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卫营地的篝火在二十步外噼啪作响,三个哨兵正围坐在火边撕扯烤羊腿。
何墨伏在阴影里,右手按在乌金剑柄上,左手三指微屈——那是斥候营的暗语,也是他们从小狩猎时的暗号:三个目标,方位西南,可袭。
舒杰点头,庞大的身躯竟如狸猫般贴地滑行。他绕到火堆下风处,抓起一把沙土,等风转向的瞬间扬出。沙尘扑向篝火,火星四溅,三个哨兵同时扭头捂眼。
就是现在。
舒杰暴起,左手如铁钳扣住最近哨兵的咽喉,右手捂住口鼻,双臂肌肉贲张。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哨兵颈骨折断,瘫软下去。另外两人刚摸到刀柄,何墨的剑已经到了。
乌金剑没有破风声。第一剑刺入第二人耳后风池穴,剑尖透出半寸即收,那人瞪大眼睛倒下时,血才从孔窍渗出。第三人喉结处多了个红点,他张嘴想喊,却只发出“嗬嗬”的气声。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何墨收剑,从怀中掏出三个纸包。纸包里是乌兰给的疯马草粉末,暗绿色,带着刺鼻的辛辣味。他快速将粉末撒进马槽,舒杰则用短刀划开几个粮袋,让粉末混得更匀。
远处传来马蹄声——巡逻队回来了。
“撤。”何墨低喝。
两人刚退到营地边缘,马群开始骚动。先是几匹马不安地踏蹄、喷鼻,接着是嘶鸣。疯马草药性发作极快,半刻钟已是保守估计。一匹枣红马人立而起,踹翻了拴马桩,其余马匹像被传染般开始挣扎。
“马惊了!”北莽语惊呼响起。
营地瞬间大乱。马匹挣脱缰绳横冲直撞,撞翻帐篷,踢翻火堆。黑狼卫到底是精锐,百夫长拓跋浑很快稳住阵脚,厉声下令:“控制马匹!有人下药!警戒四周!”
但已经晚了。
东面荒原上,三骑马如离弦之箭冲来。唐渊一马当先,青云剑在手,剑尖在晨光中泛起青芒。杨万紧随其后,寒光刃拖在身侧,刀锋划开荒草。乌兰在最后,牛角弓已拉满,箭簇锁定拓跋浑。
“拦下他们!”拓跋浑弯刀一指。
十名黑狼卫翻身上马迎击。这些骑兵经验老辣,呈扇形包抄,手中弯刀在朝阳下连成一片银网。
唐渊深吸一口气。清风十三式第七式“风过疏竹”——剑招讲究轻灵迅捷,以点破面。他看准左侧骑兵冲来的轨迹,在双马交错瞬间侧身避过弯刀劈砍,青云剑如毒蛇吐信,连点三下。
第一剑刺咽喉,被铁护颈挡住,但力道让骑兵后仰。
第二剑刺面门,骑兵急躲,剑尖划过脸颊。
第三剑才是杀招——剑身一颤,改刺为挑,从下颌与护颈缝隙刺入,直贯颅脑。
那骑兵栽下马时,唐渊已冲过三人包围。他手心全是汗,刚才三剑若是慢半分,现在落马的就是自己。
右侧,杨万陷入苦战。他左臂箭毒未清,使不出全力,单臂挥刀格挡两名骑兵的夹击。弯刀与寒光刃碰撞,火星四溅。一支冷箭射向他肋下,他勉强扭身避开,箭簇擦着铠甲划过,留下一道深痕。
“杨万低头!”乌兰清喝。
杨万下意识俯身。一支羽箭贴着他头顶飞过,精准钉入追击者的眼窝。乌兰连珠箭发,三箭封死另外两人的进攻路线,为杨万赢得喘息之机。
但拓跋浑已经看出杨万是弱点。他亲自率五名亲卫直扑而来,弯刀高举,刀锋反射着森冷的光。
“围杀那个受伤的!”
五把弯刀同时劈下。杨万举刀硬架,金铁交鸣震得他耳膜生疼。箭毒在血脉中翻涌,左臂一阵剧痛,竟使不上力。弯刀压着他的刀锋下切,刀尖离面门只有三寸——
铛!
一杆方天画戟如黑龙探海,横空扫来。戟杆砸在三把弯刀上,巨力将三名骑兵连人带马震退。舒杰从侧面杀入,画戟抡圆了横扫,戟刃带起的风压逼得拓跋浑不得不勒马后退。
“以多欺少?”舒杰咧嘴,络腮胡上沾着血,“问过你舒爷爷没?”
