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墓碑,突然升起一个旋涡,把苏大刚的灵魂拉扯进去。
“生了个丫头片子,还有脸坐月子,城里来的大小姐就是金贵。”
院子里,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陡然在院子里响起,西厢房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苏大刚猛然从床上坐起。
“这……这是我家堂屋?”
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苏大刚不由愣在那里。
双手伸在眼前反复观看,虽然满是老茧,但充满力量。
扭头看向床头桌子上的镜子,虽然还是那么黝黑,但皱纹少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
张开嘴,一嘴整齐的牙齿还在,头上虽然有零星几根白发,但依旧浓密。
我这是重生了吗?而且还回到了壮年时期。
“也就是老二那个夯货,不顾自己的前程,居然娶了一个坏分子的闺女,真是家门不幸。”
院子里刘二丫继续叫嚣。
“行了,你少说几句,老二过段时间该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苏大刚听得咬牙切齿,那是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大儿子的声音。
“怎么了?她躺在床上啥也不干,我每天上工挣工分,大早起还要给她做饭,说几句还不行吗?
老二回来又能怎么样?有本事他别去当兵,自己伺候自己的婆娘啊!”
刘二丫根本就不怕苏学文,苏学文一开口,刘二丫不但不听劝,喊叫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从刘二丫的话里,苏大刚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九七二年四月份,老二家的小闺女苏玉瑾刚刚出生。
“呼啦!”
堂屋的门被打开,苏大刚脸色漆黑的站在门口。
“老大家的,什么叫早起给她做饭?饭做熟了你自己不吃吗?
什么叫老二有本事别去当兵?他不去当兵,你们一家的零花钱从哪来?你拿什么去贴补娘家?
花着老二的钱?骂着他的老婆,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呢?
你婆婆死的早,我一个当公爹的不跟你一般见识,家里没人给你立规矩,你这是要造反啊!
大清早就骂骂咧咧,满腹委屈的,我看你怨气挺大啊!
我们老苏家这座小庙,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要真觉得在苏家委屈,今天就回你娘家吧!”
看着院子里年轻的老大两口子,苏大刚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老大两口子守在他身边,又没什么本事,而且还给他生了两个孙子,苏大刚本能的就偏爱老大一家。
老二妻女的死,苏大刚不能都怪在他们身上,因为自己也有责任。
但苏家落难以后,老大一家做的可真够绝的,不但没有共患难,为了撇清关系,居然还落井下石。
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养了他们一家子白眼狼。
苏学文赶紧护在刘二丫前面,“爹,二丫也没说什么,您这是干嘛啊。”
“住口,连个婆娘都管不好,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你看她得罪遍了没有。
在家里好吃懒做,在外面刁蛮泼辣,上工时偷奸耍滑,还把家里的东西偷偷往娘家搬,我就想不起她一点好。
这种搅家精媳妇,我们苏家伺候不起,你要实在是管不好,就把她送娘家去。
你要是不舍得,就跟着她倒插门,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想起自己后半辈子受的苦,苏大刚恨不得现在就打死这两个白眼狼。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二当连长了,这是要把我们一家赶出去啊!行,我这就带着孩子走。”
面对苏大刚的怒火,苏学文不敢吭声,刘二丫不愿意了。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冲进自己的东厢房里。
“宝根,宝柱,别睡了,你爷爷要赶咱们娘几个走,跟我回姥姥家,以后跟着娘姓刘。”
刘二丫故意喊的很大声。
她知道公公最在意的是什么,两个孙子是老头子的命根子,也是她在苏家的底气。
她拿小叔子的津贴补贴娘家,公公不是没说过她,可她只要把儿子搬出来,公公马上就不吭声了。
“爹,您看您这是何必呢,二丫给您生了两个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您就这么脸对脸的训斥她,这不是寒了人家的心嘛!”
苏学文苦笑着发了几句牢骚,然后扭头对着东厢房高声劝阻。
“二丫,别生气了,爹不是有意说你,都是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你不是说想去供销社买布,给儿子做新衣服吗?一会我让爹给你拿钱和布票,今天你就别上工了。”
苏学文的语气很笃定,也很自信,他也清楚儿子在老头子心中的地位。
每次二丫只要拿儿子说事,最后妥协的都是父亲苏大刚。
“谁给你的脸?张嘴就是钱和布票,老子欠你们的呀?
宝根和宝柱身上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他们缺衣服穿吗?你们要钱和布票,真的是给他们做衣服吗?
昨天吃饭时,你媳妇还说她娘家弟弟说了个媳妇,你们要钱和布票,怕不是要给她娘家送过去吧?
我告诉你,她想当好闺女我不拦着,你想当刘家的孝子贤孙我我不拦着,前提是你们要自己去挣。
家里的钱和布票,都是你弟弟邮寄回来的,他有自己的老婆孩子要照顾,还有老爹要孝敬,你们就别想着了。”
自己大儿子两口子是什么样,苏大刚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以前不说,那是他溺爱孙子,那是他偏心老大。
前世的痛苦经历,让他看透了老大一家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还拿老二拼命挣回来的津贴补贴老大一家,那前世的苦不是白吃了吗?
“爹,咱们又没分家,怎么能分这么清呢?再说我们两口子一直在家守着您,替老二孝敬您,二丫还给她媳妇伺候月子,还每天上工挣工分,家里的东西理应有我们一份吧。”
苏学文也不知道老头子今天什么情况,以前他可从来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你还好意思说,老子今年才四十二,每天都挣满工分,用得着你们孝敬吗?
你二十多岁,正是能干的时候,下地什么轻松干什么,一天挣六个工分,你都不如个好老娘们。
你媳妇就更别说了,干啥啥不行,偷尖耍滑第一名,总是找各种理由不上工。
你们两口子挣的够你们吃吗?要不是有老二的津贴,你们都能把自己饿死。
钱和布票没有,要走你们就赶紧走,看见你们就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