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你很不错。”
客户李总吐出一口浓烟，将签好字的合同推到我面前。
“但是，你们公司的庙太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话里的深意。
回到公司，主管就把一张罚单拍在我脸上。
“江帆，你被开除了！还要倒赔公司十八万！”
五亿的订单，换来的是一张十八万的罚单和一句“滚蛋”。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客户李总两个人。
厚厚的隔音玻璃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也让我心里的紧张感无处遁形。
这是我跟进了一整年的项目，标的额高达五个亿。
成败，就在此一举。
李总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看不出牌子的唐装，手指间夹着一根特供香烟，烟雾在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前缓缓升腾。
他已经这样沉默地抽了十分钟的烟，一句话也没说。
我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公司有铁一般的纪律，所有会议室、办公区，绝对禁烟。一旦发现，员工罚款五千，主管连带责任罚一万。
可李总是谁？他是我们绝对不能得罪的财神爷。别说抽烟，他就是想在这里搭个台子唱戏，我也得笑着给他搬道具。
“李总，关于付款周期，您看我们之前提的方案……”我小心翼翼地尝试打破沉默。
李总没有看我，只是将手里的烟蒂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灭，然后，不紧不慢地，又从烟盒里抽出第二根。
“啪嗒。”
镀金的打火机发出一声脆响，火苗蹿起，点燃了第二根烟，也点燃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我能感觉到，走廊外面，我的主管王皓、我的竞争对手刘锐，还有部门里所有同事，都在等着最终的结果。
拿下这个单子，我将一飞冲天，成为公司的传奇。
拿不下，我这一年的心血将付诸东流，沦为整个公司的笑柄。
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我却不敢抬手去擦。
我只能死死盯着李总，试图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端倪。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一潭古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第二根烟也燃到了尽头。
李总再次将烟蒂摁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
然后，在我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的注视下，他伸出两根手指，夹出了第三根烟。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这单子，彻底黄了。
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谈生意，事不过三。酒喝三巡，茶过三道，烟抽三根。三根烟的时间里，你要是还不能让对方点头，那就说明这事儿彻底没戏了。
李总这是在用最体面的方式，告诉我“你可以滚了”。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将我吞没。
我强撑着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李总，看来今天……打扰您了。我……”
“坐下。”
李总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坐了回去。
他没有点燃第三根烟，而是将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拿起笔，在我面前那份厚厚的合同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李总？”我结结巴巴地开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五个亿的数字，此刻仿佛带着金光，刺得我眼眶发热。
李总将签好字的合同推到我面前，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江帆，你很不错。”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李总！谢谢您！您放心，后续的服务我们一定……”
“但是，”李总打断了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们公司的庙太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心头一紧，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我们公司实力不行？可他明明已经签约了。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话里的深意，李总已经站起身来，拿起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合同我签了，后面的事，让你们王主管来跟我对接吧。”
说完，他便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主管王皓和同事刘锐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看到李总出来，王皓立刻堆起满脸的谄媚笑容迎了上去：“李总！您辛苦了！谈得怎么样？”
李总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王皓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我没有理会他，此刻我的心里只有狂喜。
我拿着那份价值五亿的合同，像捧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我冲出会议室，想第一时间和所有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然而，迎接我的，不是鲜花和掌声。
“啪！”
一张纸被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脸上，冰冷而生硬。
我拿下脸上的纸，是一张红头文件，上面“处罚通知”四个大字触目惊心。
王皓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江帆！你被开除了！因为你严重违反公司规定，在禁烟区纵容客户吸烟，给公司造成了极大的安全隐患和恶劣影响！不仅如此，你还要赔偿公司因此产生的形象损失费、清洁费、以及潜在风险金，共计十八万！”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五亿的订单，换来的是一张十八万的罚单和一句“滚蛋”？
“王皓，你疯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为公司拿下了五个亿的订单！五个亿！你现在要为了客户抽了三根烟开除我，还要我赔十八万？”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王皓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感。
“公司规定就是规定！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守！”他提高了音量，仿佛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谁知道你这五个亿的单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出卖了公司的什么商业机密？江帆，我早就看你不对劲了！”
“你放屁！”我气得浑身发抖，“从项目跟进到谈判，每一个环节你都清清楚楚，所有的方案都经过你的审批，现在单子拿下来了，你反咬我一口？”
站在王皓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刘锐，这时假惺惺地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江帆，你也别怪王哥。规定就是规定，咱们做销售的，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他嘴上说着劝慰的话，眼里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再说了，李总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因为你让他抽了几根烟就签单？这单子能成，主要还是我们公司平台好，产品硬，你个人的作用，其实没那么大。”
他这番话，彻底把我的功劳抹得一干二净。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怒视着他：“刘锐，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这项目你跟我争了多久，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看我拿下来了，你就跟王皓穿一条裤子来摘桃子？”
刘锐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伪善的面孔：“江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刚毕业两年，背上十八万的罚款，工作也丢了，以后怎么办？这样吧，”他顿了顿，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这十八万，我先帮你垫上。就当我……买下你这个项目的后期跟进权了，怎么样？”
我瞬间明白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
王皓借着一个由头开除我，刘锐则顺理成章地接手这个五亿的大项目。项目所有的提成、奖金、以及后续带来的晋升机会，都将与我无关。
而我，不仅一年多的心血白费，还要背上十八万的债务。
他们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
“我告诉你们，休想！”我捏紧了手里的合同，“这是我签下来的单子，谁也别想抢走！我要去找陈董！我要问问他，公司就是这么对待功勋员工的吗？”
陈董是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也是最大的老板，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
提到陈董，王皓的脸色明显慌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找陈董？你以为你是谁？陈董日理万机，会见你这种被开除的员工？”王皓冷笑一声，“江帆，我劝你识相点。拿着你的私人物品，赶紧滚！否则，我就叫保安了！”
“你敢！”我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你看我敢不敢！”王皓说着就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的女朋友许影打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接起电话。
“喂，小影。”
“江帆！成了吗？成了吗？”电话那头，许影的声音比我还激动。
我心中一暖，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涌了上来。
“成了，五个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棒了！”许影在电话那头尖叫起来，“我们今晚去吃那家最贵的日料庆祝！不，我们现在就去！我还要去买那个我看中很久的包包！”
听着她兴奋的声音，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开口：“小影，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
“公司……公司要开除我，还让我赔十八万。”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许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语气已经冷得像冰。
“为什么？你不是签了五个亿的单子吗？”
“因为客户在会议室抽了三根烟，王皓和刘锐联手整我。”
“抽烟？”许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江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公司不让抽烟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了一个单子，你连规矩都不懂了吗？你是不是傻？”
她的指责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以为她会站在我这边，会安慰我，会和我一起想办法。
可我等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他是客户，是财神爷！我怎么阻止？”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客户怎么了？客户就能为所欲为吗？”许影的声音更加尖锐，“刘锐怎么就能处理得那么好？人家现在是项目负责人了！你呢？你被开除了！还要赔十八万！江帆，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潜力股，没想到你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刘锐？她怎么知道刘锐成了项目负责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你怎么知道刘锐的事？”我冷冷地问。
电话那头的许影明显慌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听说的啊。公司这么大的事，还能传不出来吗？”
“江帆，你别转移话题！现在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跟刘锐，是不是早就搞到一起了？”我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让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