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校园赌局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03:37:59

2 校园赌局

深秋的清晨,徐州城东南公安街。

这条街从南门大街跨过东大桥直到东城墙,街边有座历史悠久的城隍庙,供奉的是舍身救主的纪信,当地百姓从前管这里叫城隍庙街,后来城隍庙的房屋被公安局占用,遂改名为公安街。

这几天来了强冷空气,时令未至霜降,已让人感觉凛冬将至。早起的行人大都厚衣加身,一个个在凛冽的寒风中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脖子。路上零星穿梭着几辆马车、黄包车,偶尔还能见到两人抬着的小轿,轿中乘客将轿门的呢子布裹得紧紧的,生怕钻进一丝凉气。路两侧的法国梧桐顶着泛黄的满树枝叶在寒风中无奈摆动,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这些过冬的累赘。校园赌局

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踩着街边的青石板路“哒哒”跑来。一米八的个头儿,身材消瘦,清秀的眉宇间透出一股专注的劲头,一身洗得泛白的蓝色运动服,背后还印着几个字——欣欣中学。青年目不斜视地绕过街边卖早点的油条摊,向着城隍庙的方向跑去,胸前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头上还升腾起阵阵热气,是个早起晨练的学生。

“耿致远,等等我!”又一个同样打扮的青年远远地在他身后喊。

耿致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朝他跑过来的青年。

“马铭楚,你不是说今儿早不跑了吗?”

“宋老师不说了吗,越是条件艰苦,越是磨炼意志的好时机!”叫马铭楚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说完,和耿致远一起向前跑去。

“致远,年底军事训练测试,你的成绩肯定又是第一!”马铭楚和耿致远同宿舍,两人都来自贾汪矿区,平时经常一起做伴回家,彼此很要好。

“我可没想拿啥第一,我就想把身体练好,赶明当兵把小日本打跑!”

“你觉得无所谓,隔壁班的赵红雷可是铆足了劲要超过你!”

耿致远不以为意:“他昨天可是给我下了战书,就约的今天中午。”

“这帮有钱孩子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哈哈,虽然我不想跟他争,但他也别想轻松赢我!”

天空的铅灰色愈益浓重,不一会儿盐粒大小的霰雪从空中飘洒下来,继而是成片的雪花。行色匆忙的路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惊奇这场雪的不期而至。

这是1936年徐州城的第一场大雪。

九一八事变后,当局对青年体格的训练开始重视起来,高中学校课程在传统的国文、算学、史地、物理、化学、生物等科目的基础上,增加了军事训练课目。国民政府教育部批准江苏省教育厅所拟《修订江苏省中等学校体育实施纲要》指出:凡本省公私立中等学校自本年度起均依照本纲要之规定对全校学生施行严格之体育训练。各校实施体育训练的目标是五个“每一”,即“使每一学生之体格能充分发育,每一学生之精神能活泼坚毅,每一学生之体格能足以应付一切环境,每一学生之行为能自然合于团体纪律,每一学生之生活有蓬勃之朝气”。《纲要》还规定,对学生体育训练成绩实行严格考核,不及格者不能升级及毕业。这年的5月12日,徐州各校高中以上学生均实行军事训练,“以为御侮卫国之备”。

“诸位同学,如今东北面临日本步步进逼,国难日亟,‘九一八’‘一·二八’‘华北事变’一再为我们敲响警钟!民心愤慨激昂,我们的政府却‘攘外必先安内’,可叹可悲!可悲可叹!日本人狼子野心,他们绝不会止步于东北,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吾辈青年唯有发奋读书、强身健体、蓄积能量,待战事来临,投身报国……”耿致远两眼冒光,和其他同学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讲台上激情飞扬的宋老师,他想象着自己扛枪参军的那一天,父亲厚大且布满老茧的手掌用力地拍在他的肩头,母亲会忍不住流泪吧,妹妹一定围在旁边欢喜雀跃,爷爷呢?爷爷肯定会说,我们老耿家三代没出一个笔杆子,倒出来一个枪杆子!想到此处,耿致远不由得摇头笑了起来。

“当当”的铃声打断了耿致远的思绪,下课了!

