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的暮色总裹着三分烟火气,三分书卷香,余下四分尽是衙门公廨的沉肃。沈砚拖着酸胀的腿脚往惠民仓方向走,青石板路被夕阳镀上暖光,却暖不透他心头的寒意——自打三天前接了督运官粮的差事,这位穿越来的“临时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如今的身份是开封府散从官,属州县役里的末等,无品无级无固定俸禄,说白了就是官府临时差遣的“编外公” 。按理说这等催督粮草的活儿轮不到他,可前几日负责此事的老吏突然“中风”卧病,押司大人瞧他识些字、算得清账目,便把这烫手山芋扔了过来。沈砚心里门儿清,这惠民仓的粮秣关乎汴京越冬民生,里头的猫腻恐怕比米缸里的老鼠还多。
“沈小哥可算来了!”仓门前的老卒王二见了他,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慌。惠民仓占地颇广,数十座粮仓连绵排布,空气中弥漫着陈米与潮湿混合的气息。沈砚掏出户房给的文书,指尖划过“上等粳米三千石,中等粟米五千石”的字样,眉头微蹙:“王伯,今日盘点的册子呢?我且核对一番。”
王二搓着手递上账本,纸页泛黄,字迹却工整得过分。沈砚逐页翻看,入库、出库、结余的数字严丝合缝,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对劲。宋代粮仓管理虽有规制,但这般毫无差错的账目,反倒像刻意伪造的。他放下账本,指了指最西侧的三号仓:“先去瞧瞧这座仓的粮秣。”
王二脸色微变,脚步有些迟疑:“那座仓……仓门锈蚀难开,且里头都是陈粮,不如先查东边的新仓?”
“既来核查,自然要逐仓细看,怎能挑拣?”沈砚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记得宋代差役虽地位低下,却握有具体事务的执行权,此刻若露了怯,后续便难再行事 。王二无奈,只得找来铁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三号仓的木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仓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堆放的粮袋高至屋梁。沈砚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俯身查看,粮袋外层的米粒色泽鲜亮,看似完好,可指尖按压下去,却感觉袋身虚浮,不似满装的模样。他随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划破最底层的一个粮袋,里面竟大半是沙土,只表层铺了薄薄一层粳米!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二惊呼出声,脸色瞬间惨白。
沈砚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地继续查验,接连划破三个粮袋,皆是如此。“王伯,这三号仓的粮秣何时入库的?经手之人是谁?”他沉声问道。
王二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道:“是……是上月由户部调拨而来,经手的是仓监李大人和副手张吏。我只是个看门人,实在不知内里详情啊!”
沈砚暗忖,仓监李大人是京官子弟,平日里飞扬跋扈,张吏则是府里的老油条,两人沆瀣一气,怕是早就把主意打到了官粮上。他正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只见仓监李大人带着几个衙役,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沈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损毁官粮!”
“李大人来得正好。”沈砚转身,火折子的光映着他沉静的眼眸,“晚辈奉押司之命核查仓粮,却发现这座仓内粮袋多以沙土充数,还请大人给个说法。”
李大人脸色一沉,随即冷笑:“一派胡言!此仓粮秣入库时皆有账目可查,众目睽睽之下岂能有假?定是你这临时工想借机生事,污蔑上官!”说罢挥手示意衙役,“来人,把他拿下,回府重重责罚!”
衙役们应声上前,沈砚却丝毫不惧。他深知宋代吏役虽无实权,却可直接向主官禀报案情,且开封府向来注重民生案事。“李大人且慢!”他朗声道,“若晚辈所言不实,甘愿受罚。但若是仓粮确有亏空,大人此举便是欲盖弥彰!不如我们即刻去见包府尹,当面对质?”
这话戳中了李大人的软肋。包拯铁面无私的名声传遍汴京,他若是真把事情闹到府尹面前,一旦查实亏空,便是杀头之罪。李大人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神闪烁不定:“你……你一个小小散从官,也敢要挟本官?”
“晚辈不敢。”沈砚语气缓和了些,“只是官粮关乎百姓生计,若是越冬之时粮草短缺,流离失所者不知凡几。大人身居要职,当以民生为重啊。”他话锋一转,“晚辈倒是有个主意,不如我们重新盘点三号仓,若确有亏空,便如实上报,设法弥补;若只是误会,晚辈愿登门赔罪。”
李大人沉吟片刻,心知此刻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应允。沈砚当即让人搬来案几,重新清点粮袋数量,又随机抽取数十袋开验,结果竟有近半数粮袋掺了沙土,折算下来,亏空的粳米足有八百余石。
夜色渐深,盘点结果摆在面前,李大人面如死灰。王二在一旁瑟瑟发抖,供出是张吏主使,用沙土替换官粮,再通过黑市倒卖,李大人则分取半数赃银。沈砚让人将供词记录在案,又派衙役看管李大人与王二,自己则提着账本,连夜赶往开封府衙。
府衙内灯火通明,押司大人听闻此事,亦是大惊失色,当即带着沈砚面见包拯。包拯端坐堂上,听完禀报,眉头紧锁,拍案怒斥:“胆大包天!竟敢在官粮上动手脚,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府尹大人,”沈砚上前一步,“如今当务之急是追回赃粮,填补亏空。据王二供称,赃粮多销往城南黑市,或许还能追回一部分。”
包拯颔首,当即下令:“命展昭带人查封城南黑市,追捕张吏及其同党;着户房核算亏空数额,行文户部商议弥补之法;沈砚,你此次查案有功,暂代仓监之职,督办后续事宜。”
沈砚心中一喜,却也深知责任重大。他这个临时工,终究是凭着一股较真劲儿,在这大宋的官场里,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走出府衙时,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沈砚握紧了手中的令牌,明白这只是开始——大宋的官场,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而他这临时工的路,还得一步步稳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