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了摆手。
“坐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似往日那般严酷。
“这里没有外人。”
“平时对你们严厉些,也是为了让你们,能多活下来几个。”
他走到石桌旁,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
“我这辈子,见过的死人太多。”
“多到……数不清了。”
“那时的我,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但,有些人就是听不得好言相劝。”
“慢慢的,我也就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说完,他端起碗,一口,就喝干了。
白凤霞愣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满脸虬髯的粗犷男人。
然后,她对着李福,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谢……李大人。”
李福点了点头,又倒了一碗茶。
白凤下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身子,坐得笔直。
再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李福的目光,落在了左青风身上。
“青风。”
“咱们再休息一天,明早动身。”
“出了黑熊镇,后面到处都有人家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左青风点了点头。
“好。”
话音刚落。
丁猛家的那扇门,又开了。
他的媳妇,抱着孩子,又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
她走到石桌前,弯下腰,轻轻地,把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野鸡蛋,放在了李福的面前。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又抱着孩子,转身进了厨房。
白凤霞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李大人,左大人,我去……我去帮着做饭。”
李福“嗯”了一声。
“去吧。”
白凤霞如蒙大赦,快步走进了厨房。
很快。
厨房里,就飘出了,久违的香气。
是米饭的香气。
在这世道,米饭,就是最大的奢侈。
为了感谢左青风的救命大恩,丁猛的媳妇,拿出了他们的存粮。
还把前几天猎的野猪,剩下最大的一条腿,给炖了。
一锅雪白的米饭。
一盆美味的炖猪腿。
还有一锅,绿油油的野菜汤。
几个人,端着碗,就在院子里,吃得满嘴是油。
连李福,都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一顿饭,很是舒服。
吃完饭。
左青风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关上门,从怀里,又掏出了那本《天刀八式》。
他坐在床边,就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白凤霞说的话,还在耳边。
“以意御气,以气催刀。”
“引气为锥,钻筋透骨。”
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自从穿越过来,他的记忆力,似乎变得好得吓人。
之前白凤霞念过的那些拗口的经脉名称,练功法门,他竟然一个字都不差地,记在了脑子里。
那些字,他明明还不认识。
可他就是记得,哪个字,对应着哪个音。
哪句话,对应着哪一页。
一个下午。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人形图谱。
看着那些朱砂画出的,刺目的红线。
这本薄薄的册子,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窗缝里消失。
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
左青风合上了书。
书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像是用刻刀,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了然于胸。
路,已经在了。
剩下的,就只是拿时间,去走了。
外面的天,像是被人用脏抹布,擦了一遍。
灰蒙蒙的。
左青风就坐在那张石桌旁,静静地看着天。
怀里那本《天刀八式》,像一团微弱的火,暖着他的胸口。
可那火,也烫人。
书上说,开脉第一步,引天地元气入体。
以意念为锤,将元气锻造成锥。
再以这无形之锥,去钻开身上第一条经脉,手太阴肺经。
从胸口的中府穴,一直到拇指的少商穴。
书里形容那种痛,如万蚁噬骨,如钢刀刮肉。
一个月,只能开一脉。
想要速成,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活得像个人,就得先尝遍不像人的苦。
他正想着。
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走了进来。
是丁猛。
他的脸上,带着笑。
他的身上,沾着血。
腰间,挂着一个崭新的酒葫芦。
身后的钢叉上,倒吊着三只,羽毛厚实的野鸡。
他一进院子,就扯开了嗓门。
“青风!”
左青风抬起头,看向他。
丁猛大步走到石桌旁,把钢叉往地上一顿。
“今日真是好运!”
“我们三个,在山上围了一头野猪!”
“我那份,在山上就卖给了他们俩!”
“还有两只野兔,刚才去镇上,也换成了钱。”
他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只是这山鸡,镇上的客栈给的价太低,我就没卖!”
“今晚让你婶子给你们炖一只,烤一只!”
“你们明天,肯定是要走了吧?”
“到时候,你再带一只走!”
他说得唾沫横飞。
像一个,献上自己所有珍宝的孩子。
左青风看着他。
看着这个满脸虬髯,一身血腥气的汉子,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质朴和真诚。
他哪里不懂。
什么山鸡不值钱。
在这人命不如草的世道,一口吃的,就能换一条命。
这三只鸡,是丁猛特意留下的。
是他能拿出的,最重的谢礼。
左青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那笑里,有感激,也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楚。
在这烂泥一样的世道里,人与人之间最干净的东西,反而最让人,不知所措。
烤鸡,炖鸡。
这顿饭,等的时间有些长。
等到饭菜摆上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白凤霞依旧和丁猛的媳妇,端着碗,在灶房的阴影里吃。
桌上,只有三个男人。
这个年代,女人和孩子,是上不了正席的。
有些规矩,不说,但人人都守着。
像是刻在骨头里的烙印,生生世世。
丁猛拧开新买的酒葫芦。
一股子,酸味,混杂着劣质的酒气,飘了出来。
他先是给李福,倒了一碗。
然后,又给左青风,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