寂静的校园骤然热闹起来,走读的学生拥向大门,被雪水浸湿的地面立刻变得泥泞起来。耿致远独自端着搪瓷碗和平时一样来到食堂。

欣欣中学的食堂有近两个教室大小,摆放了五六十张残破的课桌椅供学生们使用。食堂东北角有两个取餐的窗口,窗口中间的位置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菜谱。每天的饭菜都很简单,分成了甲乙丙三种。甲等菜是白面馍和椒子酱。椒子酱是徐州当地冬天里常吃的一道菜,用泡发的花生米、黄豆和切成丁块的萝卜、豆腐干等食材配各式作料炖制而成。之所以是甲等菜,是因为今天的大盆椒子酱中有切成小块的肥肉丁,漂满辣椒油,味浓料丰富,很是下饭。而乙等菜是杂粮面馒头,一盆白菜粉丝,看不到一点荤腥。至于丙菜,连新鲜蔬菜都没有,仅仅是窝窝头和咸菜。

四个窝头一份咸菜,这是耿致远近日里每天的午饭。他很懂事,知道家里全靠父亲一人挣钱,自己的学费已成了家里最大的开销,所以在校的衣食住行都是能省则省。每个月回家,他都会带着一包母亲给他烙的杂粮面煎饼和咸菜,这些能顶上自己半个月的口粮。直到带来的口粮吃完,他才到学校的食堂打饭。他早就打算好了,高中毕业就报考不需要学费的师范学校,自己还可以做些勤工俭学的零工,这样父亲就再也不用为他的学费发愁了。

食堂里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吃饭,耿致远看了眼手中的搪瓷碗,心下踌躇,没有朝同班的几个人走过去,而是独自走到墙边的一个空桌子前坐了下来。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菜不好而自卑,主要是怕同学看到后给他拨菜。有的时候,同情比轻视更叫人难以接受。

“呦呦呦,这不是二班的尖子生耿致远吗?”

四五个学生簇拥着三班的赵红雷走到了耿致远的桌子跟前。

“尖子生中午就吃这个呀!”前面一个叫霍启光的青年看着耿致远的饭盒嗤笑道。

“哦,家里带的煎饼吃完了,只能来食堂了。”耿致远爽朗一笑。

“得嘞,咱们几个一起吃吧!吃完正好去操场比比身手。”

几个人不由分说就坐到了耿致远的旁边,手中的饭盒叮叮当当地摆上了桌,都是甲等菜和乙等菜。“哎呀,今天的饭菜真不孬!”霍启光一边大口地吃着还故意发出夸张的声响。

“启光,过了!”赵红雷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

“哎!红雷,我可是一片好心啊!我想给致远拨点菜,要不然等会儿输了他准得找借口说中午没吃饱啊!”

耿致远皱了皱眉,端起饭盒起身要换张桌子。

霍启光见他要走急忙起身:“别走啊,致远!一起吃吧!”拉扯之中耿致远的搪瓷碗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的窝窝头滴溜溜滚出老远。

“霍启光,你们干什么?”旁边响起一声清脆的断喝。

众人回头,看到了叉着腰站在那里的一个女孩儿。女孩儿身高约有一米六五,肤色白皙,短头发,单眼皮,一袭白色的风衣包裹着窈窕的身体。瘦小的下巴稍微扬起,露出迷人的曲线,脖颈如同丹顶鹤一样细长,柔弱中透出不怒自威之势。正是年级公认的二班“班花”姚昕露。

“这不是二班的大小姐姚昕露吗?”霍启光和姚昕露是小学同学,姚昕露品学兼优,调皮捣蛋的霍启光从小学起就比较怵她。

“霍启光,欺负人的老毛病还是一点没改,又仗着人多欺负人吗?”正在吃饭的学生看到这边吵了起来,纷纷围了过来。姚昕露看耿致远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窝头,狠狠瞪了一眼霍启光,忙走上前去帮着耿致远一起捡。

“我可没想欺负他,就是不小心碰到了。”霍启光深知姚昕露的脾气,不敢对她如何,但在一群同学的注视下感觉不说点什么显得没面子。“耿致远,人家都说英雄救美,到你们二班反过来了啊!你到底是英雄还是美人啊?”

