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竹篾香囊散发出的那缕“龙涎引”的淡雅清气,此刻钻入容昭的鼻腔,却如同淬了冰的针。她目光僵直地锁着那悬垂的小小竹笼,心跳在胸腔里咚咚狂响,震得耳膜发麻。
是它!绝对错不了!
那被香气和精致竹编刻意包裹起来的,被供奉在她眼前的东西——正是她在湍急冰冷的暗河中,拼死攥住、又惊险藏起的皮筏残片!更准确地说,是残片上那片曾闪耀过冰冷金属光泽、带着特殊工艺烙印的铆钉或夹片!
陈先生不仅发现了她藏匿的东西,更以这种看似体贴安神、实则高高悬在她头顶的方式,将证物“供奉”了回来!
这不是安抚!是无声而冰冷的宣言: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掌握之中。我能找到它,也随时可以将其……公之于众!
恐慌如同冰水,自尾椎骨蔓延至全身。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这偏隅小村、看似安宁的宗祠,实则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囚笼,而笼子的看守者,远比想象中更加深不可测。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深长的吸气,任由那“龙涎引”的冰凉香气强行压下翻涌的血气。必须冷静。示警已经收到,下一步,就是判断这陈先生的目的。是勒索?是合作?还是……仅仅在等待某个时机?
天色在心神巨震中彻底暗沉下来。窗外风声似乎大了些,吹得老树枝条呜呜作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柳婆子端着晚饭进来了。依旧是一碗熬得稀烂的药粥,里面掺了些切碎的野菜叶子,散发着苦涩之外一点微弱的清香。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看起来颇为粗糙的杂粮窝头。
柳婆子放下粥碗和窝头,眼神躲闪,不敢与容昭对视,只匆匆说了一句:“姑娘用饭。”便逃也似的退了出去,那神情像是靠近了什么不洁之物,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
容昭沉默地端起药粥。米粒少得可怜,野菜的涩味更重。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胃里火烧般的感觉得到些许缓解,但心头的那块冰却丝毫未化。
她拿起那个硬邦邦、粗糙硌手的窝头,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麦麸和粗糙玉米粉混合的口感刮得喉咙生疼。就在她费力下咽时,指尖似乎触到了窝头底部——那是个未烤透、相对软芯的部位。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窝头粗糙的内芯凹处,似乎……被人用手指,极其隐蔽地抠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洞眼?或者说,是一个刻意留下来,能嵌进去什么东西的浅坑?
洞眼里,卡着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折叠得异常紧实的——纸片?!
容昭的心脏骤停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小块窝头紧紧攥在手心,连同里面那张细小的纸条一起。借着将最后一口粥送入口中的动作掩饰,迅速将纸条塞入了口中,压在舌根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酸涩和墨汁混合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纸条明显是用极差的劣纸,用炭条之类的东西匆匆写成。
她没有立刻去看。强压着心头激浪,假装疲惫地躺了回去,侧身面向墙壁,被子拉到下颌处。这才在昏暗的光线下,将口中的纸团小心地摊开在手掌里。
字迹极其潦草扭曲,像是用烧过的木炭在慌乱中划下的。墨迹晕染,纸张被窝头的湿气浸透,字迹更是模糊难辨。只有几个断断续续、不成句的词被她艰难地辨认出来:
“……伤……不治……”
“……命……药……”
“……水……走……”
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图形!潦草得如同顽童的涂鸦,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戾——一只扭曲的小舟(或就是筏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叉叉!旁边还有一个墨点重重的——弯月?!
水……舟……月……叉!
容昭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柳婆子送来的这个窝头……是警告?!在陈先生那冰冷的“供奉”之后,来自另一种完全不同、却又同样惊悚的示警?!
村中有人识破了她的身份?或者……那“龙王怒”的伤痕引发了更直接的恐慌?这弯月和叉叉,代表死亡威胁?是献祭?还是沉河?!就在……某个水边?!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那团被唾液浸软的劣纸,掌心被纸边割出了血痕也毫无所觉。寒意从未如此刻般真实刺骨,仿佛整个村庄的阴影都透过纸糊的窗棂,密密麻麻地压在头顶。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闷、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鼓声,毫无预兆地从村子中央的方向传来!穿透了呼啸的风声,重重地敲打在宗祠的窗棂上!
不是欢快的节日鼓点!那鼓声沉缓、单调、压抑,一下接一下,如同敲打着沉重的丧钟!敲得人心头发慌!
咚!咚!咚……
鼓声未歇,又有一种尖锐凄厉的、像是某种骨哨或号角的声音加入了进来!呜咽般划破傍晚压抑的空气!
紧接着,一阵纷乱、带着恐慌和某种仪式性呼喊的人声也远远传来,混合在风里听不真切,但那语调中的惊惶和肃杀之气,却如同实质般渗透过来。
宗祠院中也传来动静。有急促的脚步声跑过,带着仓皇的哭腔:“出……出事了!河里……河里又……又漂东西了!!”
“里正!里正!河神庙那边……人都……都聚过去了……”
呼号声、奔跑声、沉闷的鼓声和尖锐的哨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村落的宁静,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混乱洪流。
窗外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浓重如墨。风卷过宗祠高檐下悬着的铜铃,发出一串凌乱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啪嗒!一滴冰冷的雨水重重地砸在了破旧的窗纸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紧接着!
噼里啪啦!!
如同密集的炒豆声,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吞噬了所有的喧嚣!天地间只剩下连绵不绝的雨幕狂啸!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屋顶茅草上,噼啪作响。狂风卷着雨水,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鞭子,抽打着紧闭的门窗!宗祠那两扇沉重的木门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香案上那尊模糊的木雕神像,在狂风的缝隙中钻进来的气流里,摇曳着微弱昏黄的灯火,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摇晃、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的影子。
悬在容昭头顶上方的那只精致竹篾香囊,也在风中轻轻晃动起来。那点代表着皮筏残片、被“龙涎引”包裹的冰冷证物,在晃动的光影下,明灭不定,透着一种致命的嘲讽。
容昭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屋外是狂啸的惊雷骤雨,屋内是摇晃的鬼影幢幢。陈先生的沉默之眼,柳婆子慌乱中的血书警告,河神庙方向不明意义的聚集与恐慌,还有这片被供奉在头顶的致命铁证……
山雨已至!
沉甸甸的死局,如同这沉沉的雨夜,已将她彻底笼罩。下一步,该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