话音未落,何墨到了。他从混乱的马群中纵马冲出,乌金剑出鞘无声,剑锋却快如闪电。一名亲卫刚举刀,剑尖已刺入他腋下甲叶缝隙——那是链甲最薄弱处。剑锋穿透肺叶,亲卫张口喷血,栽下马背。
何墨马势不减,与舒杰错身而过时低喝:“换位!”
舒杰会意,画戟一记“震岳八诀·开山式”猛砸地面。尘土暴起,遮蔽视线。何墨趁机从尘雾中穿出,乌金剑施展“夜雨穿林”——剑招如其名,如夜雨细密无孔不入。他在五名骑兵间穿梭,每剑只攻要害:眼、喉、关节、甲缝。
第七剑刺出时,拓跋浑终于看清来者。他脸色大变:“乌衣剑法!你是何——”
话未说完,何墨的剑已到他咽喉前。拓跋浑急仰,剑尖划过铁护颈,留下一道深痕。他惊出一身冷汗,却听何墨冷冷道:“留你报信。告诉安铁勒,何家还有人活着。”
说完,何墨调转马头:“冲过去,别回头!”
五人汇成一股,冲破包围圈。唐渊回头看了一眼——黑狼卫营地已乱成一锅粥,惊马四处冲撞,拓跋浑正怒吼着集结残兵,但一时追不上来。
“往东!”乌兰指向晨光中隐约的水光,“月亮泉!”
五骑马影在荒原上拖出长长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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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月亮泉时已是黄昏。
这片绿洲比想象中小,一汪浅潭周围长着十几棵胡杨,潭水清澈,倒映着渐暗的天空。五人下马时几乎瘫倒,马匹迫不及待地冲去饮水。
舒杰检查众人伤势:唐渊左臂一道刀伤,不深;自己背上挨了一记刀背,淤青肿起;何墨右肩甲片被劈裂,皮肉翻卷;乌兰手臂擦伤;最重的是杨万——左肩伤口崩裂,黑紫色已蔓延到肘部,整条手臂肿得像小腿粗。
乌兰跪在杨万身边,用短刀割开衣袖。伤口周围的皮肉发黑溃烂,流出腥臭的脓血。她脸色凝重,从皮囊里取出银针,在火上烤过后刺入伤口周围穴位。
“毒扩散了。”她声音发颤,“剧烈运动加速血行,箭毒已入经脉。现在封穴……最多还能压五天。”
“五天……”杨万靠在胡杨树上,脸色惨白如纸,却咧嘴笑了笑,“够到鬼门道吗?”
乌兰沉默。她看向东方——那里是死亡沙漠的方向,夜幕下沙丘轮廓如巨兽脊背。
“不够。”何墨忽然开口。他蹲在水潭边清洗伤口,背对着众人,“从这儿到鬼门道,按正常走要七天。而且鬼门道已被北莽控制,强闯是送死。”
唐渊心一沉:“那怎么办?”
何墨转过身。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断眉下的眼睛盯着杨万的手臂:“鬼面蝎的栖息地,我知道一处。”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三年前,我追一伙马贼进死亡沙漠。”何墨语速平缓,像在说别人的事,“在沙漠深处遇到过鬼面蝎群,那地方……当地人叫‘蝎子坟’,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里。”
乌兰眼睛一亮:“古河道?是不是两岸有红柳,河床里有白色卵石?”
何墨点头:“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白龙道!”乌兰激动得声音发颤,“汉代商队走的古道!沿那条道走,五天……不,四天就能出沙漠,直抵雁门关南三百里的‘野狐岭’!”
唐渊迅速在脑中推演地图。野狐岭他听说过,是雁门关南侧的要隘,若真能从那儿出沙漠,比原计划绕鬼门道近了不止一倍。
“但白龙道已消失百年。”何墨盯着乌兰,“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乌兰抚摸颈间的狼牙项链。骨雕狼牙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沉默片刻才说:“我娘教的。她是汉人,但……不是普通汉人。她临终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草原待不下去了,就沿白龙道去中原。她说,道口有标记。”
“什么标记?”
“三棵枯死的胡杨,呈品字形。树下有块青石,石上刻着……”乌兰停顿,似乎在回忆母亲的话,“刻着‘白龙饮水,商旅不绝’八个字,是汉隶。”
何墨瞳孔微缩。汉隶——那是东汉时期的字体。这条古道,恐怕比想象中更古老。
舒杰挠挠头:“那咱们还等啥?赶紧找道口去啊!”
“不行。”唐渊摇头,“现在入夜,沙漠夜间极寒,而且方向难辨。我们都需要休息,尤其是杨万。”
他看向何墨:“何兄,那蝎子坟……在白龙道上?”
