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怯生生的,裹着晨露的湿意,撞在草屋门板上,软乎乎的没力气。陈砚攥着短刀的手松了松——听着不像来寻事的,倒真像个慌了神的孩子。
他往门缝里瞟了眼。晨光刚漫过崖边,门外站着个少年,比陈砚矮小些,穿件洗得发毛的蓝布衫,袖口磨破了边,裤脚还沾着泥,像是在山里跌了好几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几道灰印,唯独一双眼睛亮,正巴巴地望着门板,手里还攥着根断了的树枝。
“你是谁?”陈砚没开门,隔着门板问。
少年吓了跳,往后缩了缩,声音更低了:“我……我叫阿竹,从山外逃来的。昨天在山里迷了路,绕到这崖上,实在走不动了……”
陈砚皱了皱眉。山外逃来的?这阵子苍梧山周遭不太平,倒也有不少逃难的人往山里躲。他又看了眼阿竹的脚,光着,脚趾缝里还嵌着小石子,脚踝处红了片,像是崴了。
“你没说谎?”
“没!”阿竹急得直点头,手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个半干的野果,“我就剩这个了,不是来抢东西的,就想借个地方歇会儿,等天亮了就走……”
陈砚沉默了会儿,拉开了门闩。门刚开条缝,阿竹就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眼睛却直勾勾地往屋里瞟,看见火塘边的陶釜,咽了口唾沫。
“进来吧。”陈砚往旁边让了让,“火塘边暖和。”
阿竹连声道谢,手脚并用地挪到火塘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烤火。陈砚看他冻得发抖,从草堆里扯了件旧麻衣丢过去:“披上。”
“谢谢大哥!”阿竹接过麻衣裹在身上,眼睛亮得更厉害了,“大哥你叫啥?这崖上就你一个人?”
“陈砚。”他没说师父的事,只含糊道,“就我一个。”
他往陶釜里添了些水,又丢了把野枣干,煮了锅枣粥。粥香飘起来时,阿竹的肚子“咕噜”叫了声,他赶紧低下头,耳朵尖红了。
陈砚盛了碗粥递过去:“吃吧。”
阿竹接过来,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喝着喝着,眼泪“啪嗒”掉进碗里。他赶紧抹了把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久没喝热粥了……”
“你从哪来?”陈砚也盛了碗粥,慢慢喝着问。
阿竹的头低了低:“从南边的柳溪镇来的。上个月仙门的人去镇里收‘灵税’,说每家要交一斤灵草,交不出来就……就把人抓去开山。我爹娘怕我被抓,连夜把我送进了山……”
陈砚心里沉了沉。他虽住在青崖,却也听过“灵税”的事,说是仙门要修什么“通天塔”,需得大量灵草,便逼着山外的村镇交灵草,交不出的就抓壮丁。只是没想到竟闹得这么凶。
“你爹娘呢?”
阿竹摇了摇头,眼圈红了:“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把我藏在柴房的地窖里,听见外面吵得厉害,后来就没声了……”
陈砚没再问。火塘里的柴噼啪响,阿竹低着头喝粥,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粥在釜里“咕嘟”冒泡的声。
等阿竹喝完粥,陈砚拿了点凝霜粉,调了点温水化成薄冰,递过去:“敷在脚踝上,能消肿。”
阿竹愣了愣,接过冰碗,小心翼翼地把冰敷在脚踝上,倒吸了口凉气:“这粉真神!”他抬头看陈砚,眼里满是好奇,“大哥你这是……修仙的法子?”
陈砚含糊道:“瞎琢磨的土法子。”
阿竹也没多问,敷着冰,靠在火塘边慢慢打盹。陈砚看着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被师父捡回来的样子,也是这样,又怕又饿,缩在草堆里不敢动。
他起身走到草屋角落,看了眼那个黑陶小罐。师父说等用雪水化开泥再取,可现在没雪,昨夜用溪水洗过,罐身倒干净了些。他犹豫了下,还是没动——师父的嘱咐,总没错的。
正看着,怀里的木牌突然轻轻动了动。不是热,也不是亮,是像有根细针在轻轻扎他的掌心。陈砚赶紧摸出木牌,就见那七道刻痕里,有一道竟慢慢变深了些,边缘还泛着点银白的光,像沾了霜。
他心里一动,转头看阿竹。阿竹正睡得沉,眉头却皱着,像是做了噩梦,嘴里喃喃着:“别抓我……我没有灵草……”
陈砚把木牌揣回去,往火塘里添了些柴。或许是他多心了,木牌怎会和阿竹有关?
