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身体,轻得像一团棉花,却又烫得惊人。
萧玉楼感觉自己抱着一簇脆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焰。他那双能扛起百斤重物、在射击时稳如磐石的手臂,此刻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女人的身体是如此柔软,与他常年接触的钢铁、枪械、以及男人硬邦邦的肌肉骨骼截然不同。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军装布料,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的细腻和温热。
那股让他失眠了一夜的馨香,此刻毫无保留地将他整个人包裹。
不是在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撩拨,而是直接的、浓郁的、钻入他四肢百骸的冲击。
苏畅的呼吸急促而微弱,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不停地颤抖,显示着主人并未完全昏过去,只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苏畅?”
萧玉楼低头,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想让她感觉好一点,却发现自己除了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事……”苏畅的声音,细若蚊呐,从他胸前传来,“就是……有点脱力。”
在那个办公室里,她看似从容淡定,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她不仅要应对张司令的每一个问题,还要在脑中飞速构建逻辑、观察对方的反应、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现在,紧绷的弦一旦松开,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别说话。”萧玉楼打断她,语气是他一贯的命令式,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弯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苏畅一声低呼,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
萧玉楼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瞬间收紧,肌肉贲张如铁。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紧紧贴着他,那惊人的弹性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幸好他皮肤黑,看不大出来。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动作却在床边变得格外轻柔。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仿佛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苏畅一沾到柔软的被褥,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彻底放松下来。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玉楼站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一向遇事冷静的“活阎王”,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她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还是……
他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
他这双手,常年摸枪,布满了厚茧,粗糙得像砂纸。
她的皮肤那么嫩……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用手背,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烫。
只是有些虚汗,冰冰凉凉的。
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
该怎么办?
他环视了一下这个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温馨的房间,第一次觉得,自己对“生活”这件事,是如此的无知。
他转身,倒了一杯水,又觉得水太凉。
一阵手忙脚乱后,他终于提着一壶温热的水回到房间。
他扶起苏畅,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生硬,但动作却笨拙得像个孩子。
苏畅顺从地张开嘴,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滑入喉咙,让她感觉舒服了一些。
“糖……”她虚弱地吐出一个字。
“糖?”萧玉楼一愣。
“低血糖……需要补充糖分。”
萧玉楼瞬间明白了。他立刻放下水杯,转身就往外冲。
“你等着!”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小院,直奔军区小卖部。
几分钟后,他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手里攥着几包红糖。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了红糖水,那颜色深得发黑,一看就是糖放多了。
他再次将苏畅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勺一勺地喂她喝。
浓郁的、带着一丝焦糊味的甜,瞬间在苏畅的口腔里蔓延开来。
很难喝。
但她还是乖乖地,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因为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有多紧张。他的手臂僵硬如铁,心跳快得像在打鼓。
一碗浓得发齁的红糖水下肚,苏畅感觉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力气。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萧玉楼看她脸色好转,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让她躺好,又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做起这种细致的活来,显得格外笨拙滑稽。
“睡一觉。”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嗯。”苏畅闭上眼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依赖的鼻音。
她是真的累了。
在这个让她感到安心的怀抱和这间充满了她的气息的房间里,她几乎是立刻就沉入了梦乡。
萧玉楼在床边站了很久。
