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更新时间:2025-12-13 17:55:40

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下,是连绵不绝的阿尔卑斯山脉,皑皑白雪覆盖着嶙峋的山脊,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纯粹的光,像一块巨大而无情的画布,掩盖着其下所有的沟壑与裂痕。沈栖靠窗坐着,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她的心情却比这云海更为翻腾。

“荒原”书店一别,如同按下了命运的快进键。一切都被那个神秘的“舟”安排得滴水不漏。新的、无从追查的身份,飞往日内瓦的机票,以及抵达因特拉肯后下榻的一家远离维多利亚少女峰水疗酒店、由家族经营的小型精品旅馆。所有行程,精确到小时,却又留出了足够的缓冲与隐匿空间。

她不再是那个仓皇逃离顾衍追捕的沈栖,而是一个前来寻找灵感的、沉默的东方画师。背包里,除了简单的行李,便是那本承载着两个女人命运的素描本,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她自己写下的“诗骸”。

抵达因特拉肯时,正是黄昏。小镇被雪山环抱,静谧得像一个童话。空气冷冽清新,吸入肺腑,带着松针和雪的味道。然而,这片极致的美景,在沈栖眼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与紧张。苏晚最后的目光,也曾流连于此吗?她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走入那家酒店,最终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旅馆的女主人是个热情的瑞士老太太,只会简单的英语,却用满是皱纹的笑容和热腾腾的奶酪火锅,试图驱散沈栖眉宇间的沉郁。沈栖勉强回应着,心思早已飞向了那座矗立在镇中心、如同维多利亚时代贵妇般优雅而傲慢的——维多利亚少女峰水疗酒店。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沈栖便醒了。她没有开灯,在晨曦的微光中,再次翻开了苏晚的素描本。那未完成的铃兰,在异国清冷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脆弱。她用手指细细描摹着那枚黄铜钥匙在照片上的轮廓,心中默念着那个数字——“7”。

计划在傍晚时分。根据“舟”传来的最后信息,届时酒店会有一个小型慈善晚宴,人员流动复杂,是潜入的最佳时机。他会制造一个短暂的、针对酒店监控系统的干扰,窗口只有二十分钟。

一整天,沈栖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她在小镇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目光却一次次不受控制地瞟向那座酒店。它太美了,尖顶、浮雕、厚重的帷幕,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历史的沉淀与奢华的格调。可谁能想到,在这完美的表象之下,可能隐藏着吞噬生命的黑暗。

傍晚如期而至。天空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如同无数洁白的羽毛,无声地覆盖着小镇。灯光次第亮起,酒店在雪幕中显得愈发璀璨,也愈发像一个精致而危险的陷阱。

沈栖按照指示,换上了一身与晚宴氛围相融的黑色小礼裙,外面罩着宽大的驼色大衣,将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她像一个普通的赴宴者,混在三两两衣着光鲜的客人中,低着头,走进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

温暖的气息夹杂着香槟、香水与雪茄的味道扑面而来,觥筹交错,笑语喧哗。这一切与沈栖内心的冰冷与孤绝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避开人群,凭借着“舟”提供的、记忆中方位的指引,快速穿过主厅,走向一条相对僻静、通往酒店深处古典翼楼的走廊。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两侧墙壁上挂着描绘阿尔卑斯风光的古典油画,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这里仿佛与外面的喧嚣是两个世界,时间也流淌得格外缓慢。沈栖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她找到了那扇隐藏在厚重帷幔之后、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不起眼的橡木门。门上没有号码,只有一个古老的黄铜锁孔,锁孔上方,刻着一个几乎与木质纹路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小小的罗马数字——“VII”。

7号储藏室!

就是这里!

沈栖从背包侧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仿照照片中钥匙形状用高硬度树脂3D打印的复制品——这是“舟”根据她提供的图像分析,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就在她准备将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

“这位女士,请问需要帮助吗?”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质询意味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沈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酒店经理制服、身材高大、面容严谨的瑞士男人,正站在几步之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她。

被发现了?!

是计划暴露了?还是仅仅是例行巡查?

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喉咙。她攥紧了手中的钥匙复制品,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迅速调整表情,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迷惘和抱歉的微笑,用流利的英语回应:“哦,谢谢。我可能……迷路了。晚宴的洗手间是往这个方向吗?”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尴尬。

经理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手中尚未完全藏起的“钥匙”,那眼神深处的审视并未完全消散。“女士,洗手间在主厅的另一侧。这里是非对客区域。”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不用了,谢谢您。我自己可以找到。”沈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她拢了拢大衣,将拿着钥匙的手不着痕迹地缩回袖中,仿佛那只是一个女士随身的小物件。她朝着经理示意的方向,迈步离开。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直到拐过走廊转角,确认脱离了对方的视线,她才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失败了?计划刚开始就夭折了?

不,不对。那经理虽然怀疑,但似乎并未完全确定她的意图。他只是驱离,并未采取更激烈的措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舟”创造的干扰窗口正在快速缩小。必须尽快行动!

她咬紧牙关,等了几秒,估算着经理可能已经离开,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走廊空无一人!

机会稍纵即逝!

她不再犹豫,如同灵巧的猫,迅速闪回那扇橡木门前,将树脂钥匙精准地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响动,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锁,开了!

她轻轻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木头、纸张和淡淡防虫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内一片漆黑。

她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危险的世界。

黑暗中,她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成功了……她进来了!

她摸索着打开手机的电筒功能,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这里与其说是个房间,不如说是个壁橱。四壁是光秃秃的石墙,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古老的、同样由橡木制成的、带有多個小抽屉的立柜,静静地矗立在中央,像一口沉默的棺材。

苏晚……就在这里,留下了她最后的秘密吗?

沈栖走到立柜前,心脏狂跳。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拉开了标着“VII”号的那个抽屉。

没有想象中的日记本,也没有骇人的证据。

抽屉里,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封没有署名、甚至没有装入信封的、对折着的信笺。

另一样,是一个小小的、用天鹅绒布包裹的物件。

沈栖首先拿起了那封信。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上面的字迹,是苏晚的,与她素描本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潦草、无力,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逐字逐句地读下去。每读一个字,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呼吸就急促一分。信中的内容,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她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推论,都彻底颠覆、击碎,然后又重组为一个更加黑暗、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信纸的最后一行,写着:

“……若有人找到这里,请将这一切,带给他。告诉他,我从未恨他,我只是……太累了。愿那里的雪,最终能洗净所有。”

沈栖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纸页。她猛地将目光投向抽屉里那另一个物件。

她伸出手,解开那柔软的天鹅绒布。

里面包裹着的,赫然是——

一枚与她手中树脂钥匙几乎一模一样,却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光泽的、真正的黄铜钥匙。

钥匙的柄部,那个清晰的、古老的花体数字“7”,在手机冷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而在钥匙旁边,天鹅绒布上,还静静躺着一小片干枯的、颜色发暗的……

白色铃兰花瓣。

雪,还在窗外无声地飘落,覆盖着山峰,覆盖着小镇,也试图覆盖着这尘封了三年、此刻终于重见天日的、残酷的真相。

沈栖站在冰冷的储藏室里,握着那封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信,看着那枚真正的钥匙和枯萎的花瓣,感觉自己仿佛也被这阿尔卑斯的冰雪,从头到脚,彻底冻结。

她找到了苏晚留下的东西。

但真相的重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