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午的日头惨白无力,穿透百泉宫上方的薄云,洒下冰冷的光线,却驱不散庭院里凝结的寒意。廊檐下的火堆安静燃烧,驱散着小范围的冰冷,也烘烤着昨夜分割开的硬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李承乾(李默)蜷缩在火堆旁,裹着破毡毯,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件缠满布条、镶嵌着锋利陶片的“风器”。粗糙的木柄和冰冷的陶片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李安业那道如同实质刀锋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

突然——

“吱呀!”

宫墙上那个如同命运咽喉的小角门,再次被粗暴地打开!

李承乾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来了!

这一次,没有粗陶碗,没有冰冷的食物。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被丢了进来,“啪嗒”一声落在离他不远的霜地上。油纸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股浓郁霸道、混合着焦香肉味与油脂冷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刺破寒冷的空气,蛮横地钻进李承乾的鼻腔!

饶是他意志坚韧,胃袋也瞬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强烈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咆哮着冲击他的理智!

油纸里,是李安业精心准备的“礼物”:

半只啃剩的烧鸡骨架! 鸡皮焦黄油亮,紧贴在骨头上,残留着不少被撕扯过的、带着诱人酱色的鸡肉!骨缝里甚至能看到晶莹的肉冻!

一大块冻得硬邦邦、白花花、带着厚实猪皮的肥膘肉! 肥肉的油脂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令人垂涎的光泽!

烧鸡!肥肉!

在这饥寒交迫、每日只有冰冷糊粥和硬胡饼的囚笼里,这两样东西散发出的诱惑力,不啻于毒蛇眼中的宝石!足以让任何饥饿的人瞬间失去理智,扑上去生啃!

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瞬间分泌出大量的唾液!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扑上去!撕咬!吞咽!

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如同被冻结的雕像,只有眼神深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是李安业最阴险、最致命的一击!比湿柴更狠!比硬木更毒!

生扑上去啃食,是最“本能”的反应,最符合一个饥饿疯子的行为!但这也意味着,他之前所有展现出的、哪怕被解释为“疯癫”的智慧(工具制造、撬柴、甚至缝合),都将被李安业彻底归为“偶然”或“本能爆发”!他将继续被当作一个无害(或者说威胁性可控)的疯子。

但代价是什么?生啃带骨头的烧鸡?尤其那残留的鸡肉连着细小的骨头,极易划伤口腔食道!生啃冻得如同石头的肥膘肉?冰冷的油脂和生肉,对肠胃是毁灭性的打击!在这缺医少药、病菌肆虐的环境里,一次严重的肠胃炎就足以要了他的命!这同样是“历史修正力”慢性谋杀的一条捷径!

更重要的是,那肥膘肉…冻硬的、带皮的…这分明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李安业在测试他面对需要深度加工食材的反应!

他不能生啃!绝对不能!

但也不能表现出任何“智慧”的加工方式!切割?加热?那将彻底暴露!

必须在“疯癫”的掩护下,找到一条既能保住性命、又不暴露智慧的钢丝!

电光火石之间,李承乾的思维如同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低沉而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瞬间变得狂乱而充满原始的贪婪!他像一头被血腥味刺激到的饿狼,四肢着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烧鸡和肥肉!

“肉!肉!父皇…给肉了!饿!饿死了!”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混合着冻出的清涕,糊满了下巴。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动作充满了兽性的急切和笨拙。

他没有立刻扑向最诱人的烧鸡,而是先一把抓住了那块冻得硬邦邦的肥膘肉!

“白的…虫子油…冻住了…”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眼神狂热。然后,在墙外可能存在的、冰冷审视的目光下,他做出了一个看似极其符合疯子逻辑的举动!

他张开嘴,露出牙齿,狠狠地一口咬在那块冻肥膘厚厚的猪皮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不是肉被咬开的声音,而是牙齿撞击在冻硬猪皮和脂肪上的声音!

“嗷——!” 李承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猛地松开嘴,捂着腮帮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眼泪鼻涕瞬间涌出!“硬…太硬了…牙…牙碎了…黑骨头!父皇骗我!给的是黑骨头!” 他一边打滚,一边含糊不清地哭嚎咒骂,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欺骗和伤害。

这个反应,完美契合了一个饥饿疯狂、智力低下、试图生啃冻肉却被崩了牙的疯子形象!痛苦、愤怒、毫无章法!

墙外角楼,李安业冰冷的眼眸微微眯起。看着那个捂着嘴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身影,听着那凄厉的哭嚎,他心中的疑虑似乎被这“符合预期”的本能反应冲淡了一丝。看来,面对真正需要技巧处理的事物,这疯子还是暴露了其无能和狂乱的本性?

然而,就在李安业心中的天平稍稍向“真疯”倾斜时,庭院中的“疯子”却挣扎着爬了起来。他不再看那块“崩了牙”的肥肉,而是将充满血丝、带着泪水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旁边那半只烧鸡骨架!

“鸡…熟的…香…” 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口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下。他猛地扑了过去,却不是像野兽一样直接用嘴撕咬鸡肉!

他做出了一个让李安业瞳孔再次猛缩的举动!

他伸出那双依旧包裹着脏污布条、但此刻动作异常迅捷的手,一把抓住烧鸡骨架的一条腿骨!然后,他像是发泄对刚才“崩牙”的愤怒,又像是遵循着某种疯狂的仪式,双手死死抓住鸡腿骨的两端,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折断一根枯枝般,狠狠地向后一掰!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那条连接着些许鸡肉的鸡腿,被他硬生生从骨架上掰断了下来!

“断了!黑虫子骨头断了!” 他发出得意而扭曲的狂笑,举起那根连着肉的鸡腿骨,对着天空挥舞!然后,他毫不停留,如同拆卸一件玩具,又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在分解猎物!

