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的喧嚣,在暮春的黄昏里发酵。空气闷热,裹着运河蒸腾上来的水汽、酒肆泼出的残酒酸气、还有汗流浃背的苦力身上浓重的体味,沉沉地压在人心头。长街两侧的灯笼次第燃起,橘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里晕开,将攒动的人影拉扯得奇形怪状。吆喝声、叫卖声、丝竹声、骰子在粗瓷碗里疯狂跳动的脆响,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几声醉汉的狂笑,汇成一股浑浊的洪流,在狭窄的街巷间冲撞奔突。
这股洪流最汹涌湍急之处,便是“金玉满堂”赌坊。镶着铜钉的黑漆大门敞开着,像一个贪婪巨兽永不满足的口。门内,人声鼎沸,汗臭、劣质熏香和铜钱特有的金属腥气混杂在一起,几乎凝成实质。一张张面孔在缭绕的烟雾和摇晃的烛光下扭曲变形,写满了贪婪、焦灼、绝望,或是短暂的狂喜。筹码撞击的哗啦声、庄家拖长了调子的唱点数声、赢家忘乎所以的吼叫、输家捶胸顿足的咒骂……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喧嚣沼泽。
在这片沼泽的深处,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赌台旁,气氛却诡异地凝滞着。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围观的赌客们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台面中央那只仍在骨碌碌旋转的骰盅上,又小心翼翼地瞟向赌台两端对坐的两人。
一端是广陵刺史王守仁的独子,王伦。他一身云锦圆领袍,腰间束着金丝玉带,面皮白净,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光芒,手指神经质地捻着一枚赤金筹码,嘴角挂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猫戏老鼠般的笑意。
另一端,是我,谢无弈。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与这金碧辉煌的赌坊格格不入。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我盯着那旋转的骰盅,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不甘,以及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搁在桌沿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面前原本堆得尚可的筹码,此刻已所剩无几,孤零零地躺在紫檀木的光泽里,显得分外凄凉。
“开——!”王伦猛地一拍桌面,声音尖利刺耳,盖过了周遭的嘈杂。
庄家那只枯瘦的手揭开骰盅的动作,在我眼中被无限拉长。三粒象牙骰子静静躺在黑绒布上——四、四、五。
“十三点,大!”庄家的声音平淡无波。
王伦爆出一阵得意至极的大笑,身体后仰,几乎要从宽大的紫檀木椅中翻倒过去。他猛地探身,一把将台面上我那仅剩的几枚筹码连同他赢下的巨额赌注,粗暴地扫拢到自己面前,发出哗啦啦一阵刺耳的脆响。“谢举人!承让承让!哈哈哈哈哈!”
笑声刺得我耳膜生疼。我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晃了晃,颓然靠向椅背,脸色在周围摇曳的烛光下,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王伦的笑声戛然而止,换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悯腔调,细长的眼睛斜睨着我,“谢大才子,输光了?啧啧,这可如何是好?听说你连客栈的房钱都欠了好几日了?莫不是要流落街头?”
他刻意拔高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引来一片意味不明的低笑和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有同情,有嘲讽,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羞辱的火苗在胸腔里乱窜,烧灼着我的理智。我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屈辱与愤怒交织的光芒,死死盯住王伦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右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紧紧攥住了悬挂在那里的一件物事。
“王公子……莫欺人太甚!”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狠绝。
“哦?”王伦的眉毛挑得更高,眼中兴趣更浓,“谢举人还有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瞧瞧?”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我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缓缓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玉佩。温润的羊脂白玉,在赌坊浑浊的光线下,依然流淌着内敛的光华。玉质细腻如凝脂,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质。玉佩雕工极其精湛,正面是一只踏云而行的瑞兽貔貅,形态威猛,鳞爪飞扬,双目炯炯有神;背面则是繁复缠绕的卷云纹,线条流畅而古拙,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气息。玉佩上端系着一条颜色略深的丝绦,更添了几分古意。
“这是……家传之物……”我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充满了难以割舍的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光滑沁凉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
赌坊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即便是这些见惯了金银珠宝的赌徒和旁观者,也能一眼看出这枚玉佩的不凡。那温润的光泽,那古朴大气的雕工,绝非寻常富户所能拥有。
王伦眼中的贪婪瞬间暴涨,如同饥饿的野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他身体前倾,目光死死锁在那枚玉佩上,几乎要将其灼穿。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故意用挑剔的语气道:“啧,一块旧玉罢了。不过……念在你谢大才子如此窘迫的份上,本公子就发发善心。”他伸出两根手指,轻佻地比划了一下,“抵你刚才输掉的赌债,再……再给你加五十两银子,如何?够你回乡的路费了!”
