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瞬间刺醒了沈知微有些昏沉的神智。萧珩的动作干脆利落,将她放下后便退开一步,高大的身影隐在斗室角落的阴影里,如同融入暗夜的猛兽,只余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着幽光,无声地审视着她。
脚踝处被强行压抑的剧痛在落地时如同淬毒的獠牙狠狠咬下,沈知微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被磁石吸引,全部凝聚在手中紧攥的那个小巧玉瓶上!
青白色的玉质,触手温凉,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瓶口处封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蜡。这正是她九死一生,从东宫那间弥漫着阴诡药味的密室暗格里取出的东西!上面甚至残留着她指尖的血迹和冷汗。
父亲!父亲有救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几乎让她窒息。她甚至顾不上去探究萧珩为何会出现在东宫,又为何会救她,此刻她眼中只剩下这瓶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解药”!
“爹……等我!”她低喃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抑制的激动,手指急切地就要去抠那封口的蜡层。
“且慢。”
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骤然在寂静的斗室中响起,瞬间冻结了沈知微所有的动作。
她猛地抬头,撞进萧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他依旧隐在暗处,身形轮廓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锐利。
“靖王殿下?”沈知微的声音紧绷如弦,带着被强行打断的焦躁和不悦,“家父命在旦夕,片刻耽误不得!此物乃是从太子秘藏之处取得,必是解药无疑!”她试图绕过他,手指再次伸向玉瓶。
“正因是从萧珏秘藏之处取得,”萧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字字如刀,清晰地剖开她急切的幻想,“才更需谨慎。沈小姐,看看那封蜡。”
沈知微的动作一僵,顺着他的目光,狐疑地看向瓶口。那层薄蜡在昏暗中呈现一种近乎无色的透明。
“此蜡名为‘雪里青’,产自北境雪峰之下,极寒之地,蜡质纯净无瑕,遇热则化,遇冷则凝,封存药性极佳,价值不菲。”萧珩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太子萧珏性喜奢靡,所用之物,必求其华。此等上品封蜡,他府中库房堆积如山。”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爬上脊背。
“你再看看这玉瓶。”萧珩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手中的瓶子上,“青白玉,玉质尚可,却非顶尖籽料。瓶身光素,无任何宫廷造办处或名家匠作的印记。最重要的是……”
他微微一顿,那停顿带来的压力让沈知微的呼吸都凝滞了。
“瓶底。”萧珩吐出两个字。
沈知微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玉瓶翻转过来。
借着斗室高处唯一那扇小窗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瓶底——一个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用利器仓促刻下的印记。
那印记歪歪扭扭,像是一个……潦草的“三”字?!
“这是……”沈知微瞳孔骤缩。
“三皇子萧玦,八年前因‘巫蛊案’被先帝废为庶人,圈禁至死。”萧珩的声音冰冷无波,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他生前,最爱收集此类素面青白玉瓶把玩,尤喜在其私藏之物底部刻下标记。此等旧物,多为内务府查抄后封存,或流落于宫外旧货市集。太子萧珏……”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却充满讽刺意味的嗤笑,“他生性多疑,自视甚高,对这等‘废人’遗物,向来视若敝履,嫌其晦气,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将其收藏于自己存放秘药的暗格之中?”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上!
价值不菲的“雪里青”封蜡?太子府中堆积如山!素面青白玉瓶?三皇子旧物,太子嫌晦气!瓶底潦草的“三”字标记?更是铁证!
这瓶所谓的“解药”,根本不是太子府秘藏!它甚至可能……来自宫外某个旧货摊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手中的玉瓶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脱手甩开!
“不……不可能……”她失声喃喃,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比刚才逃亡时抖得更厉害。那不是因为恐惧追兵,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认知正在将她吞噬!
“没什么不可能。”萧珩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彻底粉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萧珏此计,歹毒至极。”
他从阴影中缓缓踱出一步,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
“第一计,借刀杀人。”他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他算准你会铤而走险去盗解药。故意将此‘赝品’置于显眼之处,诱你取得。你若将此物带回,喂予沈尚书……”
萧珩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沈知微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此瓶中装的,恐怕绝非解药,而是比‘噬心散’更为霸道的剧毒!届时,沈尚书毒发身亡,状若心疾加剧,而药瓶之上的封蜡、指纹皆出自你手!弑父之罪,铁证如山!沈家百年清誉,毁于你一人之手!你也将万劫不复!”
轰——!
沈知微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弑父!万劫不复!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脚踝处的剧痛此刻都变得麻木,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痛得她无法呼吸!她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玉瓶,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要将它捏碎!原来……原来她拼死带回的,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催命的毒药,是足以将她和她整个家族打入地狱的枷锁!
“第二计,”萧珩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继续剥开那血淋淋的真相,“斩草除根。你夜闯东宫,形迹败露,他布下天罗地网,本就欲将你格杀当场,永绝后患!若非……”他幽深的目光在她狼狈的身影上停顿了一瞬,意味不明,“……你此刻,已是一具尸体。沈家痛失家主,再失嫡女,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太子便可从容收拾残局,将沈家势力连根拔起,彻底吞并!”
借刀杀人!斩草除根!
八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沈知微的灵魂之上!
她自以为的孤勇和救赎,从头到尾,都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阴毒的计算之中!她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头撞进了他精心编织的、布满致命尖刺的蛛网里!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就亲手将父亲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差一点,她就成了葬送整个沈家的罪人!
“噗——!”
巨大的悲愤、悔恨、绝望如同岩浆在胸腔里轰然爆发,再也压制不住!沈知微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猛地涌上,她身体剧烈地前倾,一口暗红的鲜血狠狠喷溅在冰冷污秽的青砖地面上!点点猩红,如同盛开的绝望之花。
“呃……”她痛苦地佝偻下腰,左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胸口,右手却依旧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攥着那个带来灭顶之灾的玉瓶。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和脚踝的重伤而摇摇欲坠,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萧珩静静地看着她咳血、颤抖、濒临崩溃。没有上前搀扶,没有出言安慰。他的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只是在沈知微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向一旁倒去的瞬间,他宽大的袖袍下,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微不可查地紧握了一下,手背上青筋隐现,仿佛在强行克制着什么。
就在沈知微的意识因剧痛和绝望而即将沉沦的边缘,萧珩那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寒钟,再次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狠狠砸进她的识海:
“沈知微,看清楚了吗?”
“孤身一人,满腔恨意,在这龙潭虎穴里,不过是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想救你父亲,”
“想覆灭东宫,”
“想亲手将萧珏和柳若烟碾入尘埃……”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冰冷的、却充满致命诱惑力的力量,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
“与我合作。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