他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心里那片坚硬的、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冻土,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悄然开裂、融化。
他轻轻地走出卧室,带上了门。
然后,他走进了厨房。
他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菜,但他记得,她说她喜欢喝粥。
淘米,加水,生火。
浓烟呛得他咳嗽连连,脸上沾满了黑灰,但他毫不在意。
……
苏畅是被一阵浓郁的米粥香气唤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身上那件针织开衫已经被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长裙,身上还盖着那床柔软的蚕丝被。
她动了动,感觉身体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
她坐起身,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
客厅的灯亮着。
萧玉楼正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个砂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听见动静,立刻回头。
他的脸上还有几道没擦干净的黑灰,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醒了?”他站起身,拉开椅子,“过来,吃饭。”
苏-畅走过去,看到砂锅里是熬得又稠又烂的白粥,上面还撒着几粒红色的枸杞。
旁边,还放着一小碟他从罐头里开出来的,切得整整齐齐的红烧肉。
“我只会这个。”萧玉楼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
苏畅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攥住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粥,小口地喝了起来。
米粒被熬煮得开了花,入口即化,带着最纯粹的谷物香气。
这是她两辈子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一碗粥。
一顿饭,在沉默但温馨的气氛中结束。
萧玉楼依旧是抢着收拾了碗筷。
等他从厨房回来,苏畅已经坐在了桌边,等着他。
她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那双桃花眼在灯光下,清澈明亮。
“萧团长,”她开口,“我们谈谈吧。”
萧玉楼在她对面坐下,身体坐得笔直,像是在接受首长训话。
“今天的事,谢谢你。”苏畅的语气很真诚。
“该我谢你。”萧玉楼立刻反驳,声音低沉而有力,“如果不是你,我的军旅生涯,今天就到头了。”
他说的是事实。
“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苏畅不想把这件事定义为单方面的付出。
“不一样。”萧玉楼固执地摇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放在桌上,推到苏畅面前。
“这是之前说好的五百块。另外……”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大团结”,一起推了过去,“这是我额外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三百二十七块。我知道不多,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
他一个大男人,说出这话时,竟有些局促。
苏畅看着桌上那厚厚的一沓钱,没有动。
八百二十七块。
这笔钱,在这个年代,足以在小县城买下一套院子了。
“我不能全要。”苏畅将那三百二十七块推了回去,“我们说好是五百,就五百。契约精神,我很看重。”
萧玉楼的眉头拧了起来:“你今天……你值得更多。”
“一码归一码。”苏畅坚持道,“萧团长,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为了我们都能尽快、顺利地结束这段关系,回归各自的生活。”
“回归……各自的生活。”
萧玉楼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失落,瞬间涌了上来。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公事公办”的脸,突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咚咚咚”,院门被敲响了。
“团长!嫂子!在吗?”是陈东兴奋的声音。
萧玉楼起身去开门。
陈东一进门,就咧着嘴笑,激动得满脸通红:“团长!大喜事!政委让我来通知您,您的晋升报告,张司令亲自批了!下个月就生效!还有,司令临走前,特意让后勤处送来了一批慰问品,指明了是给您和嫂子的!”
他说着,让开身,后面几个战士,正抬着几个大木箱。
有整箱的肉罐头,有麦乳精,有高级点心,甚至还有两匹上好的毛呢料子。
这待遇,简直是前所未有!
整个军区都传疯了!
都说萧团长这次是娶了个“福星”进门,不仅人长得跟仙女似的,还能镇得住张司令那样的老首长!
以前那些看笑话的,现在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萧玉楼听着陈东的汇报,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屋里那个安安静静坐在灯下的女人身上。
她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送走兴高采烈的陈东等人,萧玉楼关上了院门。
他走回屋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慰问品,又看看苏畅。
“这些,都是你的。”他沉声道。
苏畅笑了笑,没接话。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萧团长,今晚……你睡床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柔。
“你今天也累了,地上凉,对身体不好。”
说完,不等萧玉楼反应,她已经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薄被,走到了地铺旁。
萧玉楼看着她熟练地整理着那个属于他的地铺,准备自己睡下去,心脏再次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干什么?”苏畅惊讶地抬头。
萧玉楼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将她重新拽回床边,用力将她按在床上坐好。
然后,他转身,走到那堆慰问品前,打开一个木箱,从里面翻出了一床崭新的、厚实的行军床。
他将行军床在房间的另一头支开,然后把自己那套简陋的被褥,铺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头,看着床上那个一脸错愕的女人,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宣布道:
“以后,一人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