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22:46:11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窗棂,苏清弦对着铜镜描眉时,指尖还有些微颤。昨晚盘算到深夜,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心头渐渐成形,可越是细想,越觉得步步都藏着风险——柳姨娘在府中经营多年,眼线遍布,稍有不慎,不仅扳不倒她,反而会引火烧身。

“姑娘,这螺子黛是前儿柳姨娘送来的,颜色倒是衬您。”青禾捧着妆奁进来,见她对着眉黛出神,便多嘴说了一句。

苏清弦瞥了一眼那方精致的螺子黛,漆黑莹润,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前世她总爱用柳姨娘送的这些东西,觉得样式新颖、料子金贵,如今才明白,这些不过是裹着糖衣的钩子,勾着她一步步掉进虚荣的陷阱,忘了自己身为侯府嫡女该有的体面和锋芒。

“收起来吧,我用惯了家里的炭笔。”她淡淡道,拿起桌上一支普通的画眉炭笔,蘸了点清水,细细勾勒着眉形。

青禾愣了愣,还是依言把螺子黛收进了妆奁深处。她近来总觉得姑娘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柳姨娘送来的东西趋之若鹜,甚至连说话做事,都添了几分沉稳的底气,倒像是……像是突然长大了好几岁。

“对了,”苏清弦对着镜子调整着眉峰,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家常,“你昨天说的那个百草堂,具体在城南哪个位置?”

青禾手一顿,压低声音道:“听采买的小厮说,就在南城根儿那条老街上,挨着一家卖胭脂的铺子,门面不大,看着挺不起眼的。”

苏清弦“嗯”了一声,心里有了计较。她放下炭笔,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眉形比往日英气了些,不再是柳姨娘喜欢的那种弯弯细细的“新月眉”,倒有几分像外祖母年轻时的眉样,透着股清爽利落。

“去备车,”她站起身,“我想去趟沈府,给外祖母问安。”

苏清弦的外祖家,是京中有名的书香世家——沈家。

沈家虽非勋贵,却世代以儒学传家,祖上曾出过三位翰林,两位帝师,在文坛声望极重。清弦的外祖父沈敬之,曾官至国子监祭酒,是当朝大儒,门生遍布朝野,连皇帝幼年都曾听过他讲学。只是沈敬之年过六旬后便主动请辞,闭门著书,不再过问朝堂事,却依旧是京中无人敢轻慢的长辈。

清弦的母亲沈氏,是沈敬之的独女,自幼饱读诗书,性子温婉却有主见。当年沈敬之将女儿嫁入侯府,并非看重苏承安的爵位,而是欣赏他“不逐虚名、恪守本心”的品性,觉得女儿嫁过去能得安稳。

青禾有些惊讶:“现在就去?要不要先回禀夫人一声?”

“母亲还没醒,等她醒了再说也不迟。”苏清弦拿起一件月白色的褙子披上,“我去去就回,顺便给外祖母带些府里新做的绿豆糕。”

她没说的是,沈府离南城不远,借着去沈府的由头,正好能绕去百草堂探探虚实。有些事,总得亲眼看了才放心。

侯府的马车平稳地驶出侧门,苏清弦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街景缓缓后退。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角小贩的吆喝声、茶馆里的说书声混杂在一起,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仔细看过京城的街景了。前世被柳姨娘圈在府里,要么是学些无用的嬉闹本事,要么是跟着苏清瑶去些虚与委蛇的宴会,竟忘了外面的世界是这般鲜活。

“姑娘,前面就快到沈府了。”车夫在外禀报。

“先不进去,”苏清弦道,“绕去南城根儿的老街,我想看看那里的胭脂铺。”

车夫愣了一下,还是应了声“是”。

马车拐进老街,速度慢了下来。这里的路比正街窄些,两旁多是些低矮的铺面,卖针头线脑的、修鞋补伞的、炸油条麻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比正街更热闹几分。

“姑娘,那家就是百草堂。”青禾掀开车帘,指着斜前方一家铺子道。

苏清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家不起眼的小药铺,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写着“百草堂”三个字,门口摆着两个药箱,像是刚有人抓过药。

“停车。”她道,“青禾,你去旁边的胭脂铺看看,挑一盒玫瑰膏回来,我在车里等你。”

青禾虽不明白姑娘为何突然要买胭脂,但还是听话地下了车。

苏清弦看着青禾走进胭脂铺,才悄悄推开车门,快步走进了百草堂。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柜台后坐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低头拨着算盘,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姑娘抓药?”

“嗯,”苏清弦装作随意地打量着药柜上的药名,“我母亲有些咳嗽,想抓些润肺的药材。”

“有方子吗?”老者问。

“没有,就是寻常的润肺草药,您看着配些就好。”苏清弦走到柜台前,目光飞快地扫过柜台里的药材,“对了,我听说您这儿有种叫‘寒心草’的药材?”

