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律师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像一粒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栖心中激起了无尽的涟漪。回去的路上,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之外,世界只剩下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替身”这个词,从一个模糊残忍的猜想,变成了几乎可以确认的事实。这并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像是被投入了一个更深的、充满羞辱的冰窖。她过去两年所有的甜蜜、期待、甚至那些因他忙碌而生出的微小怨怼,此刻都成了讽刺的证据,证明她活得多么愚蠢和投入。
她没有回和顾衍的那个“家”,那个充满另一个女人影子的牢笼。而是让司机开到了市中心一间她常去的、隐匿在书架后的咖啡馆。她需要空间,需要在一个没有顾衍气息的地方,理清思绪。
点了一杯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畸形的清醒。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点开了那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大学校友群。顾衍和她同校,他高她两届,是当年风云全校的人物。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白月光”,大概率也存在于那段校园时光里。
她开始像个侦探一样,笨拙地、带着羞耻感地,在庞大的群成员列表里搜寻。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也不知道谁会是知情人,只能凭借一种模糊的直觉,去审视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头像和名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咖啡凉了,她一无所获。正当她准备放弃,一种无力感席卷而来时,一个陌生的头像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女性的侧面剪影,对着窗外的光,看不清楚五官,但轮廓清秀,带着一种忧郁文艺的气质。ID名字是:苏晚。
苏晚……
沈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浮上心头。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是顾衍偶尔的梦呓?还是某次他醉酒后无意识的低语?记忆模糊不清,像蒙着厚厚的雾。
她点开苏晚的朋友圈,权限是“仅聊天”,什么也看不到。这种刻意的封闭,反而加重了沈栖的怀疑。她尝试发送好友申请,手指却在“发送”键上犹豫了。贸然添加,会不会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铭”的名字。
沈栖心下一凛,迅速调整呼吸,接起电话,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周特助?”
“太太,”周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专业,听不出情绪,“顾总让我提醒您,关于协议,他希望尽快处理。另外,您之前存放在公寓保险柜的一些个人珠宝和重要文件,顾总建议您尽快取走,以免后续不便。”
个人珠宝?重要文件?沈栖心里冷笑。这哪里是提醒,这是逐客令,是切割。顾衍在用他的方式,干净利落地将她从她的生活里剥离出去。
“好,我知道了。”沈栖应道,顿了顿,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周特助,我今天整理旧物,看到一张以前学校的活动合影,里面好像有位叫苏晚的学姐,你……有印象吗?我记得她好像也挺优秀的。”
她抛出了鱼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如果苏晚就是那个“她”,周铭作为顾衍的心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反应,将是至关重要的验证。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五六秒的沉默。这沉默,几乎让沈栖窒息。
“……苏晚?”周铭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制后的停顿,“时间太久,没什么印象了。太太,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否认了。但他那短暂的沉默和生硬的转折,比直接承认更让沈栖确信——苏晚,就是关键!
“没什么,”沈栖立刻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就是随便看看,想起来随口一问。谢谢你周特助,文件的事我会尽快处理。”
挂了电话,沈栖的手心全是冷汗。周铭的反应,几乎坐实了她的猜测。现在,目标明确了——苏晚。
她再次点开苏晚的头像,看着那模糊的侧面剪影,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她不能直接去问,必须找到更稳妥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天,沈栖表面上顺从地开始整理公寓里的个人物品,做出准备离开的姿态。她甚至主动联系了林哲律师,询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财产过户细节,表现得完全沉浸在处理离婚事务中,麻痹着顾衍和他身边的人。
暗地里,她动用了一切她能想到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调查苏晚。通过校友录的模糊记录,她查到苏晚确实是同校的学姐,比顾衍低一届,学的是艺术相关专业,曾在学生会宣传部待过,而且和顾衍在同一个时期。一些残存的、未被清理干净的校园网老帖子里,偶尔能看到有人用暧昧的语气提及顾衍和苏晚的名字,称他们是“才子佳人”,但都没有更具体的信息。
最关键的是,所有关于苏晚的信息,在她毕业那年,戛然而止。没有就业记录,没有进一步的社交动态,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种不寻常的“干净”,反而透着一股诡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刻意抹去了她在顾衍世界之外的一切痕迹。
这天下午,沈栖回到公寓,打算最后清空衣帽间里自己的东西。顾衍不在家,想必正忙于他的商业帝国,或者……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陪伴着那个真正的“苏晚”。
衣帽间很大,分门别类地陈列着顾衍昂贵的西装、手表,以及……曾经他让人为她购置的衣物、包包和配饰。那些她曾小心翼翼珍藏,视若他爱意证明的物品,此刻看来都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
她面无表情地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取下,塞进行李箱。当她拉开最底层一个不常使用的抽屉时,动作顿住了。
抽屉里很空,只放着一个深蓝色丝绒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方形盒子。这个盒子她见过,顾衍曾说里面放的是他母亲留下的一些不常用的旧首饰。她从未打开过,出于尊重,也出于一种对过往的疏离。
但此刻,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伸出了手。
盒子没有上锁。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盒子里铺着柔软的衬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褐色的皮质笔记本,看起来经常被摩挲,边角已有些磨损。笔记本下面,压着几张照片。
沈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放下盒盖,首先拿起了那几张照片。
最上面一张,是典型的校园合影。背景是郁郁葱葱的大学林荫道,年轻的顾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臂自然地揽着一个女孩的肩膀。他低头看着她,脸上是沈栖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带着少年气的灿烂笑容。而他怀里的女孩,仰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容温婉。
沈栖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女孩……那张脸……
虽然带着青春的稚气,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眉眼间的神韵……和她自己,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微弯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女孩的气质更偏文艺沉静,像一株空谷幽兰。而沈栖自己,则更多几分明艳和倔强。
这就是苏晚。
照片无声,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所有的猜测、怀疑、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这铁一般的证据彻底粉碎。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在变缓,四肢冰冷僵硬。
她颤抖着手指,翻过照片。背面,用熟悉的、属于顾衍的刚劲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摄于初夏,与晚。愿时光长驻。”
“晚”……苏晚。
沈栖闭上眼,强忍着那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和恶心。她扶住冰冷的抽屉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是沈栖,她只是顾衍眼中,一个名叫“苏晚”的幻影。他看着她,透过她的脸,在看另一个女人。他拥抱她,是否也是在弥补未能拥抱那个女人的遗憾?
巨大的羞辱和心痛像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彻底烧尽,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决绝。
她拿起那本深褐色的笔记本。这或许,就是藏着所有秘密的潘多拉魔盒。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照片和笔记本迅速放进自己的随身包里,然后将空盒子恢复原样,推回抽屉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环顾这个奢华却冰冷的衣帽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顾衍,你想用钱埋葬过去,用离婚协议掩盖真相?
你休想。
这场戏,现在由我来决定,该怎么唱下去了。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她拎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她两年虚幻婚姻的公寓。
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像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属于沈栖的战争,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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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