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的头一晚。
一个穿着黑衣,看不清脸的男人。
偷偷翻过他家矮矮的院墙,把一锭十两的银子塞给他。
“左家小哥,你父亲和我是熟人。”
“队伍里有我熟悉的三个女眷,路上还请多担待,回来定有重谢。”
他点点头,强忍住颤抖的心,收下了。
他爹在世时,也总会收到这样的“担待”。
不然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小院哪里来?
他爹也说过,水至清则无鱼。
所以他以为,这是这趟苦差里,最大的甜头。
不就是路上多给口水,多给个麦饼的事么?
可他爹没告诉他,这浑水,是要淹死人的。
记忆的洪流渐渐平息,左青风紧闭的双眼之下,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他脑中,那个冰冷的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的湛蓝色光幕。
【当前任务:押送流放囚徒】
【目的地:宁古塔】
【当前行程:0】
【囚徒人数:20】
【特殊囚徒数量:5】
【任务完成度:0%】
……
左青风整个人都懵了。
行程0?
外面那个声音不是说,到宁古塔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路程了吗?
还有,犯人数量20……
任务难道不是从洛阳开始?
记忆中,那个清晨,他第一次穿上崭新的公服。
站在洛阳城外,点验犯人。
贪污案,抄家,一百零四个家眷。
浩浩荡荡,像一条看不到头的灰色长龙。
其中,女眷七十七人,男丁二十七人。
而他们这些负责押送的衙役,足足四十人。
四十个鲜活的,会笑会骂的叔伯。
可如今……
记忆里,幽州突发的瘟疫,像一把死神举起的镰刀。
一个又一个叔伯倒下,被草草掩埋在路边的冻土之下,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四十个,变成了九个。
而同伴的腰刀、腰牌,行李,拉了整整一牛车。
而那些囚犯,更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饥饿、寒冷、瘟疫、绝望……任何一样,都能轻易带走一条性命。
他想起了那十两银子。
也想起了那三个女眷。
年纪最大的那个,在路上就病死了,咳出的血,染红了道路旁的一堆白雪。
第二个,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活活冻死在外出入厕的路上。
第二天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
衙役都知道,夜里出去的,都不用管,他们自然会回来。
只剩下最后一个,一个约莫二八年华,总是低着头,从不说话的女子。
一百零四人,到现在,只剩下二十人。
七十七个女人,到现在,只剩下五个。
这不是流放。
这分明就是送葬。
是一场长达三四千里,耗时一年多,用人命铺就的死亡行军。
左青风终于明白了。
外面那些人嘴里“吃了他爹的人血馒头”,指的或许不只是直接害死他爹。
更是指,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脚下踩着的,是那些死去同伴和囚犯的累累白骨。
他以为,自己换了个身体,改变了必死的命运。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又掉进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过去,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是娶妻、生子、孝顺父母。
现在他懂了。
没人逼着你娶妻了,也没有房贷了。
有的就只是在这条通往宁古塔的绝路上,做一个押着鬼魂走路的,牛头马面。
也好。
人活一辈子,总得给自己找个定位。
左青风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将那些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绝望情绪,暂时甩出脑海。
他现在没时间绝望。
他得先活下来。
心念一动,那块半透明的湛蓝色光幕,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忽略了那个刺眼的【任务完成度:0%】,将注意力集中在光幕的角落。
那里,有两个更小的图标。
一个,是类似游戏商城的样子。
另一个,则像是一个背包,或者说,道具栏。
他先打开了那个道具栏。
一个由无数蓝色线条构成的巨大网格,在他面前铺开。
整整齐齐,每行二十个格子。
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列。
六百个格子。
基本算得上空空如也。
只有第一个格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闪着血红色十字的宝箱。
【新手大礼包】
左青风心中默念。
打开。
只是一瞬间,那个医药箱的图标便如泡影般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八个被瞬间填满的格子。
第一个格子里,是一包密封的KN95口罩,图标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白色数字:*25。
第二个格子,是一双山地靴,还有一件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衣物,样式古朴,倒像是这个时代的粗布麻衣。
【防护服套装:冬暖夏凉,可随心变化样式,能有效隔绝大多数已知病毒。】
第三个格子,是一盒阿莫西林。
第四个格子,是一盒头孢克肟。
第五个,是一瓶四季抗病毒合剂。
第六个,是一盒蓝芩口服液。
第七个,是一盒布洛芬。
第八个,是一盒安乃近。
……
左青风眯起了眼睛。
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这些药品的牌子……
这些熟悉的包装……
这不就是他那辆小货车上,货物清单里的东西吗?
他以为,那场车祸,那条火龙,是一场意外,是生命的终结。
现在他懂了。
那不是终结。
那是筛选。
是另一个……开始。
人这一辈子,原来真的能活两次。
但你上辈子没走完的路,下辈子还得接着走,换个方式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目光移向道具栏旁边那个商城的荧幕。
点开荧幕,里面被分成了十级,像一个科技树,又像是一个统计图。
最下面,第一级,只有一个橙色的格子,是亮着的,代表已经解锁。
格子上,画着一个惟妙惟肖的KN95口罩图标。
图标下面,写着:3积分。
在它旁边,是两个紧挨着的,血一样鲜红的格子,里面空空如也,不知有何作用。
往上,第二排,是两个格子。
第三排,是三个。
再往上每一级,都是三个格子,一直延伸到最顶的第十级,才变成了四个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