“在道中段,一个叫‘风蚀谷’的地方。”何墨道,“如果走白龙道,第三天能到。但前提是……我们能找到道口,并且道还没被流沙完全掩埋。”
夜幕彻底降临。沙漠边缘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横跨天际,像一条发光的巨河。
乌兰为杨万重新敷药。这次她用了更猛烈的药草,捣碎后敷上时,杨万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紧牙关没哼一声。
“疼吗?”乌兰低声道。
杨万摇头,汗水从额头滚落:“比这更疼的……都受过。”
乌兰看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看一个男人不是看他多能打,是看他能忍多少疼。她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动作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
远处传来狼嚎。沙漠边缘的狼群开始夜猎。
何墨和舒杰负责守夜。两人坐在水潭边的巨石上,舒杰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粮,掰了一半递给何墨。
“哥,你刚才说三年前追马贼……”舒杰啃着干粮,含糊不清地问,“是不是就是救沈姑娘那次?”
何墨没回答。他仰头看着星空,良久才说:“那次我差点死在沙漠里。是沈薇的商队救了我。”
“那你还记得路?”
“有些路,死过一次就忘不掉了。”何墨摩挲着乌金剑柄,剑柄上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何家家徽,一柄剑穿过云纹,“但白龙道……我当年只走到蝎子坟,前面被沙暴埋了,没敢再深入。”
舒杰沉默了一会儿:“你说,沈姑娘现在在哪儿?”
“应该在长安,或者洛阳。”何墨声音很轻,“她说过,丝路之眼的总堂在洛阳。三年前她说要重建商路,现在……应该做到了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是中原的方向,是三千里的山河,是一个女子青衫白马的背影。
唐渊在不远处听着,没有打扰。他在沙地上用树枝画地图,推算行程:明天找白龙道口,顺利的话傍晚能进入沙漠。然后四天穿越……第五天抵野狐岭,第六天到雁门关。
前提是一切顺利。
但沙漠从不会让人顺利。
后半夜,杨万发起高烧。乌兰用湿布给他降温,守了整整两个时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杨万忽然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爹……援兵……援兵到了吗……”
他在说胡话。乌兰握紧他的手,低声道:“到了,援兵到了。”
杨万安静下来,沉沉睡去。乌兰却睡不着,她看着这个中原男子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想起他说“带你去江南看春天”。
春天。草原的春天很短,但很美。她忽然很想看看江南的春天,是不是像母亲说的那样,有看不完的花,下不完的雨。
天色微亮时,何墨突然站起身。
“有马蹄声。”他伏地贴耳,“东北方向,很多马,距离……十里左右。”
所有人瞬间清醒。
唐渊爬上胡杨树远眺。晨雾中,地平线上出现一条黑线——那是骑兵队列,目测不少于三百骑,正朝月亮泉方向而来。
“是北莽主力。”他滑下树,脸色难看,“看旗号……是‘西路先锋营’。他们发现我们了。”
“怎么办?”舒杰握紧画戟。
乌兰看向东方——死亡沙漠在晨光中露出狰狞面目,沙丘如金色海浪,无边无际。
“进沙漠。”她斩钉截铁,“现在就走。”
“可杨万——”唐渊话没说完。
杨万挣扎着站起来,尽管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清醒了:“我能走。躺这儿是等死,进沙漠还有活路。”
何墨已经牵来马匹:“上马。我知道一条进沙的近路,能抢在他们前面。”
五人翻身上马。临走前,唐渊回头看了一眼月亮泉——清澈的潭水,摇曳的胡杨,这可能是他们未来几天见到的最后一抹绿色。
然后,他们冲进了沙漠。
身后,北莽先锋营的号角声刺破晨空。
领军的将领叫帖木儿,安铁勒的堂弟。他骑在一匹黑马上,看着沙地上新鲜的蹄印,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追。他们进了死亡沙漠,那是死路。把尸体带回来,祭旗。”
三百铁骑如黑色洪流,涌向沙漠。
而在他们前方三十里,五人正冲向一个未知的古道入口,冲向四天四夜的生死路程。
更前方,死亡沙漠深处,某座被遗忘的古城遗迹里,磷火在晨光中悄然熄灭。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马蹄踏入黑风峡时,天光被高耸的崖壁切成狭窄的一线。
五人牵着马在谷底穿行,脚下是干涸的河床,卵石被经年的洪水磨得光滑如镜。两侧岩壁呈赭红色,风蚀出千奇百怪的孔洞,风吹过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黑风峡因此得名。