日头升到崖顶时,阿竹醒了。他脚踝的红肿消了些,能勉强走路了。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木哨,递给陈砚:“大哥,这个给你。要是以后你去柳溪镇,吹这个哨子,我要是在,就来寻你。”
木哨是用柳木做的,上面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花纹。陈砚接过来,捏在手里:“你要去哪?”
“往山北走。”阿竹往崖外指了指,“我听说山北有个落霞谷,住着位老神仙,不收灵税,还肯收留逃难的人。我想去碰碰运气。”
陈砚从陶罐里摸出几块麦饼,塞给阿竹:“路上吃。”又把那包凝霜粉倒了小半袋在油纸里,“这个也拿着,要是遇着野兽,往地上撒点,能冻住它的脚。”
阿竹接过来,攥得紧紧的,朝陈砚鞠了个躬:“大哥,谢谢你。等我找到落霞谷,就回来告诉你!”
他一瘸一拐地往崖下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挥了挥手,才慢慢消失在石阶的拐角处。
陈砚站在崖边,看着他走远,手里还捏着那个木哨。柳木的清香混着晨露的湿意,飘进鼻里。
他转身回屋,刚走到火塘边,就看见那黑陶小罐旁边,不知何时多了片叶子——是片竹叶,翠绿翠绿的,叶脉上还沾着点露水,像是刚摘下来的。
陈砚愣了愣。阿竹的名字里有“竹”,他刚才坐的地方离小罐不远……难道是阿竹掉的?
他拿起竹叶,刚要丢,怀里的木牌突然“嗡”地一声,热了起来!比前几次都热,烫得他赶紧把木牌掏出来。就见木牌上那道变深的刻痕里,突然涌出道银白的光,直直地射向黑陶小罐!
“咔。”小罐的封口裂了道缝。
陈砚心里一紧,赶紧把小罐抱起来,轻轻敲了敲封口。封口是用陶土封的,被银光一照,竟慢慢松了。他把封口掰下来,往里一看——罐里没装别的,就放着块巴掌大的玉,玉是暖白色的,里面嵌着几道淡青色的纹,像极了青崖上的溪流。
玉上还压着张纸,是师父的字:“砚儿,木牌需‘缘’引,阿竹是你我与落霞谷的缘。此玉名‘青崖’,能聚灵气,你且带在身上,待雪落时,自有用处。莫让玉离身,切记。”
陈砚把玉拿出来,玉触手温温的,贴在皮肤上,像揣了块暖玉。他想起阿竹说的落霞谷,想起师父说的“缘”,心里突然亮堂了——师父早就算到阿竹会来?
他把玉贴身戴好,又把纸叠好放进竹筒里。刚收拾完,就听见崖下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像是在问路。
“青崖就在这附近?那小子没骗咱?”
“错不了!观星台的星象指的就是这!先上去看看,要是真有宝贝,咱哥俩就发了!”
陈砚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来寻“异宝”的?他赶紧把黑陶小罐藏进草堆里,抓起短刀,往崖边的茅草窠里缩了缩。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两个骑着马的汉子出现在崖下的石阶旁。他们穿的不是粗布短打,是玄色劲装,腰间挂着长刀,刀鞘上还刻着个“厉”字。
其中一个汉子抬头往崖上看,眼睛眯了眯:“那草屋里好像有人。”
另一个汉子冷笑一声:“管他有人没人,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翻身下马,往崖上走来。脚步声沉得很,像是每一步都踩在石缝里,震得崖边的茅草都在抖。
陈砚攥紧了短刀,手心的汗浸湿了刀柄。他摸了摸怀里的“青崖玉”,玉还是温温的,却没半点动静。
怎么办?要是被他们发现玉……
他正慌着,怀里的木牌突然又热了热。这次不烫,是暖乎乎的,像师父从前按在他头上的手。紧接着,他脑子里闪过个念头——是师父的声音,轻轻的:“莫慌,凝霜粉,撒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