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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家庭聚餐,陆城给所有亲戚和小孩都发了红包。
轮到我时,他皱眉:
“老夫老妻了,搞这些形式主义干什么?钱都在你那管着你自己拿不就行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转头却看到他的手机弹出银行扣款短信:
【您向袁佳佳转账5200元,备注:佳佳宝贝,元旦快乐,爱你的城!】
原来他所谓的形式主义,是分人。
我没闹也没吵,只是默默退掉了下个月的婚礼场地。
并且把原本准备给他的肾源协议撕得粉碎。
陆城,这个年跨完,你的命我也就不再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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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热闹还在继续,陆城正被他那群亲戚簇拥着。
他今天格外大方,给每个小孩都封了厚厚的红包。
连刚上大学的表侄都拿到了一千块。
我默默地收拾着碗筷,耳边传来他妈的笑声。
“我们家陆城就是大气!不像有些女人,小家子气,扣扣搜搜!”
“就是,娶媳妇就得娶个旺夫的,别娶个来讨债的。”
尖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我端着盘子走向厨房,陆城的妈妈周琴跟了进来。
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盘子,重重地摔在水槽里。
“大过节的!你摆着个死人脸给谁看呢?”
“我儿子发红包你有什么不乐意的?那是我儿子的钱!”
我低着头,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油腻的碗碟。
“那也是我赚的钱。”
这五年,我开着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起早贪黑才有了我们如今宽裕的生活。
而陆城,因为尿毒症的缘故,早已辞职在家休养。
“你赚的?笑话!”周琴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要不是我儿子身体不好,轮得到你出去抛头露面?”
“女人家的,赚那点钱就了不起了?要不是我儿子生病,谁稀罕你那点钱?”
“我告诉你沈知微,你别忘了,陆城的病就是被你克的!”
她凑到我耳边,声音阴冷。
“你八字硬,当年算命的就说了,克夫!”
“要不是你配型成功,能给他捐个肾将功补过,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冰冷的水流过我的指尖,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心早已被冻僵。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安安分分地准备手术,好好伺候我儿子。”
“别整天想着你那破工作室,结了婚就在家当全职太太,那才是正经事!”
“还有你买那婚房,房产证上必须加上我跟陆城的名字!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她说完,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补充道。
“对了,你那个破工作室也早点关了,一个女人家搞那些没用的,还不如把精力放在生孩子上!”
“等陆城手术恢复好了,你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这才是你最大的价值!”
我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她。
“说完了吗?”
“你什么态度?”周琴被我的眼神激怒了,
“翅膀硬了?敢跟我顶嘴了?”
就在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阿姨,您别生气,知微姐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工作太累了,压力大。”
是袁佳佳,陆城的前女友,也是他口中“早就不联系”的人。
她今天穿着一身粉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手里还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佳佳你来了,”周琴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亲热地拉过她的手,
“还是你贴心,比某些人强多了。”
她瞥了我一眼,意有所指。
“阿姨,瞧您说的我跟陆城虽然分开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嘛,您也一直把我当女儿看。”
袁佳佳说着,把一瓣橙子递到周琴嘴边,“您尝尝,我刚切的,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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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琴笑得合不拢嘴,接过橙子,看我的眼神愈发嫌恶。
“看看人家佳佳,多懂事,多会心疼人。”
“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连给我削个苹果都嫌费事。”
“陆城当初要是娶了佳佳,我现在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袁佳佳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假意劝道:
“阿姨,您别这么说,知微姐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
她转向我,笑容甜美无害:“知微姐,你别往心里去,阿姨就是心直口快。”
“对了,陆城刚刚还跟我说,他一直觉得很亏欠你,为了照顾他,你连自己最喜欢的旅行都放弃了。”
她眨了眨眼,天真地问: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最想去冰岛看极光吗?怎么五年了还没去呀?”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五年前,陆城刚确诊时。
我刚拿到去冰岛的机票,原本准备完成我大学时的梦想。
为了他,我毫不犹豫的退掉了机票,放弃追逐我的梦想。
因为陆城拉着我的手,哭着说他不想离开我。
而现在,这个梦想从他前女友的嘴里说出来,像一个笑话。
周琴冷哼一声:
“看什么极光?烧钱玩意儿!有那闲钱还不如给我儿子多买点补品!”