“五十两?”我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攥紧玉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侮辱的悲愤,“王公子!此玉乃家父临终所托!其价值……”
“一百两!”王伦不耐烦地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谢无弈,别给脸不要脸!本公子肯要你这破玉,已是天大的恩典!再啰嗦,信不信我让你一文钱也拿不到,人还得滚出广陵城?”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煞白转为铁青,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绷得死紧。眼中激烈的挣扎如同风暴般掠过——屈辱、愤怒、不甘、恐惧……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我死死攥着玉佩,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手臂抬起,递向赌台对面。那动作,沉重得如同在挪动一座山岳。
“好……好……王伦……你记住今天……”我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这就对了嘛!”王伦哈哈大笑,一把将玉佩夺了过去,速度快得生怕我反悔。他得意洋洋地将玉佩举到眼前,借着旁边明亮的烛光细细端详,手指贪婪地抚摸着那温润的玉质和精妙的纹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胜利者的炫耀。他完全沉浸在这唾手可得的珍宝所带来的狂喜之中,丝毫未留意到,在玉佩被夺走的刹那,我眼底深处那抹如冰封湖面般一闪而过的绝对冷静。
“谢啦,谢举人!”王伦随手将玉佩塞进怀里,仿佛那只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对着我扬了扬下巴,“来人,给谢举人拿一百两银子!送客!”
两个膀大腰圆的赌坊护卫立刻上前一步,目光不善地盯住了我。意思再明白不过:钱拿了,人该滚了。
我低着头,沉默地接过护卫递来的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银锭,没有丝毫暖意。在周围或同情、或嘲笑、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我如同一个失去魂魄的躯壳,脚步虚浮,踉跄着挤出人群,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老长,写满了落魄与绝望。直到那扇镶着铜钉、象征着吞噬与堕落的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喧嚣的声浪和浑浊的气息,我才在门外深沉的夜色里,缓缓地、缓缓地挺直了腰背。
夜风带着运河特有的水腥气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冰凉。广陵城依旧喧嚣,但这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再也无法侵染分毫。方才赌坊里那个失魂落魄、任人宰割的谢无弈,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深处,只剩下幽潭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嘲弄。
戏,终于开锣了。
我没有走向任何一家客栈,而是径直穿行在迷宫般狭窄曲折的陋巷之中。脚步沉稳而迅捷,如同一个熟悉地形的幽灵。七拐八绕,避开更夫巡逻的路线,最终停在一条被高墙夹峙、异常僻静的深巷尽头。巷子最深处,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光线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灯影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扭曲变幻的影子。
灯下,是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字迹模糊的木质招牌——“聚古斋”。
没有犹豫,我抬手,用特定的节奏叩响了门环——三长,两短,再一长。沉闷的叩击声在寂静的深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轻响,向内打开一条缝隙。一张苍老而精明的脸探了出来,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正是聚古斋的掌柜,老何。他眯缝着那双阅尽沧桑、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巷子,确认只有我一人后,才将门缝开大了一些。
“公子?”老何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我侧身闪入门内。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狭窄而幽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陈年纸张、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陈旧物品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天井一角堆着些蒙尘的破旧家具和木箱。正对着天井的,便是聚古斋的店面。店面不大,光线昏暗,只有柜台上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四周墙壁被顶天立地的博古架占满,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布满铜绿的青铜器、釉色剥落的瓷器、字迹模糊的字画卷轴、缺胳膊少腿的木雕……琳琅满目,却又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岁月尘埃,真伪难辨,透着一股子颓败和神秘交织的气息。
老何引着我,并未在店面停留,而是径直穿过一道悬挂着厚重布帘的狭窄过道,来到了后堂。后堂比店面稍显整洁,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几把椅子,靠墙一个黑漆木柜。空气中那股混杂的陈旧气味淡了些,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和药味。
老何点亮了桌上的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将小小的空间照亮。他转过身,脸上那种市侩的精明褪去,眼神变得沉静而专注,直直地看向我,没有任何废话:“成了?”
