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13:44:18

早会的签到本刚传到我手里,笔尖在“林墨”两个字上悬着还没落下,门店的玻璃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推开——鲁老板居然来了。

我手里的笔顿了顿,余光瞥见同事们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他很少来二店,上次露面还是三个月前给季度销冠发奖金,当时穿的是件松垮的运动服,手里还攥着串烤腰子,跟今天这身熨得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拎着的棕色皮质公文包格格不入。杨店长更是慌得赶紧站起来,手里的搪瓷杯没拿稳,褐色的茶水晃出来几滴,溅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上:“鲁总,您怎么来了?没提前说一声,我好让大家收拾收拾工位。”

鲁老板摆摆手,没在意杨店长的局促,目光像扫雷达似的掠过整个门店——从靠墙的资料架,到前台堆着的宣传单页,最后稳稳落在我身上,突然提高了音量:“今天不开常规早会,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特别表扬一个人——林墨!”

“唰”的一下,所有同事的目光全聚到我身上。小吴坐在我旁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压低声音笑:“可以啊墨儿,鲁总这是专门来给你‘加冕’的?昨天天鹅堡的单子刚办完,今天就来夸你,够排面!”我没敢接话,只觉得耳朵尖发烫,手里的签到本都有点攥不住——鲁老板不是会无缘无故夸人的人,他连二店每月的业绩报表都很少仔细看,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还特意把“金地尚林苑”“天鹅堡”两个大单拎出来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小林来咱们公司才一年零三个月,算是不折不扣的新人,但这段时间的努力,不用我说,大家都看在眼里。”鲁老板走到我身边,伸出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周围人都看见这份“重视”,“金地尚林苑那单,从找房源、谈价格到协调学区纠纷,前前后后跑了八趟业主家,没让公司操一点心;昨天刚办完过户的天鹅堡,142平带两个车位,全款成交,从签委托到过户,只用了十天——这效率,这能力,咱们店里不少老员工都比不上。”

他顿了顿,又侧身对着所有人说:“更难得的是,小林有格局。之前金地那单出学区误会的时候,他没抱怨,没撂挑子,天天往物业、教育局跑,把业主的入学记录、教育局的政策解读都整理成表格,最后不仅打消了客户的顾虑,还让业主主动给店里送了面锦旗。这种能扛事、肯较真的态度,比业绩数字更值钱。”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点头,有人悄悄拿笔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我低着头,手指抠着桌角的木纹——这些话听着顺耳,可越听越觉得像“糖衣”,尤其是看到陆晨坐在斜对面,嘴角挂着不自然的笑,眼神却飘向窗外,我心里的嘀咕更甚:上次于阿姨来店里,陆晨跟她聊了快半小时,后来还特意问我“于阿姨是不是跟鲁总认识”,现在鲁老板突然来给我“戴高帽”,十有八九是陆晨找他要业绩了。

果然,鲁老板的表扬话说完,话锋一转,朝我和陆晨抬了抬下巴:“林墨、陆晨,你们俩留一下,其他人该带看的带看,该录房源的录房源,今天争取多开两个意向单。”

同事们陆续起身离开,小吴路过我身边时,偷偷给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我跟着陆晨往二楼走,楼梯间没装灯,只有顶端一扇小窗户透进点晨光,灰尘在光束里慢悠悠飘着,像我心里乱糟糟的念头——要是鲁老板真开口让我分业绩给陆晨,我该怎么说?于阿姨的单子,从第一次打电话邀约(那天我在茶水间打了三通,前两通她都说“再想想”),到后来带苏姐看房、签委托,全是我一个人跑的,陆晨不过是在前台跟于阿姨聊了几句家常,凭什么分走 20%的业绩?那可是我熬了三个晚上做市场对比表、跑了两趟物业核实车位产权才换来的。

鲁老板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用灰色隔板隔出来的小空间,也就六七个平方。里面摆着一张黑色的老板桌,桌面堆着几本卷了边的房产杂志,两把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椅对着桌子放,对面还挤了排折叠沙发,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里插着几根烟蒂,旁边放着个没洗的马克杯,印着“2020年度优秀门店”的字样——看来他确实不常来这儿办公。

他先走到沙发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比刚才在楼下温和些:“小林,小陆,坐,喝会儿茶。我上周从武夷山带回来的岩茶,你们尝尝。”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锡制的茶叶罐,打开时飘出股淡淡的焦香,他给两个玻璃杯各倒了点茶叶,又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冲满,推到我们面前。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我却没心思品,只盯着杯底的茶叶渣发呆,耳朵竖得老高,等着他说正事。

“于阿姨来店里找我那天,是小陆接待的,这事你们都清楚吧?”鲁老板先开了口,手指在杯沿轻轻划着圈,目光在我和陆晨之间转了圈,最后落在我身上,“虽然最后委托是你签的,客户也是你找的,但小陆毕竟算‘首接’,按店里的‘协作规矩’,给小陆分 20%的业绩,你觉得咋样?”

“20%?”我心里“咯噔”一下,刚端起来的茶杯差点没拿稳——20%就是3万出头,相当于我三个月的工资,足够给妈妈换台新冰箱,再给她买半年的降压药。没等我开口,就看见陆晨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在膝盖上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鲁总,我……我也不是非要分,就是那天于阿姨来的时候,我跟她聊了几句,想着……”

“鲁总,”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陆晨的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又坚定,“如果公司有明确的规章制度,说‘首接客户无论后续是否参与,都能分 20%业绩’,我肯定配合。但您能不能先听我把于阿姨这个单子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看完证据再做决定?”

