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12 00:12:26

江州城的日头,到了巳时便开始有些毒辣。

东正街上,人声鼎沸。

“姜娘子,您瞧瞧这地界儿!”

牙行(中介)的老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指着面前这间临街的铺面,嗓门扯得比锣还响,生怕被周围的噪音盖过去:

“这可是东正街!寸土寸金!一年租金五百两,那都是抢着要的!我是看在您是大嫂子(林月娘)介绍来的份上,才特意先带您过来看的!”

“当——当——当——”

不远处铁匠铺打铁的声音震耳欲聋。

“磨剪子嘞——戗菜刀——”

“刚出炉的烧饼——”

街上的叫卖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混成一锅沸粥,吵得人脑仁疼。

姜知站在铺子门口,眉头皱得死紧,还没等老张吹嘘完,便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太吵了。”

老张一愣,连忙追上去:“吵?姜娘子,做生意哪有嫌吵的?这叫人气!没人气怎么赚钱?”

“那是卖杂货的理儿。”姜知没法跟他解释什么是“沉浸式体验”。

她是来说书的,不是来比嗓门的。若是选在这儿,她哪怕喊破喉咙,客人也听不清唐伯虎到底点了哪个秋香(对,打算讲唐伯虎点秋香),只听见隔壁打铁的“当当”声了。

姜知脚步不停,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我要找静一点的地方。最好是……离白鹿书院近些,但又不在闹市口的。”

老张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书院那边?那是清净,可那是‘死地’啊!除了几个卖笔墨纸砚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以前有人在那边开过茶寮,结果没撑过仨月。学生们都在书院里读书,哪有功夫出来喝茶?”

“那是他们不会做生意。”

姜知脚步不停,语气笃定,“劳驾,您只管带路便是。”

老张无奈,只得带着她穿过几条巷子,越走越偏。

约莫走了一刻钟,耳边的喧嚣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白鹿书院的后街。

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知了在树上懒洋洋地叫着。路面上铺着整齐的青石板,干干净净,只有几个穿着长衫的书生偶尔路过,步履匆匆,却也都压低了声音交谈,透着一股子斯文气。

两边的铺子大半都关着门,只有一家卖旧书的铺子半死不活地开着,掌柜的坐在门口打瞌睡。

“您瞧。”

老张指着这一条街,叹了口气,“这就是您要的‘清净’。这儿除了落叶,啥都没有。”

姜知却没说话。

她站在巷子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安静,幽雅,空气里甚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这里距离白鹿书院的后门,不过两百步的距离。若是学生下了课,溜达过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这哪里是死地?这分明是后世抢破头的“学区房”黄金地段!

学生们读书压力大,最需要的就是解压。而这里,就是天然的“课后娱乐中心”。

“那间铺子出租吗?”

姜知抬手,指向巷子中间一栋二层的小楼。

那小楼位置极佳,坐北朝南,门口还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树荫像一把伞,遮住了大半个门脸。门上贴着封条,挂着把生锈的大铁锁。

老张看了一眼,拍了一下大腿:“租啊!那房东一家子要去京城投奔亲戚,这铺子空了半年了。您要是看上了,我去拿钥匙!”

姜知在原地等了一刻钟,老张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

“吱呀——”

沉重的老木门被推开,扬起一阵灰尘。

姜知挥了挥帕子,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有些暗,但空间却比想象中大得多。

一楼是大堂,虽然积满了灰,但看得出原本的格局很开阔。以前应该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红木博古架,虽然有些旧了,但木料扎实,擦擦就能用。

“这架子好,以后正好用来放话本和周边。”姜知暗暗点头。

她踩着木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雅间,推开窗户,正对着白鹿书院的一角飞檐。

风吹过,能隐约听到书院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姜知站在窗前,听着这读书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就是最好的背景音。

“后面还有个院子。”老张见她似乎有点意动,赶紧领着她下楼往后走。

穿过大堂后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口井,墙角种着几丛芭蕉,虽然无人打理有些杂乱,但收拾出来定是个雅致的所在。

院子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还带一个小厨房。

典型的“前店后院”格局。

姜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这地方太完美了!