我从怀中掏出那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随手丢在八仙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何看也没看那钱袋,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公子……真舍得?那块‘瑞兽呈祥’,可是门里压箱底的几件老局器之一了。当年老门主……”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打断了他的话,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粗陶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凉透的粗茶。茶水浑浊,入口苦涩,却让我因赌坊喧嚣而略显浮躁的心绪彻底沉淀下来。“饵不够香,分量不够重,如何引得那骄横跋扈的‘猴儿’上蹿下跳,心甘情愿地入彀?”我放下茶碗,碗底与桌面轻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况且,那玉,不过是引子。真正的‘戏肉’,在后面。”
老何沉默地点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默契。他走到那个靠墙的黑漆木柜前,打开柜门,里面并非衣物,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大小不一的木盒。他熟练地从中取出一个狭长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木盒,捧到八仙桌上。
盒子打开。里面铺着柔软的黑色绒布,绒布上,静静躺着五枚玉佩。
灯光下,五枚玉佩的玉质、造型、纹饰,竟与我方才在赌坊“输”给王伦的那块“瑞兽呈祥”,一模一样!同样是温润如凝脂的羊脂白玉,同样威猛踏云的貔貅造型,同样繁复古拙的卷云纹,甚至那系着玉佩的丝绦颜色深浅,都如出一辙。唯一细微的差别,或许只是新玉那层过于鲜亮、尚未完全沉淀的“火气”,以及雕工线条深处那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匠气”,在行家眼中,终究欠了真正古玉那份浑然天成的岁月沧桑感。
“按公子的吩咐,找的是城南‘鬼手李’,工钱比市价高三倍,用最好的和田籽料。他熬了七个通宵,就弄出这五块。”老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行家对赝品本能的挑剔,“形是足了,神嘛……骗骗王伦那种只认金玉其外的纨绔,绰绰有余。但要碰上真正浸淫此道的老行尊,怕是经不起细看。”
我拿起其中一枚“赝品”,指尖感受着那温润中带着一丝生涩的触感,迎着灯光仔细审视着貔貅的须发和卷云纹的转折处。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足够了。王伦?他连‘神’是什么都未必懂。他要的,只是‘别人抢着要’的宝贝罢了。”我将玉佩放回绒布上,抬眼看向老何,眼神锐利如刀,“消息,都撒出去了?”
老何的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那是一种久经江湖的老狐狸才有的狡黠:“公子放心。城东‘宝缘阁’的孙胖子,城西‘雅集轩’的刘瘸子,还有码头那边专做水客生意的‘四海货栈’金掌柜……都‘无意中’得了风声。明早太阳一出来,整个广陵城最精明的几路古董贩子,都会知道一件事:有位京里来的神秘贵客,正在不惜血本,重金搜求前朝‘瑞兽呈祥’款式的古玉佩!尤其是……品相上乘、带着卷云纹的老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狠厉:“我还特意让人在王伦那个最得宠的小厮常去的茶楼里,‘不小心’漏了点口风,说这玉……可能牵扯到一桩前朝秘藏的线索!价值连城!”
“好。”我轻轻合上木盒的盖子,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后堂里显得格外清晰。“风起了。现在,就等那被撩拨得心痒难耐的‘猴儿’,自己撞进这锣鼓喧天的戏台中央了。”
接下来的两天,广陵城表面上依旧是那个繁华喧嚣、鱼龙混杂的运河重镇。但水面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加速,最终汇成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风暴。
风暴的中心,便是那枚名为“瑞兽呈祥”的古玉佩。
起先只是小范围的传言。在城东宝缘阁那间摆满了真假难辨器物的内室里,胖得如同弥勒佛的孙掌柜,对着几个相熟的行商,拍着大腿,唾沫横飞:“……你们是没瞧见!那京里来的贵客,出手那叫一个阔绰!点名就要那种貔貅踏云、背后有卷云纹的老玉!银子?人家根本不在乎!只要东西对路,价钱好说!好说得很呐!”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过运河,飞到城西雅集轩。瘦得如同竹竿、腿脚有些不便的刘掌柜,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新收的“官窑”花瓶,闻言手一抖,差点把花瓶摔了。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四射:“当真?!孙胖子亲口说的?他……他收了几块?”
