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2 23:18:12

“呜——”

绿皮火车发出冗长刺耳的刹车声,在一片昏黄中缓缓停靠。

车门一开,一股夹杂着沙砾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呸呸!这鬼天气!”

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战士抹了把脸,吐出嘴里的沙子,对旁边的人抱怨:“陈东,你说团长那媳妇儿真能来?这种地方,城里姑娘待一天都得哭着跑。”

被叫做陈东的战士更年轻些,脸庞还带着一丝青涩。

他使劲伸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站口的人流,嘴里应付着:“命令就是命令,让接咱就得接。”

“嘿,我听说啊,这媳妇是乡下来的,之前那个跳河的黄了,家里又给塞了个。估计是怕咱团长打光棍,抓着一个算一个。”

“小声点!让萧团长听见,扒了你的皮!”

话是这么说,但几个一同等人的战士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促狭。

萧玉楼团长,他们边防一团的“活阎王”,京市来的高干子弟,一米九的个子,气场两米八,往那一站就能止小儿夜啼。

这么个天之骄子,却在婚姻上栽了跟头,前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就跟知青搞大了肚子,成了整个军区的笑话。

现在又来一个,听说是乡下远房亲戚,八成又是个想攀高枝的土包子。

战士们已经能想象到一个黑黄皮肤、穿着大花袄、怯生生又带着点贪婪的女人,提着个土布包袱从车上下来的样子了。

到时候,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人流渐渐稀疏,下车的旅客扛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被长途旅行和风沙磋磨出的疲惫。

陈东眼睛都看酸了,也没见到符合“目标”的人。

“该不会是没来吧?”他嘀咕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车厢连接处。

那人没像其他人一样着急往下冲,动作甚至有些慢条斯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尘不染的米白色小皮鞋,款式简单大方,在这灰扑扑的站台上,干净得有些刺眼。

接着,是一截白皙得晃眼的脚踝,以及被裁剪得体的长裤包裹着的笔直双腿。

再往上,是一件同样是米色的风衣,腰带系得恰到好处,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纤腰。

哪怕在狂风中,那件风衣的料子依旧垂顺,没有丝毫褶皱。

陈东的呼吸停了一瞬。

周围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死死盯着那个从车上走下来的人。

女人终于完全走下踏板,站定在月台上。

她取下脸上的蛤蟆镜,露出一张让漫天黄沙都黯然失色的脸。

皮肤是冷玉般的白色,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

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极媚的眼型,眼神却清凌凌的,带着几分疏离。琼鼻樱唇,组合在一起,是惊心动魄的美。

她手里没提包袱,只拿了一本书,封面上是陈东看不懂的外国字。

风吹起她及肩的黑发,她微微侧头避开风沙,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矜贵。

这……这是他们要接的“村姑”?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气质,这长相,说是从京市来的电影明星都有人信!

苏畅环顾四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骨头都快散架了。

要不是为了尽快解决这桩乌龙婚事,她才不受这个罪。

她很快锁定了穿着军装、正傻愣愣看着自己的陈东一行人。

她迈步走了过去,皮鞋踩在满是沙砾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志,你好。”她的声音软糯又清晰,像清泉淌过燥热的沙地,“请问是萧玉楼团长派你们来的吗?”

被她正面看着,陈东的脸“轰”一下全红了,烧得他耳朵尖都在发烫。

他张了张嘴,舌头打了结似的,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是!我、我们是!”

他身后的几个战友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挺直了腰板,像是见了首长一样紧张。

刚才说风凉话那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这哪里是村姑,这分明是仙女下凡!

“我叫苏畅。”苏畅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行李还在车上,麻烦你们了。”

“啊?哦!好!应该的!”陈东回过神,立刻招呼人,“快!去帮苏……苏同志拿行李!”

两个战士一个激灵,赶紧往车上跑。

不一会儿,两人吭哧吭哧地抬下来两个半人高的棕色大皮箱。

箱子看起来极其沉重,压得两个身强力壮的战士都有些吃力。

“苏同志,您这……都带了些什么啊?”一个战士忍不住问。

苏畅淡淡道:“一些书和生活用品。”

陈东看着那两个精致的皮箱,心里更确定了。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东西。

萧团长的这个新媳妇,来头恐怕不小。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军用吉普。

陈东殷勤地拉开车门,还用袖子擦了擦座位。

苏畅道了声谢,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发动,颠簸着驶离车站,汇入一望无际的荒漠公路。

车窗外,除了黄沙还是黄沙。

苏畅安静地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陈东几次想开口找话题,但看着后视镜里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又紧张得说不出话。

“那个……苏同志,你从江城过来,路上累坏了吧?”憋了半天,他终于问出一句。

“还好。”苏畅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淡。

她确实累,但更多的是对这桩荒唐事的无奈。

一毕业就被家里打包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因为户口本上莫名其妙多了个叫“萧玉楼”的男人。

要不是家里老爷子发话,必须她亲自来处理,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来。

“我们基地……条件是艰苦了点,你……你多担待。”

陈东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来这地方,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子又开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营房。

“到了!”陈东如释重负地喊道,“前面就是我们团部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小声提醒:“苏同志,我们萧团长……他平时比较严肃,不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人其实……其实挺好的。”

他想说“他人很好”,但一想到团长那张能冻死人的脸,又硬生生改了口。

苏畅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严肃?不爱说话?

正好,她也不爱跟陌生人说话。

车子停在招待所门口。这是一栋灰扑扑的两层小楼。

陈东和战友们七手八脚地把两个大皮箱搬下来,一直送到房间门口。

房间不大,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仅此而已。墙皮还有些剥落。

“苏同志,你先休息一下。团长他……他去边境巡查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陈东挠着头,有些局促不安。

“知道了,谢谢你们。”苏畅点点头,客气但疏离。

送走热心过头的战士们,苏畅关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卷起的黄沙,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有抱怨,也没有失落。

她转身,打开其中一个沉重的皮箱。

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一些用油纸包好的瓶瓶罐罐。

她在箱子最上层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打开文件袋,她抽出一份纸张微微泛黄的文件。

纸上是她娟秀有力的字迹,顶头清清楚楚地写着五个大字——

《离婚协议书》。

她将协议书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萧玉楼是吧。

不管你是谁,这个婚,我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