初那个拿着借调通知、需要他“关照”的新人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近乎实质的锋芒,冰冷地抵在他的咽喉。

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周正国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想端起桌上的茶杯,手指却在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前停住了。拒绝?用什么理由?身体未愈?祁同伟刚才那句“身体无碍”斩钉截铁。资历尚浅?眼前这个年轻人刚刚以血为墨,撬翻了汉东盘踞多年的梁家!他身后那座沉默的铁山,祁铁山深不可测的背景,此刻更是无声地悬浮在这间办公室里,成为周正国绝对无法忽视的沉重砝码。

几秒的沉默,漫长得令人窒息。周正国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他目光扫过祁同伟胸前那枚冰冷的金色检徽,又落回那份标注着“涉厅级干部”的卷宗。滨港新城…这块烫手的山芋,牵扯之深、利益之巨,让他这个老反渎都如履薄冰。让祁同伟去碰?是福是祸?

“……好!”周正国猛地吸了口气,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提振出来的果断,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僵局。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小祁同志主动请缨,迎难而上!这份担当,正是我们反渎局需要的!”他脸上努力挤出赞许的笑容,但眼底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凝重和忌惮,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清晰可见。“这个案子,就交给你!需要什么支持,局里全力保障!”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务必……谨慎!”

祁同伟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周正国那番带着表演性质的赞许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他伸出的手没有收回,指尖稳稳地落下,精准地捏住了那份标注着“滨港新城开发区土地违规批转及重大国有资产流失案(涉厅级干部)”的卷宗一角。

“是,周局。”他的回答依旧简短,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发出的确认指令。没有感谢,没有承诺,只有一种将任务纳入掌控的平静。

他拿起卷宗。牛皮纸袋的分量入手微沉,里面封存的,是足以让整个东海官场震动的秘密与风暴。

没有再看周正国一眼,祁同伟利落地转身。深蓝色的制服下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左臂的僵硬在动作间带来一丝不可避免的滞涩感,额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拉开厚重的实木门,身影融入门外反渎局办公区那一片死寂的空气中。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身后周正国陡然松懈下来、带着复杂情绪的长长叹息。

办公区里,时间仿佛依旧冻结在祁同伟踏入局长办公室前的那一刻。祁同伟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卷宗,如同携带着某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辐射源。原本一些强撑着装作低头忙碌的人,此刻连假装都维持不住,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黏在他身上,又在他目光扫过时触电般闪开。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阻力。

祁同伟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属于他的独立办公室——那是他入院前周正国“破格”安排的,此刻更像一个孤悬的堡垒。皮鞋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咔嗒”声,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异常清晰,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经过开放式办公区域时,角落里的陈清泉猛地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手里那份早已被捏得不成样子的文件中。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惨白的光,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恐惧、怨毒、还有一丝被彻底无视的羞愤。他感觉到祁同伟的目光似乎在他佝偻的脊背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目光并非锐利的审视,而是一种洞穿尘埃般的漠然。正是这种彻底的漠然,比任何利刃都更让陈清泉感到彻骨的寒意和屈辱。

李振彪如同融入墙壁的影子,无声地跟在祁同伟身后几步远的位置,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办公区,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咔哒。”

祁同伟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将外面所有窥探、惊惧、复杂的目光彻底隔绝。

办公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两把待客用的椅子,一排铁皮文件柜。唯一的窗户外,是检察院大院肃穆的景象。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灰尘气味,显示主人久未归来。

祁同伟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将那份沉重的卷宗放在桌面中央。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牛皮纸袋上那几个粗黑的字迹——“涉厅级干部”。窗外秋日稀薄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他深蓝的制服肩章上,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晕。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完好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指尖拂过胸前冰冷的金色检徽,动作郑重而缓慢。然后,这只手移向桌面,稳稳地、带着一种仪式感地,解开了卷宗袋口缠绕的白色棉线。

牛皮纸袋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

厚厚一沓材料被取了出来。最上面是一份案情综述,下面压着举报信复印件、土地流转合同、银行流水单据、会议纪要影印件……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揭开一张巨大疮疤上的血痂。

祁同伟坐了下来。椅背的硬度透过制服传来,左臂的伤处因为坐姿的调整传来一阵隐痛,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被专注压下。他拿起最上面的案情综述,目光沉静地开始阅读。

一行行文字如同冰冷的溪流,流入他深潭般的眼底。

“……滨港新城开发区,位于滨海市东郊,规划用地一万八千亩……三年前启动土地征收及一级开发……由滨城港隆置业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杜伯仲)中标负责一级土地整理及基础设施建设……”

“……港隆置业以明显低于市场评估价的价格,获取核心区域七千亩国有土地使用权……土地出让金缴纳存在重大疑点,部分款项涉嫌通过关联公司走账、转移……”

“……同期,开发区内原规划市政公园、教育配套用地共计两千三百亩,性质被违规调整为商业、住宅用地,由港隆置业关联企业‘龙腾地产’(实际控制人:赵瑞龙)低价获取……”

赵瑞龙!

