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无形的恶鬼,在百泉宫荒芜的庭院里肆意穿梭,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叶,发出凄厉的呼啸。昨夜那场大雪并未停歇,反而变本加厉,鹅毛般的雪片从灰暗的天空沉沉坠落,无声地覆盖着残破的殿宇、干涸的池沼,以及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
李承乾裹着单薄破旧的里衣(看守并未提供御寒衣物),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粗陶碗,身体蜷缩得像一只濒死的虾米。寒冷,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皮肉,刺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团白雾,旋即被寒风撕碎。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尤其是那双用石灰水反复搓洗过的手,此刻红肿得如同发面馒头,皮肤紧绷,布满冻裂的血口,稍微一动便钻心地疼。脚趾更是失去了知觉,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墙角那点可怜的遮蔽,在狂风暴雪面前形同虚设。雪花无情地落在他头上、肩上,融化,又冻结成冰碴。饥饿感早已被冻得麻木,胃里只剩下冰水混合着胡饼残渣带来的沉重与不适。
【…警告:宿主核心体温持续下降…逼近临界值…】
【…冻伤恶化…感染风险…滋…上升至100%…】
【…生存倒计时…重…滋…新计算中…72小时…】
脑海中,那个时断时续、充满杂音的“天机阁”系统,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不断播报着死亡预告。72小时?李承乾(李默)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嗤笑。在这冰窟里,没有食物补充热量,没有衣物御寒,他怀疑自己连24小时都撑不过去!
历史修正力!这无声的寒冬,就是它递来的第二把刀!比病菌更直接,更致命!
“嗬…冷…好冷…” 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眼神涣散,望向宫墙高处那个他早已确认存在的、用于监视的小小孔洞。风雪模糊了视线,但他知道,冰冷的眼睛一定在注视着。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必须弄到火!弄到炭!或者…任何能燃烧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冻僵的脑海中成型。他挣扎着,用红肿僵硬的手脚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出墙角,暴露在更猛烈的风雪中。寒风瞬间灌满他的衣襟,冻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开始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动作比昨日更加僵硬迟缓,像一具行尸走肉。他不再看枯荷,不再怕树枝,而是把目标转向了那些散落在庭院角落、被积雪半掩的枯枝败叶。
“黑的…黑的不能要…” 他一边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一边神经质地念叨着,无视冻裂的手脚传来的剧痛,弯腰去拾捡那些相对干燥的细小枯枝,“红的…红的暖和…烧死黑气…” 他将捡到的枯枝拢在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很快,他在一处相对背风的残破殿宇廊檐下,找到了一小堆被风吹积起来的枯叶和细枝。他像发现了宝藏的疯子,扑了过去,笨拙地用红肿的手将它们聚拢在一起,堆成了一个小小的锥形柴堆。
然后,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宫墙上的监视孔,眼神空洞而急切,带着一种孩童讨要糖果般的、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疯狂。
“火!火!” 他猛地指着自己堆起的小柴堆,对着风雪弥漫的天空,对着那看不见的监视者,嘶哑地叫喊起来,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格外凄厉,“给我火!父皇!我要火!冷!冷死了!黑气要把我冻僵了!它们要钻进来!烧死它们!烧死它们啊——!”
他一边喊,一边用力地跺着冻得失去知觉的脚,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他抓起一把冰冷的积雪,塞进嘴里,又猛地吐出来,仿佛在品尝什么可怕的东西:“冰!都是冰!肚子里都是冰!烧!要烧!”
风雪呼啸,掩盖了他大部分的声音。但墙外高处的小角楼里,负责监视的千牛卫士兵,透过被冰花模糊的观察孔,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对着空气疯狂嘶喊、指着一堆破烂枯叶要火的“废太子”。
“啧,这疯子,是真冻傻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搓了搓冻僵的手,哈着白气,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鄙夷。
“管他傻不傻,冻死活该。” 另一个老兵抱着膀子,眼神冷漠,“谋逆大罪,没当场砍头已经是陛下天恩了。还想烧火?做梦!”
“可是…李将军交代过…” 年轻的士兵有些犹豫,看着风雪中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万一真冻死了…上面怪罪下来…”
“怪罪?” 老兵嗤笑一声,“一个疯子自己冻死的,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负责看管,可没负责给他当老妈子!你看他那样子,给他火?他还不把这破院子点了,把自己烧死?到时候谁担责?” 老兵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一个疯子的要求,满足他可能带来更大的麻烦。
墙内,李承乾的嘶喊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他蜷缩在自己那堆毫无用处的枯枝旁,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意识开始模糊。系统的警告音在脑海中微弱地重复着,如同丧钟。
难道…真要冻死在这?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即将将他彻底淹没时——
“吱呀——”
宫墙上那个传递食物的小角门,再次被打开了!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冻得发僵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然而,推出来的,依旧只有一个冰冷的粗陶碗,里面是同样浑浊冰冷的稀粥和一块更小的胡饼。没有火种,甚至没有多一件破布。
“吃饭!” 墙外士兵冷漠的声音如同风雪。
希望瞬间破灭。冰冷的绝望比寒风更甚。
李承乾没有像昨天一样扑过去。他死死地盯着那碗冰冷的食物,又看了看自己堆起的小柴堆,眼神中爆发出一种极致的疯狂和…毁灭欲!
“嗬嗬…不给…不给火…” 他低笑着,声音嘶哑扭曲。他突然抓起一块碗口大的、冻得坚硬的土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那个盛着食物的粗陶碗!
“啪嚓——!”
一声脆响!粗陶碗应声碎裂!浑浊冰冷的稀粥和那块小小的胡饼,连同碎裂的陶片,一起飞溅在冰冷的雪地上!