“就是,”陆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搂住袁佳佳的肩膀。
“佳佳说得对,你压力别太大。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已经跟佳佳商量好了。”
他看着我,理所当然地说:
“佳佳认识一个很厉害的投资人,我准备把我们剩下的存款都投进去,她说半年就能翻倍。”
我愣住了。
我们剩下的存款,是我工作室这几年拼死拼活攒下的,准备用来支付婚房首付和后续装修的钱,还要给他换肾用。
现在,他要拿去给前女友做投资?
“陆城,”我深吸一口气,“那笔钱是我们的婚房首付和你换肾.......”
“我知道,”他皱起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但现在不是有更好的增值方式吗?”
“佳佳说了,稳赚不赔!等钱翻倍了,我们直接全款买个更大的!你眼光别那么短浅行不行?”
“就是啊知微姐,”袁佳佳依偎在陆城怀里,柔声细语,“我都是为了你们好,你怎么能怀疑我呢?”
“再说了,那钱放在银行里也是死钱,现在通货膨胀这么厉害,只会越来越不值钱。”
周琴立刻帮腔:“佳佳说得对!沈知微,你别不识好人心!”
“陆城做什么决定,轮得到你插嘴?钱是我儿子的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陆城,”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你还记得吗,上个月我想换个新的设计电脑,两万块你说太贵了,让我将就着用。”
“昨天,我想买一束99块钱的向日葵放在家里,你说我浪费钱,不懂得勤俭持家。”
“可你现在要拿着我们全部的积蓄,一百多万去给你前女友做投资?”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在场的三个人脸色都变了。
陆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猛地甩开袁佳佳,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沈知微!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
“我跟佳佳只是朋友!她好心帮我们,你却在这阴阳怪气!”
“电脑那种东西能用就行,花那么贵的干嘛?向日葵能当饭吃吗?几天就蔫了!”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老是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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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蒜皮?”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想笑。
原来我五年的付出,小心翼翼的维护,在他眼里只是鸡毛蒜皮。
“对!就是鸡毛蒜皮!”陆城更加理直气壮。
“我们马上就要举办婚礼了,未来还有几十年要过,你能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别整天像个怨妇一样盯着我,查我手机,管我花钱!”
“我为这个家都快累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周琴见状,立刻上前护住儿子,对我怒目而视。
“你看看你!把陆城气的!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你担待得起吗?”
“一个电脑一束花,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你配型成功怎么了?捐个肾就了不起了?就可以拿捏我儿子了?”
她声音尖利,每一个字都像刀子。
“我告诉你沈知微,别以为你拿捏着肾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陆家不是非你不可!”
“你今天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我儿子跟佳佳的投资大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袁佳佳在一旁“好心”地拉架,却句句都在火上浇油。
“阿姨,您少说两句,知微姐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她转头看向我,眼眶红红的,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知微姐,对不起,都怪我。要是我不提这个投资的事,你们就不会吵架了。”
“我......我只是看陆城为了钱的事那么发愁,想帮帮他......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陆城立刻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
“不怪你,佳佳,你别哭,是我不好。”
他抬起头,用一种失望和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沈知微,你看看你把佳佳都吓成什么样了?”
“她好心好意为我们着想,你却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恶毒?”
“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看着周琴那张充满鄙夷和防备的脸。
我忽然明白,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
我不该放弃梦想,不该倾尽所有,不该相信一个男人说的“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更不该答应捐出我的肾......
“好。”我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们都愣住了。
我抬起头,扯出一个他们看不懂的笑容。
“钱的事,你决定就好。”
“婚房......也听你们的。”
“只要你们高兴。”
陆城和周琴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轻蔑。
“这还差不多。”周琴撇撇嘴,“早这么听话不就没事了?”
陆城也松了口气,放开了袁佳佳,走到我面前,语气缓和了些。
“知微,我知道你委屈,但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等我们赚了钱,你想要什么电脑,多少束花,我都给你买。”
他想像往常一样来牵我的手。
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走出了厨房。
4
客厅里,亲戚们还在高谈阔论,电视里放着喧闹的跨年晚会。
我穿过人群,走回我们的卧室,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份我早已签好字的《肾脏捐赠自愿书》。
看着上面的“沈知微”三个字,我拿起桌上的剪刀,将它剪得粉碎。
然后,我拿出手机。
第一步,给婚礼策划师发消息:“你好,原定于下个月的婚礼取消,场地和人员都退掉吧,定金不用退了。”
第二步,打开房产中介APP,联系了之前一直跟进我们婚房的那个中介:“你好,房子可以挂牌出售了,要求全款,价格可以比市场价低百分之十,越快出手越好。”
第三步,订了一张三天后飞往冰岛的机票。
单程,没有归期。
做完这一切,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陆城,这个年,我们一起跨。
跨完,你的命,你的未来,你和你的家人、你的前女友的幸福生活就都与我无关了。
假期的第一天,陆城一大早就和袁佳佳出门了,说是要去考察投资项目。
周琴则约了牌友,在客厅里搓起了麻将。
巨大的噪音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我叫的搬家公司准时到达。
我只收拾了我的个人物品。
我买的家具、家电以及我工作室所有的设计稿和设备。
至于陆城的东西,我一件没动。
搬家师傅问我:“女士,这墙上的婚纱照还要吗?”
