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春天像姑娘脸上的红云,几阵风吹过就没了。夏初,午夜玫瑰开业,请阮香儿献唱,大半个杨柳街的人都去了。水城集餐饮、住宿、棋牌、卡拉OK、舞厅等于一体的去处,午夜玫瑰是头一家。
听说有外地棋手来,我爸心痒痒,提前调休等着去看棋。厂子附近下棋,转来转去都是那拨人,偶尔有个生面孔岔进来,能高兴好几天。午夜玫瑰请了外地棋手,我爸和他那帮老兄弟断不会错失良机。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我爸答应带我去溜一圈。我妈虽然爱跳广场舞,但对唱歌没啥兴趣,她觉得阮香儿唱歌也就那样,本地频道看看就行,她更愿意和三婶一起去逛市场。
我爸还是那身老工人行头,多年养成的毛病,不修边幅,不爱打理。三叔换了身笔挺的黑西装,皮鞋擦得油光锃亮,还喷了香水。他说香水可以盖住身上的猪肉味。午夜玫瑰门前,歌声婉转,欢呼声此起彼伏。阮香儿已经开唱。我仔细数了数,大楼有十二层,最顶上用彩灯拼出“午夜玫瑰”四个大字,从高往低拉满大红条幅,写着开业大吉之类的祝词。一楼入口处,是个巨大的旋转玻璃门,镶着金黄色包边,院子左侧是篮球场,搭成临时舞台给阮香儿唱歌,已人满为患。
看过指示牌,我爸把我交给三叔,上楼去看棋。我跟在三叔后头,进楼坐上了电梯。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电梯,激动得直冒汗。三叔带我慢悠悠地转,我们参观了豪华的卡拉OK包厢,听陌生男女们吼了一阵,又去二楼的餐厅领取免费晚餐。到餐厅才知道免费吃喝都是骗人的,所谓免费吃喝,是购买快捷套餐后,米饭和高橙可以免费。
回到院子里,三叔带我挤进人群,听阮香儿唱歌。刚站住脚,人群一阵惊呼,有人喊,打人啦,打人啦……三叔拉住我迅速后退,台上歌声停了,人们围成一个圆,中间躺着个呻吟的男人。那人双手抱头,头上血流如注。男人身后,一个身材魁梧、满面黧黑的大汉扣住一个面如死灰的女人。大汉左手箍住女人脖子,右手拿刀,一把黑亮狭长的尖刀死死抵在女人脖子上。汉子挟持着女人慢慢后退,退到墙角,他厉声大吼,滚,都给我滚。有人小声议论,汉子劫持的女人是他老婆,他老婆和地上的男人有问题,方才汉子逮住俩人手拉手听阮香儿唱歌,一怒之下动了手。
地上那位很快被人抬走。警笛声响起,汉子惊恐莫名,用手里的尖刀指着人群大吼,谁敢过来我宰了她。警笛声由远及近,汉子狂叫一声,骂道,横竖一死,不如先宰了你。紧急关头,三叔一声断喝:慢着。他慢慢走向汉子说,兄弟,放过她,你还能重新开始。站住,汉子吼,声音在颤抖。
警察到了,将人群疏散到院子外,把三叔和那俩人围起来。一个戴眼镜的警察拿起喇叭,一边让三叔退出来,一边疏导汉子,要他放下手里的刀。汉子愈发暴躁,刀尖已刺进女人脖子。我想坏了,电视里出现类似情况,一定有狙击手埋伏在周围,他们会开枪打死他的。
三叔对警察说,他是我兄弟,让我劝劝他。汉子骂,滚开,谁是你兄弟。三叔说,我是熊十九。人群里发出声长长的“哦”。他说,前些年我们一起喝过酒,一起摇过骰子,你忘了?汉子的手抖了下,说,知道你,但没见过你。三叔说,兄弟,你这么健忘?汉子皱着眉,努力回忆。三叔在慢慢向汉子靠近,每说一句话,他就往前挪一小步,现在,他和汉子之间只有几步距离。汉子突然大喊,站住!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把尖刀从女人脖子上撤下,直直指向三叔。三叔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做,趁他撤刀,闪身贴过去。
谁也没看清三叔是怎么动手的。总之,人们反应过来时,那把黑亮狭长的尖刀已攥在三叔手中,汉子被他制伏,反卷手臂交到警察手里。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还吹起了口哨。汉子骂声不绝:熊十九,我不会放过你。一个黑脸警察骂他,不知好歹的东西,人家救了你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