老者拨算盘的手猛地一顿,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姑娘说什么?老丈我听不懂。这药铺里只有寻常药材,没有什么寒心草。”

苏清弦心里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笑了笑:“许是我记错了,前几日听府里的嬷嬷提起,说是有种草能治风寒,名字古怪,想来问问。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老者的神色。只见他眼神闪烁,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胡须,显然是在掩饰什么。

“那润肺的药材,您给我包些吧。”苏清弦转移了话题。

老者应了声,转身去抓药,动作却有些迟缓,像是心不在焉。

苏清弦趁机又扫了一眼药铺,角落里堆着几个半开的麻袋,里面装着些不知名的干草,看着倒像是……寒心草的样子。

“多少钱?”她接过老者递来的药包。

“二十文。”

苏清弦付了钱,转身走出药铺,刚回到马车上,就见青禾拿着一盒胭脂回来了。

“姑娘,这玫瑰膏是老字号了,据说宫里的娘娘都用呢。”青禾献宝似的把胭脂盒递过来。

“嗯,放着吧。”苏清弦把药包塞给她,“走吧,去沈府。”

马车再次启动,苏清弦靠在车壁上,指尖轻轻敲着膝盖。百草堂的老者神色慌张,显然是知道寒心草的,而且很可能就藏着这种药材。柳姨娘让夏荷来这里,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买寒心草。

只是,她一个侯府姨娘,为何要舍近求远,去这种偏僻的小药铺买药材?难道是怕在大药铺留下痕迹?

越想,苏清弦越觉得这里面藏着猫腻。

到了沈府,外祖母听说她来了,高兴得亲自到门口迎接。老太太穿着一身酱紫色的褙子,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看到苏清弦,拉着她的手就不放:“我的乖孙女儿,可算来看外祖母了。”

“外祖母安好。”苏清弦笑着行礼,心里一阵温暖。在这深宅大院里,也就外家能给她几分真切的暖意了。

“快进来,外面热。”老太太拉着她往里走,“你母亲身子怎么样了?前儿周嬷嬷回来,说她吐得厉害,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劳外祖母挂心,母亲好多了,就是还得静养。”苏清弦道,“我今天来,就是给您报个平安,顺便带了些府里新做的绿豆糕。”

“你这孩子,就是贴心。”老太太笑着让丫鬟把绿豆糕收起来,“你母亲也是个苦命的,在侯府受了委屈也不说。弦儿,你往后要多护着你母亲。”

“孙女知道。”苏清弦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日母亲喝茶不适的事,捡着能说的说了说,“……那茶是柳姨娘送来的,虽没查出什么,但孙女总觉得不放心。”

老太太的脸色沉了沉,手指在拐杖上敲了敲:“我就知道那个柳氏不是安分的!你母亲就是太心软,总想着息事宁人。弦儿,听外祖母说,这后宅里,心善没用,得有手段,才能护得住自己和想护的人。”

苏清弦心里一动:“外祖母,您见多识广,可知有种叫‘寒心草’的药材?”

“寒心草?”老太太皱起眉头,“那是种邪性的草药,性极寒,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觉得名字古怪,就问问。”苏清弦没有说实话,怕老太太担心。

“那东西碰不得。”老太太叮嘱道,“尤其是孕妇,沾了一点都可能动胎气。你在侯府,可得当心些,别让人用这些阴损东西害了你们母子。”

“孙女记下了。”

从沈府出来,苏清弦的心里踏实了些。有外祖母这话,她更确定寒心草就是柳姨娘的手段。只是,如何让父亲相信这一切,还需要好好筹谋。

回到侯府时,已是傍晚。苏清弦先去正院给沈氏请安,见她精神好了许多,正坐在窗边看她绣的靠垫,便松了口气。

“这靠垫绣得不错,针脚比以前匀实多了。”沈氏笑着夸道。

“母亲喜欢就好。”苏清弦挨着她坐下,“女儿今天去了沈府,外祖母很惦记您,让您一定好好保重身子。”

“我知道,替我谢过你外祖母。”沈氏道。

两人说了会儿话,苏清弦起身准备回自己院里,刚走到门口,就见秋纹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夫人,大小姐,柳姨娘派人送帖子来,说明日请府里的几位夫人来赏花,也请您和大小姐过去坐坐。”

苏清弦接过帖子,上面的字迹娟秀,写着“明日巳时,邀于西跨院赏荷”,落款是“柳氏”。

她心里冷笑,柳姨娘这是又想故技重施了。前世她也总爱办些赏花宴、诗会,每次都让苏清瑶出尽风头,顺便衬得自己像个无知无识的草包。

“母亲身子不适,怕是去不了了。”苏清弦道。

沈氏也点点头:“我确实不便去,你替我回了吧。”

“女儿觉得,母亲不去,女儿倒是可以去看看。”苏清弦忽然道。

沈氏愣了一下:“你去做什么?那些夫人间的应酬,你又不擅长。”

“正因为不擅长,才该去学学。”苏清弦笑了笑,“总不能一直躲着。再说,柳姨娘既然请了,若是我们娘俩都不去,反倒显得我们怯了。”

她想去看看,柳姨娘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样。或许,这也是个机会,能让她在那些夫人面前,稍稍改变些往日的印象。

沈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你去瞧瞧也好,只是别惹事,万事小心。”

“女儿知道。”

回到自己院里,苏清弦把帖子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柳姨娘突然办赏花宴,会不会和寒心草有关?还是说,只是单纯想让苏清瑶露脸?

不管是哪种,她都得去。

“青禾,”她道,“明天我穿那件月白色的素纱裙,首饰就戴外祖母送的那支玉簪。”

青禾愣了愣:“姑娘不穿柳姨娘送的那件云锦裙吗?那料子多好。”

“不好。”苏清弦淡淡道,“太扎眼了。”

她要的不是夺目,是沉稳。是让那些夫人看到,侯府的嫡长女,不是柳姨娘想的那样不堪。

夜深了,苏清弦躺在床上,想着明日的赏花宴,又想着百草堂的寒心草,渐渐有些睡意。迷迷糊糊间,似乎又听到窗外有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