耿致远将捡起的窝头放在搪瓷碗里,又将搪瓷碗放回桌子上,转过身来走到众人跟前,看都没看霍启光一眼,对三班的赵红雷说:“今天你到底是想比赛还是想吵架?”

“当然是比赛!”赵红雷郑重说道。

“那好,那咱们这会儿就去操场!比完了再吃。”

“那就依你,走!”赵红雷率先朝他的同伴甩甩头,示意他们跟着自己一块儿去操场。

“慢着!”霍启光喊了一声。

几个人回过头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光比赛有啥意思?这可是我们三班和二班之间的荣誉之战!得赌点东西!”霍启光似乎被耿致远的无视激怒了,看着耿致远挑衅地说道。

“哦?你想赌啥?”耿致远问。

“现在也临近学期末了,就赌从今天到放假的午饭咋样?每天一顿甲等菜!”

耿致远笑着摇摇头,心说这个霍启光真够幼稚的,转身就要朝食堂门口走去。

“怎么着?怕了吗?是输不起吧!”霍启光继续挑衅。身边的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二班的怕了啊,不敢和咱班赌!”

“你们!你们真够无聊的!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们那么烧包,天天大鱼大肉的呀!”姚昕露知道耿致远家境贫寒,连忙帮着他说话。

霍启光旁边的两人可不认识姚昕露,大声呵斥:“这位同学,我们和耿致远说话,一边玩儿去哈。”

姚昕露刚要发作,耿致远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谢谢你,昕露!”他转头朝霍启光说:“既然你们这么想赌,那就按你们说的办!走!”

这样一来,二班和三班的学生饭也不吃了,跟着他们向操场走去。

煤渣铺就的操场上瞬间热闹起来,不用为生计操心的年轻人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因为耿致远和赵红雷两个人的比赛,二班和三班的集体荣誉感和凝聚力被点燃。两个班留在学校里的学生全都来到了操场,在他们眼中,此时这场比赛就是今天中午最重要的事情。

比赛的内容是早就约定好了的,也是军事训练必考的三项,引体向上、八百米跑和双杠屈臂撑。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三班和二班要进行一场友谊赛!”霍启光看到这么多人围观,不由得更加兴奋起来,“我们三班推荐的代表是赵红雷同学,代表了我们班的最强实力。代表二班的是耿致远,就在刚刚,他还和我打了赌,如果他输了,就要每天给我买一顿食堂的甲等菜,直到这个学期结束!希望他能够履行诺言!”

“霍启光,你咋知道耿致远会输?”

“是呀,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二班的一些同学力挺耿致远。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话,现在我们两个班各推荐一名裁判,专门给对方班级的引体向上和双杠屈臂撑计数!俺班就是我了!”

“我们班我来!”姚昕露当仁不让地走了出来。

“好,要是大家没啥意见,那么现在比赛正式开始!”

雪渐渐大了起来,北风裹挟着雪花纷纷扬扬地洒向徐州城。欣欣中学围墙外的马路上,行人已顾不得驻足欣赏雪景,都在着急忙慌地低头赶路。围墙内的操场上,却一片沸腾!两个班的同学都铆足了劲为正在比赛的两人助威加油。

姚昕露看着正在做着引体向上的赵红雷,不禁越数越心焦,耿致远能赢过人高马大的赵红雷吗?她瞟了一眼旁边单杠上的耿致远,见他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稍微有些心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又专心地盯着赵红雷的动作,在心里默默地计数:“7、8、9……”

给耿致远计数的霍启光也不好过。他紧张地盯着轻松自若的耿致远,“11、13、13……”12个已经是他霍启光的极限了,这还是苦练了一年半的成果。望着眼前的耿致远还是不动声色地做着引体向上,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疲惫,霍启光不禁犯嘀咕,这小子看起来瘦,难道骨头里面长肌肉不成!

