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22:47:40

西跨院的禁足日子,比柳姨娘想象中更难熬。

青砖铺就的地面总带着一股潮气,墙角的蛛网结了又落,从前捧在手心的珠花蒙了尘,连院里的石榴树都像是失了精神,叶子蔫蔫地打着卷。她每日坐在窗前,看着日头从东边升到西边,手里的绣绷戳烂了三个,却连一朵像样的花也没绣出来。

春桃被调去了老夫人院里伺候苏清瑶,留下的几个小丫鬟都是些没眼力见的,平日里端茶倒水都磨磨蹭蹭,更别提揣摩她的心思。月例被减半后,连胭脂水粉都换成了最粗劣的,涂在脸上像糊了层泥。

这一切都让柳姨娘恨得牙痒痒。她恨苏清弦的步步紧逼,恨老夫人的铁石心肠,更恨苏承安的薄情寡义——自她被禁足后,他只来过一次,还是被老夫人逼着来的,站在院门口说了句“安分些”,便转身走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废物!都是废物!”柳姨娘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吓得小丫鬟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她捂着心口,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酸水直往喉咙里涌。

“水……给我水……”柳姨娘扶着桌沿,声音发虚。

一个小丫鬟慌忙爬起来,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柳姨娘接过,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捂住嘴,冲到廊下干呕起来。

空空的胃里没什么可吐的,只有些酸水,可那股恶心劲儿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她扶着柱子,腰弯得像只虾米,脸色白得吓人。

“姨娘,您怎么了?”一个胆大些的丫鬟怯生生地问,“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看什么看?”柳姨娘缓过劲来,瞪了她一眼,“不过是着了凉,过几日就好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恶心的感觉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尤其是早上起来,更是吐得厉害。从前怀苏清瑶的时候,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症状……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脑海,让她浑身一震。

不会吧……

她连忙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下,独自回到房间,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几张早就过期的脉案,还是当年怀苏清瑶时请太医来看的。她拿着脉案,手指哆哆嗦嗦地比对自己的症状——恶心、嗜睡、浑身乏力……竟一一对应上了。

柳姨娘的心跳得像擂鼓,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节骨眼上竟怀上了,喜的是……这或许是她翻身的唯一机会!

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孩,哪怕只是庶子,也能分走沈氏腹中嫡子的风头。老夫人再看重嫡子,也不会对一个已经出世的男孙视而不见。到时候,苏承安念在她诞下子嗣的份上,定会解除她的禁足,苏清弦那死丫头也再不能拿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柳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包藏回箱底,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发髻。镜中的女人虽面色憔悴,眼底却燃起了一簇火焰,那是失而复得的希望。

“得想个办法让侯爷知道……”柳姨娘喃喃自语,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直接说肯定不行,苏承安现在对她心存芥蒂,说不定会以为她是故意装病博同情。必须找个恰当的时机,让他“无意间”发现。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三日后,是苏承安的生辰。按规矩,府里要摆家宴,就算她被禁足,也该派人送去寿礼。想罢,便招来丫鬟说到:“明儿个送寿礼时,你就说这荷包是我呕得头晕眼花时绣的,”柳姨娘对着小丫鬟细细叮嘱,“别直说我病了,只说我夜里总睡不安稳,吃不下东西,人瘦得脱了形……”

小丫鬟连连点头,将话记在心里。

苏承安生辰那日,正厅的宴席刚开席,西跨院的小丫鬟就捧着锦盒来了。她怯生生地跪在地上,将柳姨娘的“近况”说得可怜又隐晦,末了还红着眼圈补充:“姨娘说,知道自己没脸来见侯爷,只盼着这寿礼能沾点喜气,保佑侯爷岁岁平安……”

苏承安捏着那个粗糙的红荷包,指腹摩挲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寿字,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粉味,心里竟莫名地软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老夫人,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夫人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既是她的心意,留下便是。”老夫人语气平淡,却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掩去眼底的算计,“罢了,对小厮道,去请刘大夫,让他去西跨院看看。只是禁足的规矩不能破,让她在院里老实待着。”

宴席过半,刘大夫被悄无声息地请去了西跨院。半个时辰后,他捧着脉案匆匆赶往福寿院,脸上带着难掩的惊讶:“老夫人,侯爷,柳姨娘……确实有了身孕,已足两月。”

“什么?”苏承安猛地站起身,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溅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你再说一遍?”

“柳姨娘脉象滑利,确是喜脉。”刘大夫将脉案递上前,“只是她身子亏空得厉害,又忧思过重,需得好生静养,万不能再动气。”

老夫人接过脉案,指尖在“两月胎象”几个字上顿了顿。她原以为柳姨娘是装病博同情,没料到竟是真的怀上了。

这倒是奇了。

沈氏怀了嫡子,柳姨娘又怀了庶子,侯府一下子要有两个孩子降生,说出去也是桩喜事。虽柳姨娘心思歹毒,但这孩子是苏家的血脉,若是个男孩……

老夫人眼底的冰霜渐渐化了些。她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侯府子嗣,只要能开枝散叶,旁的事倒也不是不能容忍。

“既是有了身孕,禁足便先解了吧。”老夫人放下脉案,语气缓和了不少,“让她搬到东跨院去,那里离正院远些,清静,适合养胎。”

苏承安又惊又喜:“母亲,您……”

“怎么?你不乐意?”老夫人斜睨他一眼,“难不成要让侯府的骨肉在那潮湿院子里受委屈?”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苏承安连忙摆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谢母亲体恤!”

