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鼻尖仿佛还残留着斗室青砖的冰冷尘埃味,还有……那玉瓶上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阴诡气息。
假的!那险些让她亲手弑父的“解药”,是假的!太子一石二鸟的毒计!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恨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牵动了脚踝的伤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小姐!您醒了!”守在床边的青杏立刻扑过来,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您吓死奴婢了!您昏睡了大半天了!”
“爹……爹爹呢?”沈知微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她一把抓住青杏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爹爹怎么样了?!”
“老爷……老爷还在昏迷……”青杏的声音带着哭腔,“夫人一直守着,寸步不离。府里的大夫,还有几位被夫人连夜请来的太医,都……都束手无策!只能用参汤和施针吊着老爷一口气,说……说脉象越来越弱,心脉枯竭之象……怕是……怕是……”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沈知微的心沉入了冰海深渊。时间!父亲的时间不多了!太子这一计,不仅是要沈家的命,更是要诛她的心!让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剧毒一点点吞噬,让她在绝望中崩溃!
萧珩的话如同冰冷的烙印,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噬心散……需一味极其阴诡的‘引子’才能完全激发毒性……那引子,名为‘蚀骨幽昙’,生于南疆瘴疠之地,花汁无色无味,遇热则散入空气,遇寒则凝于血脉……寻常香料,根本无法察觉、无法祛除……”
蚀骨幽昙!引子!
这就是为什么太医们束手无策!他们根本找不到毒源的核心!找不到那根死死缠绕在父亲心脉上的、无形的催命符!
“香……香料……”沈知微喃喃自语,眼中骤然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她是香道传人!她的战场,在香!要解这阴诡之毒,要祛除那无形的“蚀骨幽昙”引子,或许……只能靠香!
她猛地掀开被子,不顾青杏的惊呼和脚踝钻心的剧痛,挣扎着就要下床:“扶我去香室!快!”
“小姐!您的脚!大夫说了不能动啊!”青杏急得眼泪又掉下来。
“顾不上了!”沈知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爹爹等不了!扶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恭敬的叩门声。
“大小姐,宫里来人宣旨了!夫人请您速去前厅接旨!”是管家沈忠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宫里?宣旨?在这个节骨眼上?!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太子?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青杏手忙脚乱地帮她披上外衫,搀扶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挪到前厅。
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林氏形容憔悴,强撑着站在主位旁,脸色苍白如纸。地上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仆役。厅堂中央,站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内侍总管服饰的太监,手持明黄卷轴,神情倨傲,正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高公公。
沈知微强忍着脚踝的剧痛,在青杏的搀扶下,艰难地屈膝行礼。
高公公眼皮都没抬一下,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清晰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南境大捷,天佑吾朝。朕感念上苍庇佑,特旨于三日之后,于圜丘祭坛,举行祭天大典,以谢天恩,祈国祚永昌!香道通神,乃祭祀之本。着令京城香道世家,即刻献呈祭天香品方案,择优者主理祭典香事!钦此!”
祭天大典!三日之后!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在死寂的沈府炸开!
林氏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厥过去。老爷命悬一线,沈家风雨飘摇,这个时候,皇帝竟然下旨要举行祭天大典,还要香道世家献呈方案主理香事?!这……这简直是催命符!沈家现在哪里还有心力去争这个?
高公公宣读完圣旨,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林氏和明显重伤在身、摇摇欲坠的沈知微,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审视和轻蔑的弧度。他慢条斯理地卷起圣旨,递向林氏:“沈夫人,接旨吧。陛下对此次祭典极为看重,这主理香事之权,可是无上荣耀。沈家……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话语里的深意,不言而喻。沈家若在此时退缩,声望将一落千丈,更可能被有心人扣上“不敬天地、不忠君父”的帽子!
林氏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沉重的明黄卷轴,只觉得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高公公……”林氏强撑着开口,声音虚弱,“我家老爷……”
“沈尚书之事,陛下亦有所耳闻,甚是挂怀。”高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陛下说了,沈尚书乃国之栋梁,定会吉人天相。这祭典之事,关系国运,还望沈家莫要因私废公,辜负了圣恩才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堵死了沈家任何推脱的可能。
高公公的目光最后落在沈知微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打量:“沈大小姐在香斗擂台上复原‘雪中春信’,技惊四座,想必对这祭天香事,更是胸有成竹了?咱家,拭目以待。”说罢,拂尘一甩,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祭天大典!主理香事!三日之期!
这哪里是荣耀,分明是架在沈家脖子上的又一把淬毒利刃!太子萧珏!这背后必然有他的推手!他是要将沈家彻底逼入绝境!让沈家要么在父亲垂危、嫡女重伤的困境下仓促应战,声名扫地;要么抗旨不遵,授人以柄,彻底覆灭!
“微儿……”林氏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手中的圣旨如同千斤重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沈知微的脸色同样苍白,脚踝的剧痛和内心的焦灼如同两把火在灼烧。但她的眼神,却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祭天大典……祭天香……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祭天香!那是最古老、最神圣、沟通天地神灵的香品!其香方往往蕴含天地至理,正气浩然,涤荡一切邪祟阴晦!而父亲所中的“噬心散”,其引子“蚀骨幽昙”,正是至阴至邪的秽物!
如果……如果她能主持祭典,掌控那祭天香火的点燃!如果她能调制出蕴含至阳至刚、涤荡乾坤伟力的祭天香品!那么……那浩瀚神圣的祭天香韵,是否能……是否能压制、甚至……净化掉父亲血脉中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蚀骨幽昙”引子?!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太过渺茫!无异于逆天而行!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这是她眼前唯一的、能同时救父亲和保住沈家的一线生机!是在太子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唯一可能劈开一条生路的契机!
赌!她必须赌!
沈知微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决绝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她推开青杏的搀扶,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到母亲面前,伸出冰冷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母亲捧着圣旨的、同样冰凉的手。
“娘,”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和恨,“这旨意,沈家接了!”
“这祭天大典主理香事之权,沈家——要定了!”
她的目光越过母亲惊愕担忧的脸,仿佛穿透了沈府的重重屋宇,看到了东宫那金碧辉煌的殿顶,看到了柳若烟怨毒扭曲的脸,看到了太子萧珏那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冷酷眼神。
太子想用祭典这把刀彻底压垮沈家?
那她便借这把刀,斩断他缠绕在父亲身上的毒索!借这祭天之火,焚尽一切魑魅魍魉!
“青杏!”沈知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凌厉,“备车!去靖王府!”
现在,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了。她需要盟友!需要那个深潭般的男人,需要他手中掌控的力量和资源!祭典在即,危机四伏,她需要他的助力,来确保自己能活着走到祭坛,点燃那救命的香火!
而萧珩……他提出的合作,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要用这祭天大典的契机,将两人的利益,彻底捆绑在一起!
暗流汹涌的祭典之争,正式拉开帷幕。而沈崇山能否撑过这生死时速的三天,希望,竟系于那尚未点燃的祭天香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