这个名字跃入眼帘的瞬间,祁同伟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极寒的冰层骤然开裂,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锐利杀机如电光般一闪而逝。前世汉东那个无法无天、最终将自己拖入深渊的衙内!今生,竟如此之早,又以这种方式撞入他的视野!

指尖在“赵瑞龙”三个字上微微一顿,冰凉的触感从纸张传递到神经末梢。他面无表情地翻过这一页,目光继续向下扫视,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过滤着字里行间隐藏的污浊。

“……国有资产流失初步估算逾二十亿元……涉及土地规划、审批环节存在严重渎职、滥用职权行为……指向时任滨海市副市长、滨港新城建设领导小组组长丁义珍……”

丁义珍!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前世那个在贪腐案发后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往海外、最终惨死异乡的副市长!

卷宗材料一页页翻过,纸张的声响在寂静中规律而冰冷。举报信里夹杂着几张模糊的照片,是愤怒的村民在已成废墟的村庄前拉起白色横幅,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还我家园”、“严惩贪官”。一张银行流水单据上,数笔千万级的资金在几个空壳公司间流转,最终流入一个标注着“**境外离岸账户(关联人待查)**”的户头。一份会议纪要的影印件上,清晰地印着丁义珍的签名,内容正是违规调整那两千三百亩土地性质的关键性决议。

线索、证据、人名、公司……如同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络,在祁同伟眼前缓缓展开。滨港新城,这个被描绘成东海经济新引擎的宏伟蓝图,其地基之下,是惊人的权钱交易、肆无忌惮的掠夺和深不见底的黑洞。

祁同伟的阅读速度极快,目光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关键信息点。他拿起一支红笔,在摊开的卷宗上划下冷峻的线条。在“港隆置业杜伯仲”的名字旁,标注一个问号(?);在“赵瑞龙-龙腾地产”的关联处,重重划上一个三角符号(△);在丁义珍的签名旁,一个冰冷的箭头(→)指向那份违规调整土地性质的纪要;在那些指向不明但金额巨大的境外资金流上,打上一个醒目的星号(*)。

他的动作稳定而专注,仿佛忘记了身体的伤痛,忘记了门外凝固的世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红笔划过纸面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在这间刚刚开启风暴之眼的办公室里回响。深蓝色的身影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前,如同一柄缓缓出鞘、正无声擦拭着锋刃的古剑。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祁同伟头也未抬,声音低沉。

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显得颇为干练的年轻检察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文件。他是反渎局侦查一处二组的组长,钟小艾(注:此处为借用原著人物名,设定为反渎局同事,非感情线)。他看向祁同伟的目光,带着掩饰不住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祁检,您要的补充材料。”钟小艾将文件轻轻放在祁同伟办公桌一角,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这份令人屏息的专注,“包括港隆置业成立以来的所有股东变更记录,以及丁义珍副市长近三年经手签署的所有与滨港新城相关的文件目录。”

祁同伟终于从卷宗上抬起眼,目光落在钟小艾脸上,平静无波:“辛苦了。”

“应该的。”钟小艾连忙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问,“祁检,这个案子……您真打算亲自办?”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祁同伟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和僵硬的左臂。

祁同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拿起钟小艾送来的那份股东变更记录,迅速翻到其中一页,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名字变更记录——在港隆置业成立初期,一个名为“**赵立春(代持)**”的名字曾短暂出现,后迅速变更为杜伯仲。

“这个‘代持’,”祁同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去查清楚背后的实际权益人。时间,三年前港隆成立前后三个月内,所有可能与这个名字关联的资金、人员往来,尤其注意……”他顿了顿,指尖在“赵瑞龙”的名字上轻轻一叩,“……与京州市方向的联系。”

钟小艾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祁同伟所指的分量。赵立春!汉东省那位根深叶茂的赵书记!他用力点头,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明白!我马上去办!”

“另外,”祁同伟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举报信中的村民照片上,“找到这些举报人。尤其是……”他的手指点在一个照片角落里,一个被村民围在中间、须发皆白、脸上刻满悲愤沟壑的老者,“这个人。他横幅上写的村名,清河村。我要知道,他们的地是怎么被拿走的,谁去执行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是!”钟小艾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

“去吧。”祁同伟的声音重新低沉下去,目光已然回到了摊开的卷宗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正倒映着滨港新城那巨大利益版图下,即将被点燃的第一簇火焰。办公室的门再次轻轻合拢,将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风暴,暂时隔绝在外。只有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如同磨剑,在寂静中持续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