我看着照片里笑得一脸幸福的自己,觉得无比讽刺。
“不要了。”
两个小时后,整个家被搬空了一半,显得很空旷。
我坐在客厅仅剩的一张属于陆城的旧沙发上,接到了房产中介的电话。
“沈小姐,太巧了,正好有个之前看过您房子的客户一直在等,他可以全款,但是要加急办手续”
“客户看过您的房子非常满意,就是希望价格能再优惠一点,您看......”
“可以,”我毫不犹豫,“只要今天能签合同。”
下午三点,我出现在中介公司。
签完合同,拿到转账凭证的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套我用无数个通宵换来的房子,终于又变回了属于我一个人的钱。
晚上,陆城和袁佳佳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看到空空荡荡的家,两人都傻眼了。
“这......这是遭贼了?”袁佳佳惊恐地捂住嘴。
陆城环顾四周,脸色瞬间铁青。
他发现,所有我的东西,都消失了。
而他和周琴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
他立刻冲进卧室,看到我留在他床头柜上的纸条。
【房子我卖了,我们之间也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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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沈知微!”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疯狂地给我打电话。
听到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又用微信、短信,用所有能联系上我的方式轰炸。
我一条都没看,直接关机。
第二天,我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机场。
在飞机起飞前,我给负责我们配型手术的王医生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王医生,非常抱歉,因我个人身体突发不适,原定的捐赠手术无法进行,请您取消。】
发完,我换上新的手机卡,将旧卡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飞机冲上云霄,将这座我生活了五年的城市远远甩在身后。
我终于,自由了。
你猜得没错,陆城疯了。
发现我彻底消失后,他报了警。
但警察查完之后告诉他,我是成年人,自愿离开,不构成失踪。
至于卖房,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所有手续合法合规,他们无权干涉。
陆城不信邪,他冲到我的工作室。
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连公司都注销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找我。
随着假期的结束,就像一道催命符。
节后第一天,他的病情毫无征兆地恶化了。
医生说他必须立刻进行肾移植手术,否则撑不过三个月。
“马上联系沈知微!她是现在唯一的肾源!”陆城对着医生吼道。
周琴哭着说:“联系不上啊!那个丧尽天良的女人跑了!”
陆城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
他不相信我会这么绝情。
“她会回来的......她只是在跟我赌气......她爱我,她不会不管我的......”他喃喃自语。
他让周琴去求王医生,求他动用医院的关系找到我。
王医生在电话里冷冰冰地告诉他:
“陆先生,沈小姐在假期结束前就已经正式通知我。”
“取消了捐赠手术,这是她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
电话挂断,陆城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困兽。
在病房里砸光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我的名字。
而袁佳佳在确定我真的卷走了所有钱。
并且不会再回来捐肾后,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陆城,你能不能别像个疯子一样?”
袁佳佳抱着胳膊,站在病房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病床上喘息的陆城。
她脸上掩盖不住那份嫌弃与不耐烦。
“你可真是没用啊,连她要准备走都没察觉出来吗?”
“她不是......她只是......”陆城挣扎着想辩解,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只是什么?只是卷走了你们所有的钱,还取消了你的救命手术?”
袁佳佳冷笑一声,走上前将一份医院的催款单扔在他脸上。
“你看看清楚,这是你今天的透析费用。你现在连这个都付不起了!”
“沈知微把房子卖了,钱呢?你心心念念的投资款呢?”
陆城的脸涨的通红,他一把推开催款单。
“你闭嘴!那钱本来就是她的!她会回来的!”
“回来?”袁佳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陆城,你醒醒吧!你以为她为什么走?”