“掰!都掰断!” 他嘶吼着,双手并用,动作粗暴而精准!抓住鸡翅膀,掰!抓住胸骨突出的部分,掰!抓住残留的鸡脖子,掰!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接连响起!那半只烧鸡骨架,在他那双包裹着布条、却蕴含着惊人爆发力的双手下,如同脆弱的枯枝,被迅速地、暴力地分解成一根根带着残肉的骨头棒!

他的动作看似狂乱无章,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和破坏欲,完全符合疯子发泄的行为。但李安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动作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效率和目的性!他并非胡乱撕扯,而是精准地找到了关节连接处发力!他是在用最“本能”的方式,规避了用嘴直接撕咬带骨鸡肉的风险(划伤口腔),将整鸡分解成了更易入口的“零件”!

分解完毕,地上散落着七八根大小不一、带着酱色残肉的骨头。李承乾喘着粗气,眼神中的疯狂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的满足。他随手抓起一根带着最多肉的腿骨,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用牙齿啃食着上面残留的鸡肉!

他啃得极其用力,发出“啧啧”的声响,油光沾满了嘴唇和下巴,骨头在牙齿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一边啃,一边发出满足的呜咽,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这个举动,再次完美地落入了“疯子本能”的范畴——分解后直接啃食骨头上的肉,规避了生啃冻肉的愚蠢(已被证明“崩牙”),又充分享受了熟食的美味。

墙外,李安业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翻涌的惊疑和杀机稍稍平复。看来…刚才对冻肉的生啃是愚蠢的本能,对熟鸡的分解啃食也是另一种本能?虽然那分解的动作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效率,但整体行为,似乎还在“疯癫”的框架之内?毕竟,一个疯子被食物刺激,爆发出分解猎物的力量,也说得通…

然而,李安业没有注意到,或者说,被那狂暴的分解动作和贪婪的啃食景象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的是——当李承乾抓起那根最大的腿骨塞进嘴里啃食时,他的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快如闪电地在地上划过!

他的指尖,精准地勾住了那块被他“嫌弃”、崩了他牙的冻硬肥膘肉!

借着身体前倾啃食的动作掩护,借着破毡毯下摆的遮挡,他顺势将那块冻得硬邦邦的肥肉,飞快地拖进了自己蜷缩的身体和破毡毯形成的阴影之中!动作隐蔽、流畅,如同猎豹藏起自己的猎物!

肥肉入喉,冰冷刺骨,带着浓烈的生荤腥气。李承乾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强压住激动和恐惧,继续专注地、用力地啃食着手中的鸡腿骨,发出更大的咀嚼声,用这声音和动作,完美地掩盖了藏匿肥肉的小动作。

啃完一根骨头,他又抓起另一根带着肉的肋骨,塞进嘴里,啃得更加卖力,油光满面,状若饕餮。

墙外,士兵看着那疯子狼吞虎咽啃骨头的模样,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将军…看来是真饿疯了…连骨头都啃得这么香…”

李安业沉默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庭院。疯子还在啃骨头,地上散落着被掰断的鸡骨。那块冻硬的肥肉…似乎不见了?但刚才那疯子被肥肉崩了牙后,就再没碰过它,可能是被他踢到哪个角落,或者被破毡毯盖住了?

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眼前这符合“疯癫”逻辑的进食景象,以及那消失的肥肉可能的“合理”解释(疯子厌恶/遗忘),让他暂时按捺下了更进一步的冲动。他需要更多观察。

“看紧点。” 李安业最终只留下这句冰冷的命令,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庭院中那个啃食骨头的背影,转身离开了角楼。他需要消化今天看到的一切。那分解的动作…那消失的肥肉…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庭院内,李承乾啃完了最后一根带肉的骨头,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油渍,脸上带着吃饱后的茫然和满足。他打着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游荡到一处背风、远离火堆且堆放着一些枯草败叶的角落,动作自然地蹲了下去,似乎在草丛里翻找什么“虫子”。

破毡毯的阴影下,他的手指,却迅速而精准地在松软的泥土和枯草中,挖掘出了一个小坑!

然后,他将那块依旧冻得硬邦邦、被他藏在怀里的肥膘肉,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再用泥土和枯草仔细掩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继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摇摇晃晃地走回火堆旁,蜷缩下来,仿佛刚才只是解决了一下“内急”。

寒风卷过庭院,吹动掩盖的枯草,了无痕迹。

李承乾闭上眼睛,感受着胃里烧鸡残肉带来的些许暖意和满足感,但心头的巨石并未放下。

烧鸡的危机,用狂暴的“分解”和贪婪的“啃骨”暂时糊弄过去了。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那块被他深埋的冻硬肥膘肉…才是李安业试探的终极目标!如何在不暴露智慧的前提下,将这块生冷油腻、足以致命的东西,转化为能吃的、甚至有用的资源?

油脂…在这个缺乏热量的冰窟里,是比肉更珍贵的能量来源!但炼油?那需要切割、熬煮、过滤…任何一个步骤,都远超“疯子本能”的范畴!

他抚摸着怀中那件冰冷的陶片“疯器”。它的刃口能切开这冻硬的肥肉吗?如何在切割时不发出引人注意的声音?如何熬炼油脂而不产生大量浓烟和刺鼻气味?如何解释一个疯子熬猪油的行为?

一个个难题,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而来。李安业的目光,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火堆旁散落的、昨夜劈柴留下的一些细小的木屑和刨花。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悄然闪现。

“肥虫子…冻住了…要烤化…烤出油…油灯…点灯…找黑窟窿…” 他对着跳动的火焰,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眼神空洞,深处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埋下的不仅是肥肉,更是一场与死神和看守者之间,无声的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