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2 04:49:07

第2章

4.

那次之后,陆承洲消停了几天。

他大概是被我的不要命吓到了,不再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折磨我。

但他依然没有放我走,也没有给我妈打钱。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屋檐下僵持着,像两只互相提防的困兽。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胃痛的发作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

强效止痛药从一天两颗,加到了一天十颗,却依然压不住那摧心剖肝的疼痛。

我开始咳血。

一开始只是痰中带血丝,后来,变成一小口一小口的鲜血。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必须在他对我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完成我最后的计划。

我开始变得异常配合,甚至可以说是温顺。

我不再冷言冷语,不再和他对着干。

我会主动给他和纪楠月做好可口的饭菜,会把别墅打扫得一尘不染。

甚至在纪楠月又一次故意刁难我,把一杯红酒泼在我身上时,我也只是默默地去换掉衣服,一句话都没说。

我的转变让纪楠月感到了不安,也让陆承洲感到了困惑和得意。

他大概以为,他终于驯服了我这只桀骜不驯的野兽。

这天晚上,我端着一碗亲自炖的燕窝走进他的书房。

他正在处理公务,看到我,挑了挑眉。

“有事?”

“承洲,”我轻声开口,用了一个我们分手后就再也没用过的称呼,“我......想为你画一幅画。”

他愣住了。

“就当是......我为之前做的事,向你赔罪。”我垂下眼。

他审视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看了许久,他笑了。

“好啊。”他得意洋洋地答应了。

“画室里的东西都还在,你随时可以用。”

他以为,我终于向他低头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那间画室,曾是我们最甜蜜的回忆。

他曾在这里陪我画过无数个通宵,为我磨墨,为我递笔。

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幅我们共同完成的画。

现在,物是人非。

我用尽最后所剩无几的力气,一笔一画,描摹着他的样子。

画里的他,英俊,冷漠,带着睥睨众生的傲慢。

是我记忆最深处,也最恨的那个陆承洲。

每画一笔,我的身体就像被掏空一分。

咳出的血,越来越多。

我把带血的纸巾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终于,在第五天,画完成了。

我让人去请陆承洲来画室。

他来的时候,纪楠月也跟来了,她好奇地想看看我到底画了什么。

陆承洲站在画前,看着那幅几乎与他真人一模一样的肖像画,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神情。

“不错。”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赞赏,“江瑾,你的画技还是没退步。”

纪楠月在一旁酸溜溜地说:“画得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讨好承洲你。”

陆承洲没有理她,他转身,看着虚弱地靠在画架旁的我。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他走到我面前,用那双我曾深爱过的眼睛看着我。

“跪下,求我。”

他声音冰冷,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求我,我就带你去看你妈,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

我看着他,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然后,当着他的面,我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那口温热的、猩红的鲜血,不偏不倚,全部喷在了那幅完美的肖像画上。

画中那个英俊冷漠的陆承洲,脸上瞬间被我的鲜血覆盖,如同地狱爬出的鬼魅。

整个画室,死一般的寂静。

纪楠月吓得失声尖叫。

陆承洲僵在原地,脸上甚至还沾着几滴我温热的血。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看着他震惊到扭曲的脸,用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陆承洲......这幅《遗像》......你还满意吗?”

“这血......是我送你......这辈子都洗不掉的礼物......”

说完这句话,我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承洲,我的报复,你收到了吗?

你亲手把我逼上绝路,现在,我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陆承洲僵在原地,看着那幅被血污染的“遗像”,大脑一片空白。

5.

我死了。

在被送到医院的路上,就没了呼吸。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最终还是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对着等在走廊上的陆承洲摇了摇头。

“抱歉,陆先生,我们尽力了。江小姐......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陆承洲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的门,仿佛要把它看穿。

纪楠月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滚。”他声音嘶哑,只有一个字。

医生将一个密封的物证袋递给他。

“这是江小姐的遗物,她在昏迷前,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陆承洲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单薄的牛皮纸袋。

心里涌起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荒谬的愤怒和不甘。

她就这么死了?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他绝不相信她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一定是她新的把戏。

他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一本病历。

翻开第一页,几个刺眼的黑体字狠狠砸进他眼里。

【诊断:胃癌晚期。】

【预计生存期:三个月。】

诊断日期,是他回国的前一天。

他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想到她的那些强效止痛药,她那苍白的脸色,日渐消瘦的身体,失魂落魄。

陆承洲回到别墅,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需要冷静。

他看着手中的遗物袋,冷笑一声。

他要亲自揭穿她的谎言。

他给助理打了通电话,声音冰冷刺骨:“去查!把江瑾这三个月所有的行踪、资金流水、通话记录,全都给我查出来!我倒要看看,她拿着我的钱,到底在背后搞什么鬼!”

他笃定,能查出她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证据,查出她用那些钱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

他要用事实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几个小时后,助理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了他面前,神色复杂。

“陆总,您要的东西......”