她俯下身凑到陆城耳边,声音轻柔却残忍。
“有没有可能,元旦那天晚上你在阳台上给我打电话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陆城瞳孔骤然一缩。
6
那天晚上,他趁我睡着,偷偷跑到阳台给袁佳佳打电话。
“宝宝,委屈你了,等我换了肾,身体好了我就跟那个女人分手。”
“到时候那套房子就是我们的婚房,房子一到手,我就加上你的名字。”
“她?她就是个工具人,除了那颗肾,她还有什么用?等用完了我自然会把她一脚踢开。”
“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他想到了那晚为了哄袁佳佳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袁佳佳:“你......你故意的引导我这么说的?”
“对啊,”袁佳佳笑得灿烂,“我就是故意的。”
“陆城,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还爱你吧?”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连医药费都付不起,你拿什么让我爱你?”
“我告诉你,我早就跟你那个老同学在一起了,他就是我跟你说的投资人。”
“他可比你有钱多了,不像你个病秧子,肾都坏了!”
她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脸上的笑容变得轻蔑。
“至于之前说的要你投资的那一百多万。”
“也是我联合你老同学,专门为你设的局。”
“可惜啊,沈知微比你聪明多了,提前跑了让我们功亏一篑。”
陆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
“我什么?”袁佳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别这么看着我,陆城是你自己蠢。”
“是你自己一边享受着沈知微的照顾,一边又妄想着跟我再续前缘。”
“是你自己把她当傻子,把她当工具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这叫,自作自受。”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头一笑。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妈到处借钱的样子,真的很狼狈不过你放心,没人会借给你们的。”
“毕竟,谁会把钱借给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呢?”
病房的门被关上,也彻底关上了陆城所有的希望和尊严。
他躺在床上,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只是一颗肾。
他失去的是唯一真心待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7
他开始疯狂地给亲戚们打电话借钱。
那些曾经在饭桌上对他阿谀奉承,夸他大气的亲戚们此刻态度出奇地一致。
“哎呀,陆城啊,不是二叔不帮你,实在是最近手头也紧......”
“城啊,你姑姑家孩子刚买了房,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我们家......我们家那点钱都买理财了,取不出来啊......”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挂断,每一个声音都充满了疏离和推诿。
最后,他打给了周琴的牌友,那个曾经夸他“有出息”的张阿姨。
对方一听是他,立刻不耐烦地说:
“你妈已经找我借过了!我哪有钱?你们家的钱不都给你那个前女友拿去投资了吗?找她要去啊!”
“再说了,你这病就是个无底洞,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敢往里填?”
说完,电话被狠狠挂断。
陆城握着手机,手抖得厉害。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所谓的人脉和情分在金钱和疾病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周琴推门进来,眼眶红肿,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儿子,快,喝点粥,妈刚给你熬的。”
陆城一把打翻了保温桶,滚烫的粥洒了一地。
“钱呢?我让你去借钱!你借到了吗?”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周琴被吓得后退一步,眼泪掉了下来。
“我......我找遍了......他们都不肯借......”
“废物!都是废物!”陆城抓起枕头,狠狠砸在地上,“那现在怎么办?等死吗?我就在这里等死吗?”
周琴扑到床边,抓住他的手,哭着说:“儿子,你别急,妈还有办法!妈去求沈知微!妈跪下来求她!她一定会心软的!”
“她肯定还没走远,妈这就去找她!”
周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她去了我们曾经住的小区,去了我的工作室旧址,去了我常去的咖啡馆。
她像个疯婆子一样,逮住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沈知微?她个子高高的,很瘦,眼睛很大......”
回应她的,只有路人异样的眼光。
一个星期后,周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医院。
她没有找到我。
我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陆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透析的频率越来越高,副作用也越来越明显。
他的皮肤变得暗沉粗糙,呕吐和抽搐成了家常便饭。
昂贵的进口药让他本就见底的积蓄迅速清空。
很快,他们连住院费都交不起了。
医院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缴费,就只能搬到环境更差的多人普通病房。
那天,周琴跪在缴费窗口前,苦苦哀求。
“求求你们了,再宽限几天吧,我们马上就去凑钱......”
周围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之前那个说要全款买房的吗?怎么连住院费都交不起了?”