“不吃!冻死也不吃你们的冰渣!”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如同受伤的野兽,“火!我要火!父皇!母后!给我火啊!这黑气…这冰窟…它们要吃了我——!!!”
他一边哭嚎,一边疯狂地踢散了自己辛苦堆起的枯枝堆,枯枝飞得到处都是。然后,他猛地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抓起碎裂的陶片和混着泥土、雪水的食物残渣,胡乱地往嘴里塞!尖锐的陶片划破了他的嘴唇和手指,鲜血混着泥土和冰冷的糊状物,糊满了他的下巴,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吃!吃土!吃冰!看你们怎么冻死我!嗬嗬…烧!烧起来!都烧起来!” 他一边吞咽着可怕的混合物,一边含糊不清地嘶吼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
墙外的士兵透过观察孔,看着这自残般疯狂的一幕,彻底惊呆了!连那个冷漠的老兵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疯了!真他妈是疯得没边了!” 老兵喃喃道,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惊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疯癫,而是带着一种自毁倾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乱!万一这人真冻死了或者自残死了,虽然理论上不关他们的事,但毕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万一上面追究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冰冷的脚步声在小角楼楼梯上响起。
千牛卫中郎将李安业身披大氅,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观察孔,自然也看到了雪地上那自残啃土、满嘴是血的疯狂景象。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
“将军!” 两名士兵连忙行礼。
李安业没有理会他们,目光紧紧锁定着墙内那个状若厉鬼的身影。废太子李承乾的疯狂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这种带着强烈自毁倾向的疯狂,反而比单纯的装疯卖傻更棘手——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囚徒,会让他这个看守将领变得被动。
“他刚才在喊什么?” 李安业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回…回将军!” 年轻士兵连忙回答,“他…他一直喊冷,要火…对着那堆枯枝要火…后来…就发狂了,砸了饭碗,啃土啃雪…还…还流血了…”
“要火?” 李安业重复了一句,眼神闪烁。他看着那个蜷缩在雪地里,浑身沾满污血和泥雪,仍在无意识抽搐的身影,沉默了片刻。
风雪依旧肆虐,天色愈发昏暗。百泉宫内,死寂得只剩下寒风呼啸和那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良久,李安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权衡:
“去,把伙房烧剩下的、完全熄灭的炭渣,弄半筐来。”
“再拿一条…军中淘汰下来的、最破的毡毯。”
“从角门丢进去。”
“将军?” 老兵有些不解,“这…”
“照做。” 李安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是完全熄灭的炭渣,没有半点火星。毯子,要最破的。” 他强调着,目光再次投向墙内,“一个疯子,冻死或者自残死在这里,传出去,有损陛下仁德,也显得我等看守无能。”
他顿了顿,看着雪地上那刺目的血迹,补充道:“再丢点最便宜的金疮药粉进去。别让他真死了。”
命令下达,士兵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执行。
很快,半筐冰冷的、灰黑色的、毫无热气的炭渣,一条散发着霉味、破了好几个大洞的旧毡毯,还有一小包粗劣的黄色药粉,被从角门处暴地推了进来,滚落在离李承乾不远的雪地上。
墙内,李承乾似乎被这动静惊动,茫然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血污、泥雪和食物残渣,眼神涣散。他看到了那筐炭渣,那破毡毯,那包药粉。
他猛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嚎叫,如同饿狼扑食般,踉跄着扑了过去!他先是一把抓起那条破毡毯,胡乱地裹在自己身上,虽然依旧冰冷,但总算隔绝了部分直接吹在身上的寒风。然后,他抓起那包金疮药粉,看也不看,胡乱地撒在自己冻裂流血的手上和划破的嘴唇上。粗糙的药粉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却毫不在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半筐冰冷的炭渣上。
没有火种,这炭渣毫无用处。
但李承乾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混合着绝望、疯狂和一丝诡异满足的笑容。他扑到炭渣筐边,如同护食的野兽,用那破毡毯裹紧身体,然后整个人蜷缩着,直接趴在了冰冷的炭渣筐上!他将脸埋进那冰冷的炭灰里,贪婪地、深深地吸着那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草木灰烬的气息!仿佛那里面藏着太阳的余温!
“暖…暖和…太阳的味道…烧死黑气…” 他发出满足的呓语,身体在破毡毯下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那一点点虚幻的“暖意”。
风雪更大了。破毡毯和冰冷的炭渣筐,成了他在这冰窟中唯一的“堡垒”。
墙外,李安业看着观察孔中那蜷缩在炭渣筐上、如同汲取最后一丝养分的怪异身影,眼神复杂难明。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话:
“看紧了。别让他真把自己弄死。也别让他靠近任何可能生火的东西。”
说完,他转身,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离开了角楼。
墙角下,李承乾的脸埋在冰冷的炭灰里,刺鼻的灰烬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毡毯的霉味、炭灰的土腥味、还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但此刻,他冻得发僵的身体,因为这粗糙毡毯的隔绝和身下炭渣筐那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蓄积的凉意(比直接接触冰雪地面稍好),竟然真的感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支撑他活下去的…温度差!
他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炭灰深处,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炭渣…毡毯…药粉…
“疯癫”的乞求,用自残般的狂乱为代价,终于换来了第一丝生存的机隙。
他贪婪地吸着草木灰的气息,在心底无声地嘶吼:
“火…老子一定要弄到火!天机阁…给老子…找到生火的办法啊——!!!”
寒风卷着雪片,灌进破毡毯的孔洞,带来刺骨的冰凉。但身下那冰冷的炭渣,此刻却仿佛成了他在这绝望寒冬中,唯一的、微弱的热源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