前面开店,后面住人。

正房自己和栩栩住,厢房可以给以后的员工住(比如还没影子的护院和厨娘)。厨房也是现成的,稍微添置点锅碗瓢盆就能开火。

最关键的是,这里足够安静。

说书讲究的是氛围。在这个小巷子里,只要她在台上一拍惊堂木,那声音能传出半条街去,根本不用担心被打铁声盖过。

“这铺子,一年租金多少?”

姜知转过身,看着老张。

老张眼珠子转了转,伸出两根手指头:“这可是二层小楼,还带院子,怎么也得……”

“一百两。”姜知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老张差点被口水呛着:“姜娘子,您这砍价也太狠了!这一百两哪里租得下来?这可是书院旁边!”

“正因为在书院旁边,生意难做,所以才空了半年。”

姜知走到那口井边,指了指井沿上的青苔,“这井都快枯了,屋顶我看也有几处瓦片松了,若是下雨还得漏水。我租下来,光是修缮就得花不少银子。”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淡然:“一百两,我签三年。若是行,我现在就给银票;若是不行,我去看看城西那家。”

其实城西那家远不如这个,但谈判嘛,气势不能输。

老张一脸肉疼地纠结了半天。

他也知道这铺子是个烫手山芋,房东临走前交代过,哪怕便宜点,只要是个正经租客就行,别让房子烂在手里。

“一百二!”老张咬了咬牙,退了一步,“一百二,不能再少了!这还是看在您给现银的份上!”

姜知心里暗笑。

其实她的心理价位是一百五。

这铺子面积大,带院子,放在正街起码要四百两往上。一百二,简直是白菜价。

“成。”

姜知也不啰嗦,直接从袖袋里掏出那张姜母给的银票,又数了几锭碎银子,凑够了一百二十两,拍在满是灰尘的柜台上。

“现在签契书。”

老张看着那真金白银,眼睛都直了。

他做牙行这么多年,没见过那个妇道人家办事这么利索的,连回去跟家里男人商量都不用?

“得嘞!姜娘子爽快!”

老张麻利地掏出笔墨和早已备好的红契,“这房东把地契文书都托付给我了,咱们这就签!”

一刻钟后。

姜知手里捏着还带着墨香的租赁契书,还有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钥匙站在了铺子门口。

老张拿着银子,喜滋滋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

“姜娘子,这地儿清净是清净,但要做生意,您可得多费心。若是实在没客,您改做个洗衣裳的活计,或者把后院租给赶考的书生,也能回点本。”

姜知笑着道谢:“借您吉言。”

送走了老张,姜知回到大堂,重新锁好门,巡视着铺子。

这铺子虽然底子好,但太脏了,而且既然要开茶馆,现在的布局还得大改。

舞台要搭,桌椅要换,还要弄一些“声光电”的土法特效装置。

尤其是那个舞台。

姜知看着空荡荡的大堂,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

舞台不能是那种传统的戏台子,要低一些,亲切一些。

最好在台子底下埋几口大水缸。

这是古人的智慧——利用水缸做共鸣腔,能让声音更洪亮、更立体,自带“混响”效果。

还有二楼的雅间,得把窗户改大,换成明瓦,让光线透进来。

姜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自制的记事本),拿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还得找个木匠,打几张舒服的椅子。现在的长条凳太硬,坐久了屁股疼,客人哪有心思听一下午书?”

“还要找泥瓦匠,把后院的墙加高,安全第一。”

“对了,还得招人……”

她一边想,一边记,完全沉浸在创业的兴奋中。

直到远处书院传来了下学的钟声,“当——当——”

姜知这才惊觉,已经傍晚了。

“糟了,栩栩还在家等我。”

她收起本子,锁好那把生锈的大锁,拍了拍手上的灰。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着这条冷清的后街,姜知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后,这里人声鼎沸、茶香四溢的模样。

“等着吧。”

她对着那块空荡荡的门匾,轻声说道,“很快,这儿就要改名换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