苏清弦坐在一旁,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竟会因为柳姨娘怀了孕,就这么轻易解了她的禁足。

也是,在老夫人眼里,只要能让苏家后继有人,子孙满堂,她便是最大的欣慰和满足了。

“祖母,”苏清弦放下筷子,语气平静,“柳姨娘前几日才因谋害主母被禁足,如今刚查出身孕就解了禁足,怕是会让府里下人觉得不公。母亲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动气。”

“沈氏那边,我自会去说。”老夫人淡淡道,“都是侯府的孩子,哪能厚此薄彼?柳姨娘有错,罚也罚了,如今怀了身孕,总不能还拘着。你母亲是正室,该有容人之量。”

容人之量?苏清弦心里冷笑。让母亲容忍一个曾想害死她和孩子的人,老夫人说得倒是轻巧。

可她知道,老夫人既已做了决定,再争也无益。她只能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寒意:“孙女知道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刘大夫道:“开些上好的安胎药,送去东跨院。再挑两个妥帖的嬷嬷去伺候,务必让柳姨娘安稳养胎。”

“是。”

消息传到西跨院时,柳姨娘正趴在窗边盼消息。听到“禁足解了,搬去东跨院”,她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桌角,脸上的憔悴瞬间被狂喜取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她扶着肚子,眼泪掉了下来,却是喜极而泣,“春桃呢?快让她收拾东西!我们这就搬去东跨院!”

小丫鬟连忙去传话,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那些平日里怠慢她的下人,此刻都换上了谄媚的笑脸,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行李,仿佛前几日的冷遇从未发生过。

柳姨娘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笑得得意。苏清弦,沈氏,你们等着吧。等我生下儿子,这侯府的风光,迟早是我的!

东跨院比西跨院宽敞明亮得多,院里种着两棵玉兰树,此时虽未开花,枝桠却透着生机。柳姨娘刚坐下,就有婆子端来热腾腾的燕窝,说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

“姨娘现在可是贵人了。”一个新来的嬷嬷笑着奉承,“老夫人看重您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定是有大福气的。”

柳姨娘抿了口燕窝,甜腻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最好是个男孩,到时候别说苏清弦,就算是老夫人,也得高看她一眼。

正院的沈氏是在夜里醒的。她醒来时,苏清弦正坐在床边看书,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映得女儿的侧脸格外沉静。

“弦儿,”沈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还有些虚弱,“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

苏清弦合上书,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没什么,是厨房送夜宵来了。”

沈氏看着她,眼神清明:“是不是柳姨娘那边出事了?”

苏清弦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她……查出怀了身孕,祖母解了她的禁足,让她搬去东跨院养胎了。”

沈氏的手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竟没有太多惊讶,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我就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侯府的天,从来都不是为我而晴的。”

“母亲,您别多想。”苏清弦连忙安慰,“祖母只是看重子嗣,并非真心偏袒她。您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有我呢。”

沈氏摇了摇头,握住女儿的手,掌心冰凉:“弦儿,娘不傻。柳姨娘有了身孕,又是在这时候,她绝不会安分的。你父亲……他心里终究是有她的。”

这些年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冰,冻得她心头发疼。她曾以为,只要她安分守己,为侯府生下嫡子,总能换来苏承安半分真心。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娘不怕她耍手段,”沈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决绝,“娘只怕……只怕护不住你,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

“娘,您放心。”苏清弦的声音坚定,“我不会让她伤害到您和弟弟的。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她看着母亲眼底的绝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护住母亲和这个孩子。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照在东跨院和正院,两处都亮着灯,却藏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柳姨娘在东跨院意气风发,连夜让人去给乡下的娘家送信,让他们赶紧来京,也好借她怀孕的势头捞些好处。

而正院的苏清弦,却在灯下翻看着府里的账册。她要尽快熟悉府中事务,牢牢握住中馈的权力,这样才能在柳姨娘兴风作浪时,有足够的底气应对。

苏承安在福寿院坐了许久,老夫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两个孩子都要保,嫡庶有别,但都是苏家的根。你做父亲的,要一碗水端平,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一碗水端平?他苦笑。这世间的水,从来就没有端平的时候。

他最终还是去了东跨院。柳姨娘穿着新做的藕荷色睡衣,头发松松挽着,见他进来,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强撑着要起身行礼:“侯爷……”

“躺着吧。”苏承安按住她,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心里五味杂陈,“刘大夫说你身子虚,别乱动。”

“侯爷不怪我了?”柳姨娘怯生生地问,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苏承安看着她眼底的期盼,终究还是软了心:“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好好养胎,别再胡思乱想。”

柳姨娘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次却是真的:“谢侯爷……妾身一定会好好养胎,给侯爷生个大胖小子……”

苏承安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想着正院的沈氏。他该怎么跟她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