陆承洲一把夺过文件,迫不及待地翻开。

他想看到他预想中的那些不堪。

然而,第一页纸,就让他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张火化证明。

【逝者:李慧兰(江瑾母亲)】

【火化日期:一个月前。】

轰——陆承洲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用来折磨她的最大武器,那个他以为能让她彻底屈服的软肋,竟然在一个月前就不在了。

他想起他把那段视频给她看时,她那痛苦却隐忍的眼神。

他想起他用她母亲的命逼她做佣人时,她那句“好,我答应你”里包含了多少血泪。

他疯了似的往后翻。

没有他想象中的大额消费,只有几笔用现金支付的医院缴费单,数额小得可怜。

那是她给自己买止痛药的钱。文件的最后一页,是一份他再熟悉不过的协议。

《器官捐赠自愿书》。

他颤抖着手,目光死死地锁在受益人的那一栏。

那上面不是她母亲的名字,而是两个让他血液都凝固了的字——【陆振华】

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两年前查出肾衰竭,一直在苦苦等待合适的肾源。

而江瑾,是唯一配型成功的人。

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她忍受着丧母之痛,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忍受着他所有的羞辱,只是为了在自己死后,用自己的肾,去救他父亲的命!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家人的命!

陆承洲拿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书房中央,然后捂着脸,发出了野兽般痛苦的呜咽。

他以为他在审判她,结果,他亲手将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用来折磨她的最大武器,那个他以为能让她彻底屈服的软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她一个人,顶着多大的痛苦和绝望,在他面前演着这出戏。

而他,像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地掌控着一切。

他想起自己把她母亲病危的视频给她看时,她那痛苦却隐忍的眼神。

他想起她答应做佣人时,那句“好,我答应你”里包含了多少血泪。

他想起自己让她跪下擦地,让她跪着迎接他回家......

每一次的羞辱,每一次的折磨,都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他现在的心脏。

“啊——!”

陆承洲抱着头,发出了绝望到极致的嘶吼。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撞翻了所有的东西。

他恨江瑾的残忍!

更恨自己的愚蠢和瞎了眼!

他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甚至愿意为他家人去死的人。

他把她所有的爱和牺牲,都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现在,她死了。

带着对他所有的绝望,永远地离开了他。

连一个让他赎罪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6

江瑾的葬礼,办得简单而冷清。

来的人寥寥无几。

陆承洲站在墓碑前,像一尊望妻石。

墓碑上,是她浅笑嫣然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她,还是那个明媚张扬的江家大小姐,眼睛里有星星。

陆承洲伸出手,想去触摸她的脸,指尖却只碰到冰冷的石碑。

他多想告诉她,他错了,他后悔了。

可她再也听不到了。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走了。

只有他,从白天,站到了黑夜。

纪楠月找到了他。

她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承洲,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

陆承洲缓缓转过头,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她。

“是你告诉我的,她的画不值钱。”

“你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是你,让我一次次地误会她,伤害她。”

纪楠月脸色一白,连连后退。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

“爱我?”陆承洲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爱的,是陆太太这个身份,是陆家的钱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扔到她脸上。

“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纪楠月捡起支票,看着上面巨大的数额,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狼狈地转身离开。

从那以后,陆承洲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去公司,把自己关在那栋囚禁过江瑾的别墅里。

他把那幅被血污染的《遗像》,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他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坐在画前,看着画上那个被鲜血覆盖的自己。

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开始和画说话。

“江瑾,今天天气很好,你以前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画画。”

“江瑾,我给你炖了燕窝,你起来喝一点好不好?”

“江瑾,我错了,你骂我吧,打我吧,求你......理理我......”

没有回应。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7

陆承洲疯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海城的上流圈子里传开。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说一不二的陆氏总裁,变成了一个每天对着一幅画自言自语的疯子。

陆氏集团的股价一落千丈,濒临破产。

可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却活得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他父亲的肾脏移植手术很成功,身体正在慢慢康复。

有一次,陆父来看他,看着他胡子拉碴,形销骨立的样子,痛心疾首。

“承洲,你清醒一点!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值得吗!”

陆承舟抬起头,眼睛里一片赤红。

“值得?”他喃喃自语,“爸,你这条命,就是她换来的。你说,值不值得?”

陆父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陆承洲又转过头,痴痴地看着那幅画。

“她把什么都给了我们,可我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羞辱,给了她折磨,给了她绝望。”

“我亲手把她推进了地狱。”

他开始尝试着去清洗画上的血迹。

他用最柔软的布,最温和的清洁剂,小心翼翼地擦拭。

可那凝固的血,像是已经渗进了画布的每一寸纤维里,怎么都擦不掉。

他越擦,血迹晕染得越开,画上那个英俊的男人,面容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就像他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他终于崩溃了。

他跪在画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这一生,杀伐果断,从不言悔。

可这一次,他悔得肝肠寸断。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在那场晚宴上,紧紧地抱住她。

他会告诉她,他爱她。

他会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可是,没有如果了。

几年后。

陆氏集团早已易主。

海城的人们,也渐渐淡忘了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陆承洲。

有人说,他死了。

也有人说,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还住在那栋半山别墅里。

与一幅画,相伴余生。

那栋华丽的别墅,已经变得破败不堪,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半人高。

屋子里,落满了灰尘。

只有那幅挂在客厅的《遗像》,还被人日复一日地擦拭着。

画上的血迹,因为时间的流逝,变成了暗红色。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了进来。

陆承洲坐在画前的地毯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

他已经很老了,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

他的眼神浑浊,却依然固执地看着那幅画。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画上那个被血染红的脸。

“江瑾......”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来......陪你了......”

他靠着墙壁,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嘴角,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江瑾死后,余生皆是炼狱。

现在,他的炼狱,终于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