“听说他老婆跑了,把钱都卷走了。”
“活该!我听说他对他老婆可不好了,还跟前女友勾勾搭搭,现在遭报应了。”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陆城和周琴的耳朵里。
陆城躺在病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羞愤欲绝。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成为别人的笑柄。
而我,此刻正站在冰岛杰古沙龙冰河湖的岸边。
巨大的浮冰在湖面上漂浮,呈现出梦幻般的蓝色。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清亮的叫声。
我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而纯净的空气。
手机屏幕亮起,是我新交的朋友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我站在冰洞里笑得灿烂。
我把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世界很大,幸好,我出来了。】
我没有屏蔽任何人。
陆城的一个远房表妹第一个看到了,她截图发到了那个早已将我踢出的“幸福一家人”亲戚群里。
【快看!沈知微在国外潇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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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天啊!她还有脸发朋友圈?陆城都快要死了!】
【这是冰岛吧?旅游一趟得花不少钱吧?用的都是陆城的救命钱啊!】
【真是个毒妇!蛇蝎心肠!卷钱跑路,还发照片刺激我们!】
【@周琴阿姨,你看看!这就是你之前护着的“好儿媳”!】
周琴正在医院走廊里啃着干硬的馒头,看到手机里的照片,气得差点晕过去。
照片上的我,笑容灿烂明媚。
而她的儿子,正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她发疯似的在群里用语音一条接一条地怒骂。
“沈知微!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你拿着我们家的钱在外面快活,你有没有良心!”
“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的咒骂,引来了亲戚们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他们当初是如何对周琴的求助冷眼旁观,又是如何对陆城的病情漠不关心的。
此刻他们都化身正义的使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进行着最恶毒的审判。
陆城也看到了照片。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照片里那个容光焕发的我。
那是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从未有过的样子。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沈......知......微......”
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他恨我,恨我的绝情,恨我的潇洒。
更恨的是照片上那个站在我身边的男人。
他开始幻想,我是不是早就出轨了,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奸夫。
我们一起策划了这场逃亡,卷走了他的钱,去过我们逍遥快活的日子。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瞬间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他开始相信,自己才是那个被欺骗、被背叛的受害者。
他让周琴去网上发帖,去媒体曝光。
他要把我塑造成一个为了奸夫,卷走病危丈夫救命钱,恶毒至极的女人。
他要让我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骂。
周琴找人写了声泪俱下的小作文,标题取得极具煽动性。
《五年爱恋,换来人财两空:我儿病危,妻子卷走百万救命钱与情郎环游世界》。
文章里我被描绘成一个心机深沉,水性杨花的捞女。
而陆城则是一个勤勤恳,被妻子榨干所有价值后,弃如敝履的可怜人。
文章配上了陆城在病床上吐血的照片和我朋友圈那张灿烂的笑脸。
强烈的视觉冲击,瞬间引爆了网络。
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被激怒了。
我的个人信息,很快被人肉了出来。
我的手机号、身份证号、家庭住址。
甚至是我大学时期的照片,全都被挂在了网上。
谩骂和诅咒像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的社交账号评论区彻底沦陷。
【毒妇!快去死吧!】
【拿着老公的救命钱去旅游,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祝你和奸夫飞机失事!】
看着那些恶毒的言论,我只是平静地喝完杯子里的冰美式。
然后,我把我这五年来所有的银行流水、工作室的纳税证明、陆城的医疗费缴费单。
以及那套房子的购房合同和付款凭证,整理打包交给了我在国内的律师朋友。
“是时候了。”我对他说。
9
我的律师朋友以我的名义,召开了一场线上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上,他条理清晰地展示了所有证据。
从我工作室成立之初的每一笔收入,到我为陆城支付的每一笔医疗费用。
从我个人独立全款购房的银行凭证,到陆城五年间从未有过一分钱固定收入的银行流水。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陆城和周琴的脸上。
最致命的是我公布的一段录音。
周琴尖酸刻薄地辱骂我,说我是“克夫”的命,说我捐肾是“将功补过”。
说婚后要让我当全职太太,生孩子才是我的价值。
而另一段录音,则是跨年夜那个夜晚。
陆城在阳台给袁佳佳打电话哄她话,被我录下来的。
“她就是个工具人,除了那颗肾,她还有什么用?等手术完了,我自然会把她一脚踢开。”
这两段录音一出,舆论瞬间惊天逆转。
之前骂我骂得最凶的网友,此刻都调转枪口,开始疯狂攻击陆城一家。
“卧槽!惊天反转!原来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这个男的简直是畜生!人家给他捐肾,他还把人家当工具人?”
“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口一个克夫,一口一个生孩子,简直不把她当人看!”