20个之后,赵红雷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额头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雪水,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像高速运转的发动机一样紧张地狂跳着,为自己背部和双臂的每一次发力努力地输送氧气和能量。他在身体下落的过程中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单杠上的耿致远,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对手似乎还有余力,自己一定要坚持住!赵红雷双臂悬挂,稍作休息,再一次努力挺身,又连续做了5个,此时他感觉单杠似乎变成了烧红的铁棍,双手被烫得疼痛难忍,双臂如同没有了知觉。终于,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一声,又完成了一个动作,松开了双手。

“是27吗?27!”姚昕露和旁边围观的三班的同学最终确认了赵红雷的成绩。

“30、31、32……”霍启光已经不数了,他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个看起来面不改色的男人,似乎他还可以继续往下做!

赵红雷也走到了耿致远的单杠前,二班同学喊“加油”的声音更响亮热烈了。

在下落的过程中,耿致远看到了身旁的赵红雷,朝他笑了笑,松开了抓住单杠的双手。

“34!”耿致远一口气做了34个标准的正拉引体向上!这可是这个学校自从开设军事训练以来的最好成绩!

“第一项你赢了!”赵红雷微笑着看着耿致远。

“我的体重比你轻,比引体向上我占点便宜。”耿致远也笑着说。

第一项比赛结束,操场上安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又投向了霍启光。霍启光神情有些呆滞,恍然大悟似的反应过来:“第一场比赛结束,请二位同学稍作休息,准备比试第二场八百米跑!”

两人稍作休整,来到了跑道上。

“各就位!预备——跑!”随着霍启光的一声口令,耿致远和赵红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发射了出去!两个人身高相仿,步幅相当,一时间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茫茫大雪中,奔跑的二人如同两只猎豹,迸发出力量和速度的美。

“耿致远,加油!”

“二班,加油!”

姚昕露也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随着同学大声地呼喊,望着面貌清秀、奋力奔跑的耿致远,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出神。

一圈之后,两人的距离仍然咬得很紧。第三个二百米,耿致远开始发力,逐渐将一旁的赵红雷甩开。最后两百米,耿致远开始冲刺,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大,在二班同学兴奋的欢呼声中,耿致远完成了比赛。

赵红雷也跑完了全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雪水,大喘了几口气,走向被同学们围着的耿致远,伸出了手:“致远,今天我算知道了强中更有强中手,我输了!”

看着伸向自己的手,耿致远对眼前的富家子赵红雷生起一些好感。他和霍启光不一样,没有那份高调和张狂。

耿致远也伸出手和赵红雷的手握在了一起:“今天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别飘啊!我还会继续苦练,早晚超过你!”赵红雷看着耿致远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好,我等着,随时奉陪!”耿致远也看着赵红雷的眼睛,微笑着答道。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第三项比赛也不用比了。二班同学士气大振,三班同学黯然失色。这时候,大家把目光看向了默不作声的一个人——霍启光。

此时的霍启光有些后悔比赛前的高调,复杂、忐忑的心情让他脚步略显沉重。耿致远走到他面前:“同学,咱吃饭去。”说完,转身径直向食堂走去。

“你放心,决不食言!”霍启光朝着神态淡然的耿致远咬咬牙,话一出口就感觉一阵肉疼。虽然家里的条件好一些,可甲等菜他自己也不是每天都舍得吃的。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身边的赵红雷和另外两个同学。

“咱可不能光腚戳马蜂窝啊!”赵红雷说完,另外两人也无比默契地随他一道转身走开。

“太不够意思了,叫我自己撑呀!”雪地里,响起了霍启光无奈的哀叹。

自与三班赵红雷比赛之后,耿致远在学校里变得小有名气。霍启光的甲等午饭持续了一周,终于难以为继。他苦着脸来求耿致远,说能否以后都改成乙等菜,不然再这样下去自己都快吃不上窝窝头了。耿致远本来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根本没有和他打赌的意思,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也就答应了。自此之后,霍启光每次在学校遇见耿致远,大老远就如同亲兄弟般上来打招呼。

耿致远在校园里依旧故我,每日还是坚持晨练,操场、宿舍、教室、图书馆四点一线。

一天下课后,班主任宋阳标老师喊住了正在收拾书桌的耿致远,微笑着说:“致远同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耿致远跟着老师朝办公室走去,看见宋阳标抱着教材和作业,便主动抢过来帮忙拿着。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女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抬头看见二人进来,笑着说道:“宋老师,这个高个儿就是跟俺班赵红雷比赛的耿致远吧!”

