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风还沉浸在那段文字带来的震撼里。
白凤霞的手指,动了。
像两截,被霜打过的枯枝。
枯枝,轻轻地,捻起了泛黄的书页。
“哗啦……”
一声轻响。
像是谁,在左青风的心底,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翻开了,第二页。
左青风的目光,也被那声轻响,拉了过去。
第二页上,没有第一页那么多字。
还有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人形。
人形的身上,用朱砂,画了八条刺眼的红线。
那红线,从躯干,蔓延到四肢。
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又像一条条,禁锢着什么的锁链。
白凤霞的视线,落在了人形图谱的旁边。
那里,有许多小字。
她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
平得,像一口枯井,不起半分波澜。
仿佛她念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
只是在念,一本无关紧要的,启蒙书籍。
“欲练此刀,先开八脉。”
“何为八脉?”
“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
“此为十二正经,常人之脉,庸人之途。”
“天刀,不走常人路。”
“只开,人体八脉。”
“任、督、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
“此为奇经,是为天脉!”
念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像是被这书里,那股狂妄的气息,给呛到了。
她抬起头,看了左青风一眼。
左青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他的眼睛里,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那团火,让白凤霞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害怕。
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念。
“开脉之法,非温养,乃破之。”
“引气为锥,钻筋透骨,一月方可开一脉。”
“痛入骨髓,九死一生。”
“若无大毅力,大无畏,切勿轻试。”
“一朝入门,气走奇经,如江河入海,再无阻滞。”
“至此,方有资格,持我天刀。”
念完了。
白凤霞的额头上,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不懂武功。
但她能听懂,那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和疯狂。
引气为锥,钻筋透骨。
这哪里是练功。
这分明,就是一种,最残酷的自残。
院子里,更静了。
风,也停了。
左青风看着那个人形图谱上的八道红线。
它们,仿佛活了过来。
在他眼前,变成了一条条,翻涌着鲜血的河流。
一月一脉。
九死一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握着这本书的手,重如千钧。
这薄薄的册子。
是天大的机缘。
更是一道,通往人上人的……门票。
只是这张门票的代价,太大了。
大到,要用命去赌。
就在这时。
白凤霞的手指,又轻轻地,往下滑了一寸。
指向了图谱下方的,最后几行字。
“还有……”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书里说……刀,也很重要。”
“凡铁,难承天脉之气,一触即溃。”
“需寻,天外陨铁,方可铸之。”
“好刀,能让一个刀客,事半功倍。”
“只要刀法入门以后,后面的图你自然就能看懂了。”
说完。
她合上了书。
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
整个人,都有些脱力。
左青风,没有说话。
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腰间。
那里,悬着一柄,官府发的腰刀。
刀鞘,是破旧的牛皮。
刀柄,被磨得光滑。
他缓缓地,将那柄刀,抽了出来。
“噌——”
一声钝响。
刀身,灰扑扑的,没有半分光泽。
上面,甚至还有几个细小的豁口。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武器。
也是他,安身立命的凭仗。
可现在。
这柄刀,在这本《天刀八式》面前。
就像一个笑话。
就像他自己。
渺小,卑微,不值一提。
一个囚徒,一个差役。
一口卷了刃的破刀。
一个看不见明天的囚笼。
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左青风看着手里的刀,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白凤霞以为他会放弃。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只有一股,被逼到绝路后,滋生出的狠。
“好刀……”
他他抬起头,望向了灰蒙蒙的天。
天,像一个盖子。
死死地,扣在这座院子上。
扣在,所有人的命门上。
......
后来啊。
有些人,终其半生,都只是在寻找一把,能劈开这个盖子的刀。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左青风收刀入鞘。
那一声钝响,像是给这场无声的豪赌,落了第一枚筹码。
他的目光,从灰蒙蒙的天,回到了白凤霞的脸上。
白凤霞的身体,轻轻一颤。
她双手捧着那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
书,回到了左青风的手里。
入手,还有她指尖残留的,一丝凉意。
他没有再看,而是小心地,将书塞进了怀里。
贴着胸口。
那里,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一下。
又一下。
沉稳,而有力。
书上,画着经脉,标着穴位。
可那第一步,“引气为锥”,该怎么引?
他不懂。
这个世界的他,只是一个,挣扎在底层的囚徒差役。
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知道,京城里,有武馆。
有武馆,就有人懂这些。
到时候,拿银子出来。
总能请到一个,愿意教他如何“引气”的师傅。
人,一旦掉进了烂泥里,哪怕天上垂下来的是一条毒蛇,也会当成救命的藤。
他现在,就攥着这条“藤”。
院子里的风,又起了。
吹动着白凤霞鬓角的碎发。
她看着左青风,脸上带着笑。
就在这时。
“吱呀——”
正屋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里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李福。
今天的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疲惫。
甚至,连眼里的血丝,都淡了些。
他手里,端着自己的那个豁了口的陶碗。
白凤霞脸上的笑容,猛地退了下去。
她连忙站起身,垂下头。
像一棵,被惊风吹动的草。
李福的目光,扫过她,又扫过左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