“心疼这个姐姐,五年青春喂了狗,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陆城和周琴彻底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我手里竟然还留着这样的证据。
他们从受害者,瞬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医院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看看就是那一家子,把捐肾的女朋友当工具人,现在遭报应了。”
“真是恶心,自己没本事,全靠女人养,还PUA人家。”
周琴受不了这种指指点点,捂着脸跑出了医院。
而陆城在听完录音后,再次气急攻心,直接昏死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转到了八人间的最差病房。
同病房的有打鼾的,有呻吟的。
还有家属吵架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他彻底崩溃了。
他开始恨,恨所有人。
恨我的绝情,恨袁佳佳的背叛,恨亲戚的冷漠,恨网友的墙头草。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周琴身上。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你!是你害了我!”
他像疯了一样,对周琴拳打脚踢。
周琴抱着头,哭着躲闪。
“儿子,不是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可笑的脸面!”
曾经母慈子孝的画面,荡然无存。
而我,已经抵达了挪威的特罗姆瑟。
我在那里租下了一间可以看见峡湾的小木屋。
每天看书,画画,散步,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对着壁炉里的火光发呆。
那个在冰岛为我拍照的男人,是我在旅途中认识的摄影师,叫顾时年。
他温和、沉稳,有着一双能发现世间所有美好的眼睛。
他听了我的故事,没有同情,只有欣赏。
他说:“你很勇敢,值得更好的生活。”
当那绚烂的光带在夜空中舞动时。
他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知微,让我来做你的光吧。”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我拍下照片,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
【新的一年,迎接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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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陆城。
他躺在透析室冰冷的床上,看着手机里那刺眼的幸福,身体和精神同时被击溃。
他的身体因为长期的透析已经浮肿变形,皮肤上布满了针孔和淤青。
他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他会想起,我为了给他省钱,冬天都舍不得开暖气,手脚被冻得通红。
他会想起,我为了照顾他的口味,学会了做各种清淡却不失美味的病号餐。
他会想起,我怕他自卑,总是鼓励他,说他是最棒的。
他会想起,在我提出要捐肾时。
他表面感动,内心却只有“太好了,我得救了”的自私与狂喜。
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
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鸡毛蒜皮”。
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地剜着他的心。
他终于明白,他亲手推开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是他唯一的生机。
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的病情持续恶化,身体的各个器官开始衰竭。
医生告诉周琴,已经没有移植的必要了,剩下的日子就是熬。
周琴也彻底垮了。
她苍老了二十岁,头发全白了,眼神空洞整日以泪洗面。
她卖掉了家里最后的老房子,才勉强凑够了陆城最后的医疗费。
她搬到了医院附近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
每天除了照顾陆城,就是去捡废品卖钱。
曾经那个注重体面,瞧不起我的女人,如今活成了她自己最鄙视的样子。
亲戚们早已和他们断了联系,生怕被沾上一点晦气。
有一次,周琴在路上遇到了袁佳佳。
袁佳佳开着崭新的跑车,副驾驶上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
她看见衣衫褴褛的周琴,只是摇下车窗,轻蔑地一笑。
“哟,这不是阿姨吗?怎么混成这样了?需要我施舍你一点吗?”
说完,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像打发乞丐一样扔在了周琴脚下。
然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周琴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张被风吹动的钞票,所有的尊严被碾得粉碎。
她嚎啕大哭。
陆城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冬日清晨离世的。
他走的时候,身边只有面容憔悴的周琴。
他死死地睁着眼,眼睛里没有不舍,只有无尽的悔恨和不甘。
他最后的人生,在病痛的折磨和无尽的悔恨中画上了句号。
葬礼办得极其冷清,除了周琴没有一个亲戚前来。
处理完陆城的后事,周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她一个人回到那间阴暗的地下室,看着陆城的遗像,一夜白头。
后来,我听说她精神失常了。
她总是在半夜跑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小区楼下,对着空无一人的窗户大喊。
“知微!你回来吧!妈错了!你回来救救陆城吧!”
“知微!我给你跪下了!”
她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小区的保安和居民不堪其扰,几次报警,最后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至于袁佳佳的,后来听陆城的同学说,她被那个老同学骗了财又骗色。
还用她的身份借了一大笔高利贷,最后卷走她所有的钱。
将巨额的债务留给她,讨债的天天上门讨债。
时常被打的跑到马路上,再还不起就肉偿,日子非常凄惨。
而我和顾时年一起,开着房车继续着我们的环球旅行。
我的设计工作室也在顾时年的帮助下,重新在线上开张。
陆城,周琴,袁佳佳......那些人和事。
都像一场早已醒来的噩梦,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我的世界,阳光明媚,再无阴霾。
我用五年,认清了一个人。
很庆幸,我醒悟得还不算太晚。
人生的路还很长,这一次,我只会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