“就是他!致远,这是三班的徐老师。”宋阳标笑着说。

“一看这个头儿就是。听说我们班的赵红雷都不是你的对手,总听你们宋老师夸你是个勤奋刻苦又上进的孩子,真不孬!”

“谢谢徐老师,我可没想和他比!”

“比得好,年轻人就应该充满干劲!我们班那群男生自己觉得自己怪能,是该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这不最近都变得懂事不少!我得谢谢你帮我给了他们个教训呢!”

耿致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来到了宋阳标跟前。宋阳标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耿致远坐了下来。

“致远,你家在贾汪吧?”

“宋老师,我家在贾汪大泉村。”

“贾汪离这儿八十多里地呢,你们那儿可是个产煤的地方。”

“宋老师,我爷爷和父亲都在矿上干了一辈子,爷爷年龄大了,只能在家干点农活。用他的话说,家里两代人都是挖煤的,他们苦了一辈子,一家人也就勉强有个温饱,把我送来徐州上学,就想着我能学出个模样出来,不要再走下井掏煤的老路。”

“哦?那你自己啥打算?”

“家里为我上学把家底儿都掏光了,俺妹现在也正念书,家里的负担很重。所以我现在就一门心思读好书,不叫他们失望。我早就打算好了,等中学毕业就报考师范类学校,这样家里就不用为我的学费犯愁了。”

宋阳标看着眼前的耿致远,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郑重地补充道:“致远,你的想法很好,作为学生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学业,但老师也要提醒你,还要积极参加一些课外实践活动。古人不是说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正好下周我们要讲到中国的自然资源,老师想请你在课堂上给同学们介绍一下徐州的煤矿发展,你觉得如何?”

“宋老师,我能行吗?”耿致远一时有些气短。

“咋不行?你家里两代人都是采煤的,你来讲最合适!”

耿致远望着宋阳标期待的目光,思忖片刻,坚定地点了点头。

耿致远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接下来的一周,他除了上课,几乎住在了学校的图书馆,钩稽爬梳了大量的资料。此外,他还利用周末时间,特地回了趟贾汪,问了爷爷和父亲很多贾汪煤矿的历史。耿老爷子见大孙子在研究煤矿发展,还特地叫来了几位与他同一时期下井的老伙计。终于,一周后,形成了一篇《徐州煤矿发展调研报告》。宋阳标看了之后,赞赏有加,随后又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供耿致远参考。

“同学们,这节课我们来讲一讲中国的煤矿资源。”宋阳标环视教室一周,开始上课,“中国的自然资源十分丰富,鸦片战争之后,随着外国列强侵略的深入,他们开始垂涎中国的各种矿藏。他们在我国沿海和沿江地区,先后开办了一大批造船厂、制茶厂、纺织厂和制糖厂。同学们,船舶航行得要燃料吧,各种机器设备运转也得要燃料吧,燃料怎么解决呢?他们就想侵夺咱们国家的煤炭资源。1870年,英国人黎希多芬曾经估算过,中国的煤炭总量按照当时的消耗水平计算,可以供全世界使用一千三百余年!后来美国人和日本人都进行过统计,虽然统计结果有所出入,但都一致认为中国煤炭总量是巨大的!咱们徐州啊,煤矿资源同样丰富,接下来,我们请耿致远同学给大家介绍一下。”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耿致远走上了讲台。

