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23:51:51

那股寒气从门外灌进来,也从梁念西的心底里升起。

周围的议论声不大,却字字清晰。

“她还真敢说啊,落魄凤凰不如鸡?这话也是能随便讲的?”

“可不是,裴少珩那是什么人,来了快一年了,谁敢惹他?”

“我看她是好日子过到头了,以为这还是在京城呢。”

“活该,一来就摆大小姐架子。”

这些话语交织成一张网,密不透风地将梁念西包裹。她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寒冷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裴少珩。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那种怜悯又嘲弄的姿态看她?

“活不过三天”的断言,比这东北的寒风还要刺骨。

那个叫王大姐的女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气氛。她瞥了梁念西一眼,那一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行了,都别嚼舌根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出工。”

她说完,又转向梁念西,指了指墙角立着的一个空水桶。

“新来的,今天轮到你打水,把院里和厨房的水缸都挑满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女知青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已经全黑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刮得鬼哭狼嚎。让一个新来的、一看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小姐去挑水?这根本不是任务,是刁难。

梁念西的脑袋嗡嗡作响。

挑水?她长这么大,连水壶都没自己提过几次。

“我……”她想反驳,想说天太黑了,她不认识路。

可她只说出一个字,就被先前嘲讽她的那个女知青打断了。

那女孩叫李娟,她斜靠在铺上,抱着胳膊,慢悠悠地开口:“怎么?梁大小姐不愿意啊?”

“我们这儿可不养闲人,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是不想干,也行啊,去找队长说去。”李娟的嘴角撇了撇,“或者,去找你那位‘不如鸡’的裴家大少爷帮忙?”

“你!”梁念西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可以忍受睡漏风的屋子,可以忍受吃难以下咽的食物,但她受不了这种指名道姓的羞辱。

“我去就我去!”

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倔劲儿冲上了头。她扔下手里还没整理完的包裹,一把抓过墙角的扁担和水桶,扭头就往外走。

母亲的叮嘱?低调求生?

去他的低调!

她宁可冻死在外面,也不想在这里多看这些人的嘴脸一秒钟。

“砰”的一声,她用力带上门,将那些窃笑和议论隔绝在身后。

门外的世界,是纯粹的黑暗和寒冷。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在割。梁念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袄,瞬间就被冻透了。她哆哆嗦嗦地辨认着方向,借着屋里漏出的一点微光,勉强找到了院子里的水井。

水井是石头砌的,旁边结着厚厚的冰,滑得几乎站不住脚。

她学着记忆里看过的样子,把水桶挂在井绳上,然后摇动旁边的辘轳。

那辘轳又重又涩,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让它转动起来。铁链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水桶晃晃悠悠地降下去,终于传来“扑通”一声。

总算到底了。

梁念西松了口气,开始往上摇。

可她想得太简单了。空桶和装满水的桶,完全是两个概念。

那重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整个人都快被拽下去了,双手死死扒着摇杆,手臂的肌肉酸痛到发抖。

不行,她拉不动。

试了几次,水桶只是在井里上下晃荡,溅起一片片水花,就是上不来。

她的手被粗糙的摇杆磨得火辣辣地疼,很快就感觉到了黏腻。破皮了。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仰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不能哭。

哭了,就真的输了。

哭了,就真的应了裴少珩那句“活不过三天”。

她梁念西,就算死,也要站着死!

她咬着牙,把扁担的一头卡在辘轳的缝隙里,想借力固定住,然后再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拉。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院子角落里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

梁念西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摔去。

“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的后领被人一把揪住,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撞进一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眸里。

是裴少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身上带着一股夜露的寒气。

“才一个时辰不到。”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梁大小姐,你的极限比我想象的还要短。”

羞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被他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比被那群女知青刁难还要让她难受一百倍。

“要你管!”梁念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梗着脖子,不肯露出一丝软弱。

裴少珩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那口井,和她那几乎要哭出来的倔强样子。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蠢货。”

他丢下这两个字,便不再理她,迈开长腿,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看样子是要回他那个山边的小木屋。

梁念西被他那句“蠢货”气得浑身发抖。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就在裴少珩与她擦身而过,即将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他像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臂不经意地甩了一下。

他的手,正好撞在了那根卡着辘轳的扁担上。

“哐当”一声。

扁担被撞开了。

失去了支撑的辘轳瞬间飞速倒转,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带着水桶直直地坠了下去。

“我的水!”梁念西下意识地惊呼。

然而,预想中水桶砸进井底的声音并没有传来。

失控的辘轳在倒转了几圈之后,猛地一顿,竟然自己停住了。

梁念西愣住了。

她走上前,借着微弱的光一看,才发现是那根长长的井绳,在下坠的过程中自己缠绕打了个结,正好卡在了辘轳的轴承上。

水桶就那么悬在了半空中,离水面不远不近。

她试着拉了一下,因为绳子被卡住,反而有了一个着力点,竟然比刚才省力了不少。

她怔怔地看着那根奇怪的绳结。

怎么会这么巧?

她猛地回头,看向院门口。

裴少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风依旧在吹,带着呜咽的声响。

梁念西站在原地,冻得僵硬的手还搭在冰冷的井沿上。

她低头看看那个被卡住的辘轳,又抬头望向那片无边的黑暗。

刚才……是意外吗?

还是他……

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又被她飞快地掐灭。

不可能。

那可是裴少珩。

那个巴不得她倒霉,断言她活不过三天的裴少珩。

他怎么可能会帮她。

梁念西甩了甩头,把这个可笑的想法甩出脑海。她重新握住摇杆,这一次,虽然依旧吃力,但她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终于将那满载着冰冷井水和她满心屈辱的木桶,拉了上来。

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脚,瞬间结成了冰。

她站在井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夜色深沉,四下无人。

只有她和那桶来之不易的水,还有那道消失在黑暗里,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