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很快就来了。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官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手里提着一个古朴的药箱,由张管事引着,快步走进正院。苏清弦迎上去,福了一礼:“有劳太医了。”
“大小姐客气。”李太医微微颔首,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看了她一眼。他给沈氏诊脉多年,自然认得这位侯府大小姐,只是印象里,这位小姐向来怯生生的,今日却沉稳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姑娘。
“母亲在里面等着,太医这边请。”苏清弦侧身引路,语气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她不知道母亲的情况究竟如何,更怕李太医查出些什么,让柳姨娘的阴谋过早败露,反而打草惊蛇。
内室里,沈氏已经靠在软枕上歇着,脸色依旧苍白,但比刚才好了些。见李太医进来,她勉强笑了笑:“又劳烦李太医跑一趟。”
“夫人客气了。”李太医放下药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老夫人让老奴来给您瞧瞧,最近胎像如何。”
他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搭在沈氏的腕脉上,闭上眼睛,神情专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李太医轻微的呼吸声。苏清弦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出汗,目光紧紧盯着李太医的表情,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不好的神色。
青禾和秋纹也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
片刻后,李太医收回手,又仔细看了看沈氏的舌苔,才缓缓开口:“夫人脉象有些虚浮,气息也弱,是有些动了胎气。好在不算严重,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苏清弦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又听见李太医补充道:“只是……夫人最近是不是接触过什么寒凉之物?或是吃了些不易消化的东西?”
沈氏愣了一下,想了想:“没有啊,饮食都是按平日里的来,也没碰过凉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茶杯。
苏清弦心里一动,接口道:“太医,母亲今早喝了些新茶,说是柳姨娘院里送来的碧螺春,会不会是茶水的缘故?”
李太医皱了皱眉:“碧螺春性温,本不碍事,只是新茶难免有些火气,若是沏得浓了,或是空腹喝了,倒也可能引起不适。”
他没有直接说茶水有问题,却也没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苏清弦暗暗点头,李太医果然是个精明人,说话留有余地,只是点出了茶水可能存在的问题。
“那……需要开些药吗?”苏清弦问。
“不必。”李太医摇了摇头,“夫人怀着身孕,能不用药就不用药。我开个方子,让厨房炖些安胎的汤羹,平日里注意饮食清淡,多歇息,少思虑,自然就好了。”
他说着,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给苏清弦:“按这个方子,用砂锅慢炖,每日一剂,连喝三天。”
“多谢太医。”苏清弦接过方子,小心地折好收好。
李太医又叮嘱了几句安胎的注意事项,才收拾好药箱,起身告辞。苏清弦亲自送他到院门口,临别的时候,李太医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大小姐,侯府不比别处,夫人怀着身孕,万事小心为上。有些东西,能不碰就不碰。”
苏清弦心里一暖,知道李太医这是在暗中提醒她。她福了一礼:“多谢太医提点,清弦记下了。”
送走李太医,苏清弦回到内室时,沈氏正靠在软枕上出神,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母亲,太医说了,您只是有些动了胎气,不碍事的,喝几天汤羹就好了。”苏清弦走过去,柔声安慰道。
沈氏看着她,眼神复杂:“弦儿,你是不是觉得……是柳姨娘的茶有问题?”
苏清弦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点头,也没有否认:“女儿不敢妄断,只是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母亲怀着身孕,以后不管是谁送来的东西,咱们都先让下人试过再用,稳妥些。”
沈氏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太大意了。”
她心里何尝没有怀疑?只是多年的姐妹情分(或者说,她自以为的姐妹情分),让她不愿往那方面想。可今日之事,由不得她不多想。
“秋纹,”沈氏对站在一旁的大丫鬟道,“去把府里所有的茶水都换了,以后除了咱们自己院里采买的茶叶,别处送来的,一概不要。”
“是,夫人。”秋纹连忙应声去了。
苏清弦看着母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母亲能有这样的防备心,就是好的开始。
“母亲,您歇会儿吧,女儿守着您。”苏清弦扶着沈氏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
“嗯。”沈氏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刚才吐得厉害,累着了。
苏清弦坐在床边,看着母亲沉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只是柳姨娘的一次试探,接下来,她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自己必须尽快找到证据,才能彻底揭穿柳姨娘的真面目。
她想起昨晚在杂院捡到的那块碎瓷片,还有那带着怪味的药渣。或许,她可以从这里入手。
“青禾,”苏清弦低声道,“你去一趟库房,找个懂药材的老嬷嬷来,就说我有些不认识的花草,想让她帮忙看看。”
“是,姑娘。”青禾应声去了。
不多时,青禾就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来了。这老嬷嬷姓刘,在库房管了几十年药材,对各种草药都了如指掌,只是性子有些孤僻,平日里不怎么与人来往。
“刘嬷嬷,劳烦您了。”苏清弦客气地请她坐下。
“大小姐客气。”刘嬷嬷微微躬身,“不知大小姐让老奴来,是想看什么花草?”