“哪有那么容易!”报信的人连连摇头,“孙胖子翻遍库底,也就找出两块形制略似的,送过去,人家瞧了一眼就摇头,说‘气韵不对’!那贵客说了,只要真正的‘瑞兽呈祥’,品相必须顶尖!钱?根本不是问题!”
与此同时,在运河码头旁四海货栈那间弥漫着鱼腥味和汗臭味的账房里,金掌柜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对着手下几个跑船的头目低声吩咐:“……都给我把眼睛放亮点!特别是那些跑北边老航线的!留意着点,有没有人出手老玉佩!貔貅踏云,卷云纹!样子记清楚了!谁要是能弄到一块合那贵客心意的……赏钱,这个数!”他伸出一个巴掌,用力晃了晃。
流言在传播中不断发酵、变形,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越滚越离奇。当这股风终于不可避免地吹进刺史府后院时,早已面目全非。
“少爷!少爷!天大的消息!”王伦那个机灵却有些冒失的小厮旺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王伦那间摆满了珍玩的书房,气喘吁吁,脸上因为激动和奔跑而涨得通红。
王伦正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新得的那枚羊脂白玉佩,对着窗外的光线欣赏那温润的质地和精美的纹路,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吵什么?没规矩的东西!”
“少爷!是玉佩!您刚得的这块宝贝玉佩!”旺财喘着粗气,也顾不上请罪了,急急道,“外……外面都传疯了!说是……说是京里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王爷家的!正在满城重金搜求这种款式的古玉!出价高得吓死人!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王伦猛地坐直了身体,手中的玉佩都忘了放下,眼中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而且小的在‘清心茶楼’听几个行商嘀咕,”旺财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他们说……说这种玉,可能……可能跟前朝末代皇帝埋下的一处惊天秘藏有关!那玉上的纹路,就是……就是藏宝图的一部分!找到全部,就能找到那富可敌国的宝藏!”
“什么?!”王伦霍然起身,手中的玉佩差点脱手掉落。他死死攥紧玉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耳朵嗡嗡作响。秘藏?富可敌国?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枚在灯光下流淌着诱人光泽的玉佩,那威猛的貔貅,那繁复的卷云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莫测、令人疯狂的金光!
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前一刻还只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下一刻竟成了开启惊天宝藏的钥匙!巨大的诱惑和强烈的占有欲,像两条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
“快!快给本少爷备车!”王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得变了调,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旺财,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去聚古斋!马上去!”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一路疾驰向那条僻静的深巷。王伦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紧紧攥着怀里那枚温热的玉佩,手心全是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找到它!找到更多!宝藏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当他带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丁,再次撞开聚古斋那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时,那股混杂着陈旧物品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老何正佝偻着背,拿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慢悠悠地擦拭着一个布满铜锈的青铜爵,似乎对这位刺史公子的去而复返毫不意外。
“何掌柜!”王伦几步冲到柜台前,胸膛剧烈起伏,急切地甚至顾不上平日的骄横仪态,将手中的玉佩“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这玉!你这里还有没有?一模一样的!有多少本公子要多少!价钱随你开!”
老何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青铜爵和抹布,浑浊的老眼抬起来,瞥了一眼柜台上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莹润的玉佩,又慢吞吞地看向一脸狂热、呼吸急促的王伦。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反而缓缓地、缓缓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悲悯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子,无声无息地,在王伦那被贪婪烧得滚烫的心头,轻轻划了一下。
“一模一样的?”老何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如同破旧的风箱,“王公子……您确定?”他的目光,在王伦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急切和贪婪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门外深巷里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嘲弄着什么。
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王伦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