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雪,在红墙黄瓦间呼啸穿梭。
许长青走在慈宁宫外的长道上,转头看了眼陆玉鸾缓缓走入深宫。
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抹销魂蚀骨的幽香。
“这软饭,吃得是真有点上头。”
许长青咂了咂嘴,回味着刚才车厢里的旖旎风光,心头火热。
太后宝宝再穿一次嫁衣的承诺,可是像钩子一样,死死勾住了他的心魂。
不过眼下还不是回味的时候。
一月筹银百万的赌约,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
虽然他在金銮殿上话说得漂亮,把杨国忠那老狗怼得哑口无言,但真要落实起来,还得费一番手脚。
“许大人留步!”
许长青准备转身前往翰林院时,一道尖细急促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
许长青回头。
只见一个身穿灰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正提着衣摆,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
因为跑得太急,小太监脚底一滑,差点在雪地上摔个狗吃屎,帽子都歪了半边。
“哟,这不是王公公吗?”
许长青认得这人,太后昨晚运动后,大致说了下宫中形势。
此人正是皇帝赵辰身边的贴身太监王安,平日里跟个影子似的寸步不离。
“怎么,陛下这是要请我喝茶?”
王安跑到跟前,顾不上喘匀气,苦着一张脸连连作揖:
“哎哟我的许大人诶,您还有心思说笑呢!”
“陛下在御书房都快急疯了!”
“刚才下了朝,陛下连早膳都没用,直接回了御书房,在那转磨盘似的转了半个时辰了。”
“奴才这脑袋都快被陛下转晕了,您快去瞧瞧吧!”
许长青眉头微挑。
看来小皇帝是被那个赌约给吓着了。
也是,赵辰毕竟才十六岁,从小活在杨国忠的阴影下,性格软弱惯了。
突然让他面对这种要把皇位,和唯一靠山都押上去的豪赌,没尿裤子已经算是心理素质不错了。
“行,带路吧。”
许长青紧了紧身上的官服,神色淡然:
“正好,我也有些话要跟陛下交代。”
……
御书房。
这里是大临皇权的中心,也是历代帝王批阅奏章,商议国事的地方。
屋内陈设庄重肃穆,四壁全是宽大的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陈旧纸张的味道。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赵辰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双手背在身后,在宽大的御案前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嘴唇都咬得发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百万两……”
“那可是百万两啊!”
“一个月内拿出百万两,这简直就是要把朕往绝路上逼!”
“要是输了,母后就要去西山……”
“朕这个皇帝,当真就要被彻底架空了,此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赵辰越想越怕,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
“陛下,许大人到了。”
门外传来王安小心翼翼的通报声。
赵辰身子猛地一僵,随即猛地冲向门口。
“快宣!”
话音未落,许长青已经推门而入。
他一身绯红官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从容笑意,与屋内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臣,参见陛下。”
许长青刚要拱手行礼,就被赵辰一把抓住了手腕。
“哎呀,许爱卿!”
“朕的许叔诶!”
赵辰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架子,眼圈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时候还行什么礼啊!”
“你快告诉朕,你在金銮殿上说的那个赌约,是不是有什么锦囊妙计?”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退路?”
“还是说你家里藏着金山银山?”
许长青被他晃得有些头晕,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反手扶住赵辰的肩膀,将他按在旁边的椅子上。
“陛下,稍安勿躁。”
许长青走到一旁的茶几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赵辰。
“先喝口水,压压惊。”
赵辰接过茶杯,手还在抖,茶水洒出来不少,但他顾不上烫,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许爱卿,你倒是说话啊!”
赵辰放下茶杯,眼巴巴地看着许长青:
“朕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是没底啊。”
“杨国忠那个老狐狸,既然敢答应赌约,肯定是有恃无恐。”
“咱们要是输了,母后她……”
提到陆玉鸾,赵辰的声音哽咽了。
他是真的孝顺。
母后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娘亲,但从小关爱他,他是真的害怕失去这个唯一的依靠。
许长青看着眼前六神无主的年轻皇帝,心里叹了口气。
要想让他真正成长起来,光靠哄是不行的,得给他下猛药。
“陛下。”
许长青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赵辰对面,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你觉得,杨国忠为什么敢答应这个赌约?”
