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的"祭"字在晨光中褪去了血色,变成普通的暗红丝线。苏锦言将绣绷藏进妆台暗格,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红线的触感——那金丝缠绕的线,摸上去竟像是人的发丝。
"姐姐,该用早饭了。"苏锦云端着木盘推门进来,小脸已经恢复了血色,"芸娘说今日有鱼粥。"
苏锦言收起思绪,帮妹妹理了理衣领。自从那位神秘婆婆送药后,苏锦云的病好得很快,只是偶尔会在梦中呓语些听不懂的词句。
绣房今日气氛格外紧张。白管事没来,只有芸娘站在前面,手里捧着本名册。她穿着与其他绣娘不同的靛青色襦裙,发间别着根骨簪。
"丙字位调往西厢。"芸娘的声音不带起伏,"即刻前往。"
绣娘们齐齐倒吸凉气。柳莺儿脸上闪过幸灾乐祸的神色,阿芜则担忧地望过来。苏锦言平静地收拾针线筐——昨夜的地图已经告诉她,西厢房正是停放灵柩的地方。
穿过天井时,苏锦言注意到白管事站在祠堂门口,正与一个穿蓑衣的壮汉低声交谈。那壮汉腰间挂着鱼形木牌,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腥气。
"淹死的?"白管事的声音飘过来,"怎么现在才送来..."
西厢房比想象中干净,三具薄棺整齐排列,盖着白布。最末那具棺木旁站着个陌生女子,约莫四十岁上下,左耳垂缀着颗红痣——正是给苏锦云送药的婆婆。她手里拿着件半成品的寿衣,领口绣着浪花纹样。
"来了。"婆婆头也不抬,"我姓周,管缝殓。这是李渔夫,今早漂在芦苇荡里的。"她掀开白布,露出棺中青灰色的面孔,"先量尺寸。"
苏锦言强迫自己看向尸体。这是个五十出头的男性,脸上布满风霜的痕迹,双手粗大如蒲扇。奇怪的是,他表情异常安详,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与肿胀发紫的躯体形成诡异对比。
"别怕。"周婆婆递来一根皮尺,"死人不会咬人。"
量体过程比预想的顺利。尸体冰冷但柔软,像是被水泡发的面团。当苏锦言测量到李渔夫左手时,突然注意到他无名指内侧有个奇怪的印记——像是被什么生物咬出的两个小孔,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
"周婆婆,您看这个..."
周婆婆扫了一眼,脸色骤变。她飞快地拉下袖口遮住死者手臂:"量好了就裁布。"说着从箱子里取出块靛蓝粗布,"按这个式样。"
苏锦言接过样衣,发现内衬领口处缝着个小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她正要询问,外面突然传来银铃声。白管事带着蓑衣壮汉走了进来。
"仵作看过了?"白管事问。
周婆婆点点头:"说是失足落水。"
"那就按规矩办。"白管事转向苏锦言,"天黑前绣好寿衣,要浪花纹。"他特意强调,"用灰线。"
等他们离开,周婆婆才松了口气:"李渔夫水性是镇上最好的。"她意味深长地说,"偏在月圆夜失足..."
苏锦言铺开布料,按样衣裁剪起来。周婆婆在一旁准备针线,时不时瞥一眼门外。午时刚过,白管事突然差人送来个木匣,说是给绣娘用的丝线。周婆婆打开匣子,立刻合上推远。
"用我的线。"她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绣完立刻离开,别碰尸体。"
苏锦言接过布包,里面的丝线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触手冰凉。她开始绣浪花纹,针脚比前几日熟练许多。周婆婆在一旁缝制内衬,房间里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
日头西斜时,寿衣已完成了七成。苏锦言正在绣衣摆处的波浪,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啪嗒"——李渔夫的左手从棺木边缘滑落,悬在半空晃荡。她正要喊周婆婆,却发现老人不知何时出去了,屋里只剩她一人。
尸体手指上的咬痕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荧光。苏锦言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托起那只手,想把它放回原位。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窜上脊背!
眼前突然闪过破碎的画面:月光下的芦苇荡,李渔夫站在小船上撒网,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接着是剧烈的摇晃,渔夫惊恐的脸,最后是一双从水中伸出的苍白手臂,指甲缝里嵌着水草...
"啊!"苏锦言猛地缩回手,画面立刻消失了。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针线筐。那枚绣着浪花纹的银针滚到尸体旁,针尖沾了一滴从咬痕渗出的液体。
周婆婆闻声冲进来,见状立刻扯过白布盖住尸体:"你看见了什么?"
"水里...有东西抓他..."苏锦言声音发抖,"不是失足..."
老妇人眼神变得锐利。她飞快地拾起银针,在香囊上擦了擦:"别说出去。"她将针别回苏锦言衣领,"这是'亡者织语',绣娘偶尔会遇见。"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周婆婆压低声音,"你能听见死人说话。"她指了指香囊,"薄荷和艾草能缓解头痛,以后每次接触尸体前记得闻一闻。"
苏锦言想问更多,外面却传来脚步声。白管事带着两个壮汉进来抬棺木,银铃在腰间叮当作响。周婆婆立刻恢复成木讷的样子,低头整理寿衣。
"绣完了?"白管事扫了眼寿衣。
苏锦言点点头,强自镇定。白管事突然凑近,独眼里闪着精光:"用了什么线?"
"灰线。"苏锦言面不改色地指向木匣,"按您的吩咐。"
白管事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很好。"他转向周婆婆,"明早下葬,绣娘跟着去。"
抬棺人将尸体运走后,周婆婆才长舒一口气:"白管事给你的灰线浸过尸油,"她冷笑,"用了那种线,夜里会梦见死人。"
回东厢的路上,苏锦言总觉得有人在看她。拐角处的阴影里站着个穿蓑衣的身影,像是今早那个渔夫同伴。她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低语:
"李哥昨晚说要去捞月娘娘..."
绣房已经熄灯,苏锦云睡得正熟。苏锦言取出藏在妆台下的绣绷,借着月光细看。西厢房的位置旁多了个新标记——一个小小的船形图案,旁边用极细的线绣着"月娘娘"三个字。
窗外,义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最靠近西墙的那盏白灯笼上,抱婴女子的图案不知何时变成了个渔夫模样,灯下的地面上积了一滩水渍,正缓缓向房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