鲁老板愣了愣,大概没料到我会直接反驳,他挑了挑眉,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行,你说,我听着。要是你说得在理,这业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赶紧从随身的资料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工作群的聊天记录,递到鲁老板面前:“第一,于阿姨的房源,我在上周一上午十点零三分就报盘到工作群里了,当时还特意@了杨店长,让他帮忙留意客户。您看,这是我发的报盘信息,连‘房子是 2020年新中式精装,未住满一年,周末不接受带看’这种细节都标了,杨店长当天上午十点十分就回复了‘收到,注意跟进’,群里的同事都能作证。而且公司系统里的录入时间也是上周一一早,比于阿姨来店里找您,早了整整三天。”

鲁老板接过手机,手指慢慢划着屏幕,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聊天记录的时间戳,没说话。我又从资料袋里翻出通话记录截图,继续说:“第二,于阿姨确实认识您和陆晨,但她是我打电话约来店里补房源信息的。这是我跟她的通话记录,从上周二第一次沟通市场行情(那天我跟她聊了十五分钟,把天鹅堡周边三个月的成交均价都报给她了),到上周四敲定见面时间,前后打了三通电话,每通电话的录音我都存在手机里,您要是想听,我现在就能放。”

我顿了顿,转头看向陆晨,语气放缓了些:“而且于阿姨来店里那天,我刚好去储物间帮您拿打印纸——您当时在前台喊我,说‘林墨,帮我拿下打印纸,在储物间最上面的柜子里’,对吧?我在储物间门口听见您跟于阿姨说‘您是来谈房子的?’,于阿姨还说‘是啊,你们店里有个小林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补点信息’,这事陆晨哥应该记得吧?”

陆晨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像蚊子哼似的:“是……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还问了她是不是林墨约的,她说是。我……我就是没好意思跟您说。”

“最后,委托也是我跟于阿姨当面签的。”我从资料袋里掏出那份皱巴巴但字迹清晰的委托书,摊在鲁老板面前,指着于阿姨的签名说,“上周六我带苏姐看完房,直接跟于阿姨在天鹅堡的小区凉亭里聊的委托。我给她看了我的工作证、身份证,还把电子委托协议一条一条读给她听,她确认没问题才签的字。整个过程,陆晨哥都没在场,甚至不知道我当天会跟于阿姨签委托——杨店长可以作证,那天我跟他报备过‘下午去天鹅堡签委托’。”

我把手机、通话记录截图和委托书都收回来,放在自己腿上,抬头看着鲁老板的眼睛:“鲁总,于阿姨这个单子,从找房源、约业主,到签委托、谈价格(我跟于阿姨谈了三次价格,从 540万谈到 500万),再到最后办过户,全是我一个人跟进的。没有用店里的资源请业主吃饭,没有让同事帮忙带看,甚至连合同都是我自己填的——于情于理,这业绩都该是我的。您要是了解完这些细节,还觉得该分 20%给陆晨,我没意见,但我得把事实说清楚,不能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叽叽喳喳声,鲁老板盯着委托书上于阿姨的签名看了半天,突然“嗤”地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力道比刚才在楼下更轻了些:“小林,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把账算得明明白白,证据也准备得这么全。行了,这事是我没弄清楚,没问清楚前因后果就瞎提建议,业绩全是你的,于情于理都该是你的。你先下去吧,我跟小陆单独说几句话。”

我心里的石头“咚”地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说了声“谢谢鲁总”,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到楼梯口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隐约听见鲁老板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带着点责备:“你怎么回事?于阿姨都跟你说她是林墨约来的,你怎么不赶紧跟我说?按店里的规矩,报盘、录入系统都是人家林墨先弄的,你要是当时就跟我讲清楚,我能让你在这儿瞎掺和?”

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像是在教训:“还有,你既然接待了于阿姨,怎么不趁机跟她签委托?就算她说是林墨约的,你递份委托协议让她看看总没问题吧?你要是签了委托,我还能以‘委托’的名义帮你争取点分成,结果你倒好,连委托都没敢提,还瞒着我不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办事多长点心,别总想着走捷径,业绩得靠自己跑出来,不是靠抢别人的。”

我笑着下了楼,刚走到门店门口,就看见小吴和杨店长站在前台等我。小吴赶紧凑过来:“怎么样墨儿?鲁总没为难你吧?我刚才看陆晨那脸色,还以为你要吃亏呢。”杨店长也端着个新泡的热茶走过来,把杯子递给我:“我就知道你能说清楚。鲁总刚才跟我打电话,说你这小子‘认死理,但懂规矩,做事踏实’,以后店里有大单子,还让你多担着点。”

我接过热茶,杯子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心里,暖乎乎的。低头看着杯里飘着的茶叶,突然想起刚入职时的自己——那时候带客户看房子,连户型图都背不熟,客户问一句“公摊多少”都支支吾吾,现在却能跟老板据理力争,把业绩的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

抬头看向窗外,阳光刚好照在门店门口的绿萝上,叶子被擦得锃亮,绿得晃眼。风从银泰城那边吹过来,带着点烤红薯的香味,我突然明白:原来职场里的公平,从来不是等别人施舍的,是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是每一次提前准备的证据,每一次据理力争的勇气,每一次不放弃的坚持,慢慢攒起来的底气。

杨店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愣着了,刚有个客户打电话来,想看看金地尚林苑的三居室,你跟他对接下,争取今天把意向单签了。”我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按得坚定——以后不管遇到多少像“分业绩”这样的事,我都要像今天这样,把证据摆出来,把道理说清楚,守住自己的努力,也守住心里的那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