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畅迎着萧玉楼冷硬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她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仰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萧团长,军婚难离,是因为受法律保护,防止恶意抛弃。但我们的情况,属于历史遗留的乌龙事件,双方都没有意愿维持。只要你这个团长愿意向上面出具情况说明,申请走特殊流程,我相信,难,但不是不可能。”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那句看似强硬的托词。
是啊,他是团长。
在这边防一团,他是最高指挥官。只要他想办,总有办法。
萧玉楼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眼前的女人。
她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她的脑子,比她的脸更厉害。
清醒、理智,甚至对他这个职位能动用的权限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是有备而来。
“你……”他刚想说什么,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铃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从走廊尽头炸响,粗暴地撕裂了房间里紧绷的对峙。
那老式电话机的铃声又大又急,一声紧跟一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催促。
萧玉楼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谁这么不识趣,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招待所管理员李嫂的大嗓门在外面响起:“萧团长!萧团长!在里面吗?京市来的加急电话!政委办公室打来的!”
京市?政委?
萧玉楼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最后看了苏畅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马上来!”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房间里,只剩下苏畅一个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气息。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昏黄的天色,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通电话,来得太巧了。
招待所的隔音很差,她能隐约听到萧玉楼在远处接电话的声音。
声音压得很低,但偶尔几个字还是顺着风飘了过来。
“……是,爷爷那边……”
“……提前了?……什么时候到?”
“……我知道了,政委,您放心。”
对话很短,几分钟就结束了。
但苏畅能感觉到,当那阵沉重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时,比刚才更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门被推开。
萧玉楼重新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他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他高大的身躯坐在那把小椅子上,显得有些滑稽,但没人笑得出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刚想点火,动作却又是一顿。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烦躁地将没点燃的烟从嘴里取下,连同烟盒一起,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说吧,什么事。”苏畅主动开口。
她不喜欢这种猜谜语一样的沉默。
萧玉楼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没了刚才的审视和探究,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阴沉和……无奈。
“我们暂时离不了婚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苏畅的心往下一沉,但脸上不动声色:“理由。”
“我的晋升考核,提前了。”萧玉楼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总部的政审工作组,后天就到。”
苏畅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在西北边防,团一级干部的晋升,家庭情况是政审的重中之重。”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我被爆出‘新婚妻子’千里迢迢跑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我闹离婚……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他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苏畅瞬间就懂了。
往小了说,是他个人作风问题,连家庭都经营不好,如何带兵?
往大了说,会被视为 "政治上不可靠",可能导致军职不保甚至更严重的政治后果。
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他的晋升之路,彻底断绝。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你的前途,我就得把这桩乌龙婚事继续下去?”苏畅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凭什么?
“不是继续下去。”萧玉楼立刻否认,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只是……暂时维持。”
“一个月。”
他伸出一根手指。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政审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亲自去打报告,亲自去办手续,用最快的速度,把离婚证送到你手上。”
他看着苏畅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加重了筹码:“这一个月里,你住在家属院,一切开销算我的。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在必要的时候,扮演好‘萧太太’的角色就行。一个月后,除了离婚证,我再额外补偿你五百块钱,还有一张回江城的卧铺票。”
五百块钱。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一笔巨款。
他是在用钱买她一个月的时间。
苏畅沉默了。
她得承认,萧玉楼提出的条件,很现实,也很有诱惑力。
硬闹?她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一个团长有的是办法拖着她。到时候婚离不成,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得不偿失。
回去?现在回去怎么跟家里人交代?说自己没办成事,被人赶回来了?以她家老爷子那脾气,怕是会亲自杀过来。
合作,似乎是眼下唯一的,也是最体面的选择。
“你的保证,我怎么信?”她抬眼,直视着他。
萧玉楼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
他拿起桌上那份被他捏皱了的离婚协议,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
“唰唰”两下,他在男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萧玉楼。
然后,他把协议推到她面前。
“这份协议,我们现在就签好。日期,就写一个月后的今天。”
他顿了顿,补充道:“一式两份,你我各执一份。一个月后,它就是我们去办手续的凭证。如果我反悔,你可以拿着它去任何地方告我,包括军事法庭。”
他把自己的把柄,亲手交到了她手上。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保证。
苏畅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眼前的男人,虽然霸道、冷硬,却也有一种军人特有的坦荡和决绝。
他不是在耍花招。
“好。”她终于吐出一个字。
她拿起笔,在另一份协议上,同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秀,与他的狂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契约,达成。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敌人”,现在,他们成了未来一个月内必须同舟共济的“盟友”。
苏畅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仔细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那么,萧团长,”她抬起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萧玉楼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大片的阴影。
“招待所人多眼杂,不方便。你今晚就搬去家属院。”他用命令的口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可以。”苏畅点头。
“你的行李……”他看了一眼墙角那两个巨大的皮箱。
“我自己收拾。”
“嗯。”
萧玉楼应了一声,却没动。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一个看着窗外,一个看着地面,谁也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尴尬,在空气中弥漫。
最终,还是萧玉楼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谈论公事的生硬口吻,抛出了一个最现实、也最棘手的问题。
“家属院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