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他狠狠咬了一口鸡腿。
外皮焦香酥脆,内里的鸡肉却鲜嫩多汁。
只放了些粗盐,味道却好得惊人。
或许,这世上最好吃的,从来不是山珍海味。
而是你快饿死时,递到嘴边的那一口热食。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一些。
看着左青风狼吞虎咽的样子。
周围几个衙役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在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上,能多一个活人作伴,总是好的。
左青风三两口吃完鸡腿,连骨头都嚼得嘎嘣响,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
“李叔,我没事了。”
“昨晚……我梦到我爹了。”
他抬头看着李福。
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
“不知怎么的,他骂了我一顿,然后我一身汗惊醒,今天早上,就好了。”
“能走路,不用麻烦雇车了。”
李福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欣慰与感叹的神情。
他伸出纤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左青风的肩膀。
“能走,就好。”
“你爹在天有灵,照顾着你呢。”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沧桑。
“像你这个年纪,我们那会儿,还在快班里跟着师傅学缉拿抓捕的本事。”
“谁能想到,这世道,逼得你们这些半大孩子,也得来干我们壮班这押解犯人的苦差。”
壮班,干的是最累最苦的活。
拿钱,也是最多的,但得有那个命回去。
李福看着左青风,忽然咧嘴一笑,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小子,你是这个。”
……
一只一斤多点的野鸡,烤出半斤的肉。
终究填不饱九个壮汉的肚子。
几人又分食了些又干又硬的黑面饼子,喝了几口热茶,便算是解决了早饭。
他们起身,提着几个破旧的包袱,走向另外两间更为破败的茅屋。
那里,分别关着剩下的二十名囚犯。
左青风跟在后面,看到了那些所谓的“囚犯”。
他们蜷缩在冰冷的茅草堆里,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有些人还活着,但其实,已经死了。
衙役们粗暴地将黑面饼子和水扔进去,像是投喂一群牲口。
没有人反抗,甚至没有人说话。
整个过程,死寂得可怕。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准备启程了。”
寒风呼啸,队伍再一次踏上了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只是,临走的时候,左青风敏锐地发觉。
队伍里,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一声。
又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是李福身边的两个壮年衙役。
还有另外一个刚才递给他茶水的大叔。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左青风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可怕的常识,瞬间涌上心头。
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屋里,他靠着现代医学逃离了死神的镰刀。
却好像,亲手把这把镰刀,递到了自己同伴的脖子上。
那个念头,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倒刺。
随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刺痛。
在这条黄泉路上,每个人都只是在为下一次喘息,积攒着微不足道的力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
......
队伍在沉默中前行。
除了风声,囚徒象征性的脚镣拖过冻土的摩擦声,便只剩下那几声被刻意压抑,却愈发清晰的咳嗽。
每咳一声,左青风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条路,越往前,越是白森森一片,似乎永远没有终点。
而这条命,也随时可能走到尽头。
一直走到日头高照,队伍的最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
像一座座孤零零的坟头。
是村庄。
“停!”
李福粗哑的嗓子喊了一声,整支队伍像一架老旧的机器,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摩挲得边角发毛的简易羊皮地图,眯着眼看了半天。
“前面是韩家屯,今儿不走了,就在这儿过夜。”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死气沉沉的天。
“过了这村子,下一处能见着人烟的地方,得走上整整两天。”
没有人反对。
走过这条路的人都知道,在关外,夜宿荒山,是最愚蠢的选择。
那不是冒险,是送死。
几人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外寻了几间早已废弃,门窗都已破败的土坯房。
简单清扫了一下,便将囚徒们赶了进去。
李福解下腰间的佩刀,连着刀鞘,一把塞进左青风怀里。
“小子,你看好他们,别让他们闲着,以免冻僵。”
那柄刀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铁锈和臭汗混合的味道。
这是信任。
也是责任。
李福又点了另外几个没咳嗽的衙役,同样解了刀,只带了个刀鞘。
“走,跟我进村买些肉食。”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左青风握紧了手里的刀柄。
他转过身,看向那几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男囚。
“你们几个,去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能烧的干柴。”
他其实心里清楚——这天寒地冻的,村子附近能当柴烧的东西,怕是连树皮都早被扒光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让他们动起来的理由。
也需要一个,能让他单独和某个人说几句话的理由。
有些承诺,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许下的,其重量,也会压得你喘不过气。
他提着一个半满的水囊,走进了关押女囚的那间土坯房。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死老鼠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剩下的五个女囚蜷缩在角落里。
看到一身黑袍,提着腰刀的左青风进来,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大……大人……”
她们不敢抬头,声音里满是恐惧。
左青风摆了摆手,声音刻意放得平缓。
“你们几个,先出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一个虽然同样狼狈,但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秀气的女子身上。
“白凤霞,你留下。”
“我有事,和你说。”
那几个女囚如蒙大赦,连忙走了出去,仿佛屋里是什么吃人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