“咱们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煤炭的国家,到现在都有好几千年历史了。但‘煤炭’这个叫法,是从明朝才开始的。‘煤’本来不是指咱们现在所说的‘煤’,而是烟灰;而‘炭’是指木炭,如白居易所描述的卖炭翁‘伐薪烧炭’。在我国古代,煤炭与冶铁,也就是炼铁,有着密切的关系。汉代之后,人们发现煤炭火力旺盛,就用它来冶铁。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用煤炼铁的地区进一步扩大,炼铁的技术甚至西传到了新疆一带。隋唐以后,煤炭逐渐进入一些富裕的百姓人家,用途日趋广泛。宋元时期,煤的产地和产量逐渐增多,成为冶炼金属、烧制瓷器和家庭生活的重要燃料,元丰年间还设有专门的机构管理煤炭的产销。而当时的欧洲,洋人甚至还不知道煤炭是啥东西!马可·波罗认为用石头作为燃料很新奇,在《马可·波罗行纪》里列专章进行介绍。这一切都说明,中国古代在煤矿的开采与使用方面,是领先于世界的,只是到了明清才开始落后于欧洲……”

教室内,所有的学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耿致远,宋阳标也微笑地看着他频频点头。耿致远开始还有些紧张,但随着讲解的深入,逐渐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

“徐州煤炭的发现,与宋代大文豪苏轼有关。苏轼刚当徐州太守那一年,冬天奇冷无比,徐州百姓缺薪少粮、苦不堪言。于是苏轼派人四处寻访、勘察,后来在徐州西南方的白土镇,也就是今天的萧县,发现了煤矿。为此,八百多年前的苏轼还做了一首满怀激情的《石炭》诗,并专门在诗前写了一段小序。明清之际,因为官府禁止民众私自采矿,徐州煤矿开采的规模都不大。洋务运动兴起后,为满足军事和民用的迫切需要,洋务派着手建立现代化煤矿。1882年,胡恩燮在左宗棠的建议下创办了徐州利国驿煤矿,采用西方的机器进行生产。”

说到这里,耿致远看了一眼宋阳标,他不知道自己说得是否正确。宋阳标朝他点点头:“讲得好!接着说!”

“甲午战争后,由于帝国主义加速掠夺,国内矿业举步维艰,徐州煤矿的中心矿区前后也发生了三次变化,由利国驿到青山泉再到贾汪。辛亥革命后袁世凯族弟袁世传接办贾汪煤矿。因世界大战,欧美帝国主义国家无暇东顾,民族矿业出现短暂‘黄金时代’,之后帝国主义卷土重来,国内军阀混战,徐州煤矿逐渐光景惨淡……”

耿致远讲述了最近几天查阅资料和调研的成果,不仅有各种数据材料,还有他了解到的矿上的生产现状和工人的生活情况。最后他说道:“感谢宋老师给我的这次机会。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这一个礼拜我查阅了大量资料,还专门回了趟贾汪,实地走访了一些老矿工,这一趟下来确实收获很多。最后,我来给同学们朗诵苏轼的那首《石炭》,作为今天介绍的结束。”

耿致远声情并茂地背诵了苏轼的《石炭》:

彭城旧无石炭。元丰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访获于州之西南白土镇之北。冶铁作兵,犀利胜常云。

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城中居民风裂骭。

湿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门无处换。

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磬万车炭。

流膏迸液无人知,阵阵腥风自吹散。

根苗一发浩无际,万人鼓舞千人看。

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

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

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耿致远讲述结束,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看着侃侃而谈的耿致远,姚昕露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芒。她发现耿致远真的与自己以往所见到的男生迥然不同,性格内敛低调,做事有一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姚昕露同桌惠子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喂,别再盯着瞧了,魂都跑出去了,好吓人呀!”姚昕露不满地白了惠子一眼,又害羞地低下了头。

宋阳标最后做了总结:“好一个‘为君铸作百炼刀,要斩长鲸为万段’。同学们,听了刚才耿致远的介绍,我相信大家对徐州煤矿资源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徐州煤炭现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整个国家的矿业现状。我国地大物博,矿产资源丰富,这也是帝国主义列强觊觎的重要原因。希望在座的同学能够学好知识,未来将我们的国土资源守护好、利用好,将个人理想与国家的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正所谓‘抗日不忘读书,读书不忘救国’,要为中华民族的崛起而努力读书。同时,我们也要学习耿致远同学这种实地调查研究的精神,学以致用,在实践中不断扩大知识面,优化知识结构,不断提高个人素质。让我们再次用掌声向耿致远同学表示感谢!”

教室里的掌声再次响起。宋阳标很高兴,这个耿致远,他果然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