赵辰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因为国库确实没钱啊。”
“错。”
许长青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是因为他觉得,你不敢动真格的。”
“他觉得你赵辰就是个没牙的老虎,是个只会躲在太后身后的乖宝宝。”
“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你,欺负太后。”
赵辰脸色涨红,羞愤交加,却又无力反驳。
“可是……可是朕能怎么办?”
赵辰低下头,声音微弱:
“朝堂上全是杨党,禁军也不听朕的,朕就是个孤家寡人……”
“谁说你是孤家寡人?”
许长青身子前倾,声音低沉有力:
“你还有太后,还有我。”
他拍了拍腰间的金牌,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这块金牌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把刀递到了我手里。”
“杨国忠以为国库没钱,我们就输定了?”
“简直是笑话!”
许长青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大临的钱,不在国库,也不在百姓手里。”
“那在哪?”
赵辰茫然问道。
“在那些贪官污吏的家里!”
“在那些豪门世族的库房里!”
许长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连绵的宫殿。
“杨国忠家里养着几百个歌姬,顿顿山珍海味,他的钱哪来的?”
“户部尚书那个死胖子,一身肥膘,他的钱哪来的?”
“陛下,咱们这次不是要筹钱。”
许长青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森然笑意:
“咱们是要抢钱!”
“抢……抢钱?”
赵辰目瞪口呆,被这两个字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堂堂朝廷命官,御前侍卫,竟然说要抢钱?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怎么,陛下不敢?”
许长青挑眉看着他:
“是想看着太后被赶去西山受苦,还是想看着那些吸血鬼把大临的江山蛀空?”
赵辰身子一颤。
他想起了母后在朝堂上受的委屈,想起了杨国忠不可一世的嘴脸。
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从心底涌了上来。
“朕……朕敢!”
赵辰猛地站起身,拳头紧握,咬牙切齿道:
“只要能保住母后,只要能弄死杨国忠,朕什么都敢干!”
“好!”
许长青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才像个皇帝!”
就在这时。
门外再次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这次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恭敬小心。
“太后娘娘驾到!”
赵辰和许长青同时一愣。
赵辰是惊喜,许长青则是心头一跳。
太后怎么又来了?
刚才在凤辇上还没折腾够?
随着殿门缓缓推开,一股幽香先一步飘了进来。
陆玉鸾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下繁复沉重的朝服凤袍,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
衣服剪裁得体,腰身收得极细,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坎肩,衬得她整个人格外端庄高贵。
只是绝美的脸蛋上,依旧带着几分未散的红晕,眼波流转间,似有水光潋滟。
许长青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小妖精。
“儿臣给母后请安。”
赵辰连忙迎上去,一脸关切:
“母后,您怎么来了?”
“外面风大,您身子骨弱……”
陆玉鸾淡淡开口。
“哀家不放心。”
她目光越过赵辰,落在了站在后方的许长青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许长青冲她眨了眨眼,嘴角噙着一抹坏笑。
陆玉鸾脸颊微烫,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哀家听说,辰儿在御书房急得团团转,连饭都吃不下。”
陆玉鸾走到御案旁,伸手摸了摸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盏,眉头微蹙。
“怎么,是对许侍读没信心?”
“还是觉得哀家这太后当得太窝囊,连累了你?”
“儿臣不敢!”
赵辰连忙低头认错:
“儿臣只是……只是担心赌约之事。”
“担心什么?”
陆玉鸾转过身,走到御书房侧后方的一架紫檀木屏风后。
那里设有一张软榻,平日里是皇帝累了小憩的地方。
屏风是半透明的苏绣纱幔,上面绣着云山雾绕,隐约可见后面的人影。
陆玉鸾在软榻上坐下,姿态慵懒,透过纱幔,正好能看到外面的两人。
“既然许侍读敢立下军令状,那自然是有把握的。”
陆玉鸾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哀家今日就在这听着。”
“许侍读,你好好给皇帝讲讲,这百万两银子,到底怎么来。”
“若是讲得好,哀家重重有赏。”
“若是讲不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只有许长青能听懂的娇媚威胁:
“那哀家可是要罚你的。”
许长青听着这弦外之音,只觉得腰眼一麻。
怎么罚?
是在床上罚,还是在凤辇上罚?
“臣,遵旨。”
许长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
这局面有点意思。
皇帝坐在前面当学生,太后躲在屏风后面当监工。
这哪里是商议国事,分明就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授课。
“陛下,请坐。”
许长青恢复了正色,指了指御案后的龙椅。
赵辰乖乖坐下,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手里还拿着纸笔,准备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