苏清弦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昨晚从杂院偷偷捡来的一些药渣。她把药渣倒在桌上,轻声道:“嬷嬷您看,这些是什么药材?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刘嬷嬷戴上老花镜,拿起药渣仔细翻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样,嬷嬷?”苏清弦紧张地问。
刘嬷嬷放下药渣,摘下老花镜,脸色有些凝重:“大小姐,这些药渣里,大多是些补气血的寻常药材,像是当归、黄芪、枸杞之类的,本没什么不妥。只是……”
她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些发黑的草叶:“这里面混了些‘寒心草’,这东西性极寒,若是少量用在寻常人身上,或许只是让人有些腹痛腹泻,可若是用在孕妇身上……”
苏清弦的心猛地一沉:“会怎么样?”
“轻则动胎气,重则……”刘嬷嬷的声音低了下去,“重则可能导致流产。”
果然!
苏清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握着帕子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柳姨娘竟然真的这么狠毒,想用这种阴毒的药材害母亲和弟弟!
“嬷嬷确定这是寒心草?”苏清弦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问道。
“老奴不会认错。”刘嬷嬷肯定地点点头,“这寒心草长得像艾草,但叶子背面有细细的白毛,气味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很好辨认。只是这东西很罕见,一般的药铺里都没有,不知道是谁会用这个……”
苏清弦没有说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除了柳姨娘,还能有谁?
“多谢嬷嬷告知,辛苦您了。”苏清弦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刘嬷嬷,“这点心意,嬷嬷收下。”
刘嬷嬷推辞了一下,见苏清弦坚持,便接了过来:“多谢大小姐。只是老奴多嘴一句,这寒心草非同小可,大小姐还是小心为妙。”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送走刘嬷嬷,苏清弦看着桌上的药渣,眼神冰冷。她把药渣小心地收好,又拿出那块碎瓷片,放在一起。
现在,她有了初步的证据,证明柳姨娘在暗中使用对孕妇有害的药材。只是,这还不够。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药材是柳姨娘用来对付母亲的。
“青禾,”苏清弦道,“你去查查,最近柳姨娘院里有没有人去外面采买过什么特别的药材,或是接触过什么陌生的人。”
“是,姑娘。”青禾应声去了。
苏清弦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石榴树。花苞已经渐渐饱满,眼看就要开花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在柳姨娘再次动手之前,找到足够的证据,否则,母亲和弟弟就危险了。
傍晚时分,苏承安终于来了正院。
他走进内室时,沈氏刚醒,正靠在软枕上喝着丫鬟递过来的莲子羹。
“身子好些了?”苏承安走到床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好多了,劳侯爷挂心。”沈氏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
苏承安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有些劳累,让多歇息。”沈氏没有提柳姨娘送茶的事,大概是不想让他烦心。
苏清弦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想看看,父亲究竟会是什么态度。
“以后仔细些,”苏承安道,“院里的事让下人多分担些,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嗯。”沈氏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片刻,气氛有些尴尬。
苏清弦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父亲对母亲,终究是少了些夫妻间的温情。
“父亲,”苏清弦开口打破沉默,“太医开了个安胎的方子,女儿让厨房炖了汤羹,父亲要不要也尝尝?”
苏承安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处理完就走。”
苏清弦心里的那点期待,瞬间凉了下去。她就知道,父亲不会久留。
苏承安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让沈氏好生休养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氏的眼神暗了暗,端着莲子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母亲,别多想。”苏清弦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父亲只是公务忙。”
沈氏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晚饭时,沈氏的胃口好了些,喝了小半碗汤羹。苏清弦看着她喝完,心里稍稍放心。
夜深了,苏清弦回到自己的院落,青禾已经等在门口,神色有些凝重。
“姑娘,”青禾低声道,“我查了,最近柳姨娘院里的夏荷,确实去过几次城外的药铺,还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碰过面,具体说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苏清弦的眼神冷了下来:“城外的药铺?哪个药铺?”
“好像是……城南的百草堂。”
“百草堂……”苏清弦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姑娘。”
青禾走后,苏清弦坐在灯下,看着桌上的药渣和碎瓷片,陷入了沉思。
柳姨娘去城外的药铺买什么?那个陌生的男人又是谁?和寒心草有关吗?
她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也越来越危险。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苏清弦拿起那枚碎瓷片,在灯光下仔细看着。忽然,她发现瓷片的内侧,似乎刻着一个小小的“柳”字。
是柳姨娘的私人物品!
苏清弦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枚碎瓷片,果然是柳姨娘院里的!
有了这个,再加上寒心草的药渣,是不是就能证明柳姨娘在暗中捣鬼了?
她把碎瓷片小心地收好,眼神坚定。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个,设一个局,让柳姨娘自己露出马脚。
只是,这个局该怎么设?会不会有风险?
苏清弦的心里,开始盘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