“停。”何墨突然举手。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一块岩石上的痕迹。那是新鲜的刮擦痕,石粉还未被风吹散。“马蹄铁印,不超过六个时辰。”他沿着痕迹向前走了几步,“至少二十骑,都是战马——蹄铁边缘有加强筋,这是北莽军马的制式。”
唐渊凑近细看。他对兵器甲胄颇有研究,父亲唐谦的藏书中就有《武备志》三卷,记载了各国军械差异。“确实是北莽制式,而且是前锋营的精锐。”他指着蹄印深度,“你看,前掌深后掌浅,说明马匹负重不轻,骑手全副铠甲。”
乌兰脸色凝重起来。她走到岩壁旁,伸手摸了摸一处青苔被蹭掉的痕迹:“他们在这里停过,有人下马查看。”她蹲下,从石缝里捡起一小截草茎,“这是‘断肠草’,草原上喂毒箭用的。茎断处还很新鲜,汁液未干。”
五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北莽前锋不仅通过了黑风峡,还在此处做过侦查,甚至可能补充了毒箭。
“继续走。”何墨起身,“但小心,可能有暗哨。”
峡谷逐渐收窄。最窄处被称为“一线天”,两侧崖壁几乎贴在一起,只留下一条三尺宽的缝隙,抬头望天只剩一线光亮。马匹在这里无法并排通过,只能一匹接一匹牵行。
舒杰打头阵。他庞大的身躯在缝隙中显得格外局促,方天画戟只能倒拖在身后,戟刃在岩壁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这鬼地方,真要打起来,十个人就能堵死。”他瓮声瓮气地说。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何墨瞬间按住舒杰肩膀,两人同时贴紧岩壁。唐渊拉着杨万和乌兰后退几步,躲进一处凹槽。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唐渊屏息抬头,看见三十丈高的崖壁边缘,几个人影一晃而过。距离太远,看不清装束,但能看见反光——那是金属铠甲在日光下的反射。
“是北莽哨兵。”何墨用气声说道,“别动,他们在例行巡视,没发现我们。”
果然,那些人影在崖边停留了片刻就离开了。隐约能听到北莽语的交谈声,随着风声断断续续飘下来:
“……明日午时……主力过峡……”
“……帖木儿将军令……谷口设伏……”
“……中原探子……格杀……”
声音渐远。
五人又在原地等了一炷香时间,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
穿过一线天,峡谷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碗状洼地,直径约百步,中央有眼泉水,周围长着些耐旱的灌木。更重要的是,洼地里有明显的大军驻扎痕迹——熄灭的篝火堆有十几处,地面被马蹄踩得板结,还有车辙印深深陷入泥土。
“他们在这里休整过。”唐渊蹲在一处篝火旁,伸手探了探灰烬,“灰烬底下还有余温,最多两个时辰前。”
何墨则走向那些车辙印。他掏出短刀,沿着车辙挖下去三寸,露出底层的泥土。“看这里。”他指着泥土中的颗粒,“这是谷糠,运粮车撒落的。从车辙深度看,车上载重不轻,至少是半月粮草。”
舒杰在另一边有了发现。他扒开一堆刻意掩埋的垃圾,从里面捡出半块木牌。木牌被火烧过,边缘焦黑,但上面的字还能辨认:北莽文写的“西路先锋”,下面是个名字——“帖木儿”。
“帖木儿……”乌兰重复这个名字,声音发冷,“安铁勒的堂弟。三年前他带兵劫掠白草部落的冬牧场,我阿爸和他交过手。这个人……以虐杀俘虏闻名。”
杨万握紧刀柄:“他在前面?”
“从痕迹看,前锋已经过峡了。”唐渊站起身,环顾四周,“但主力还没到。按常规行军,前锋与主力间隔一日路程。也就是说——”
“北莽主力明天就会通过黑风峡。”何墨接过话头,目光投向峡谷东口,“如果我们现在全速前进,能在他们主力抵达前出峡。但问题是……”他看向杨万肿胀的手臂,“我们的速度,快不过骑兵。”
沉默笼罩了洼地。泉水叮咚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唐渊走到泉边,掬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泉水让他冷静下来。他开始在脑中推演:北莽主力至少三千骑,加上辎重,通过黑风峡需要两个时辰。如果他们五人现在出峡,确实能抢在前面,但出了峡谷就是开阔地,一旦被骑兵追上,绝无生还可能。
除非……
“我们不出去。”唐渊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在峡谷里设伏。”唐渊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拖住他们,哪怕只拖半天,也能为我们争取进入沙漠的时间。”
“五人伏击三千人?”舒杰瞪大眼睛,“唐兄,你这比我还疯!”
“不是正面打。”唐渊快步走到岩壁旁,抓起一把赭红色的泥土,“看这岩质——这是砂岩,质地松脆。黑风峡之所以形成,是因为古河道冲刷软岩层。”他指向崖壁高处那些风蚀孔洞,“那些孔洞内部是空腔,只要找准承重点,少量炸药就能引发塌方。”
何墨立刻明白了:“你想用塌方堵死峡谷?”
“不需要完全堵死,只要制造障碍,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唐渊语速加快,“北莽骑兵过峡谷时必须下马牵行,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我们在崖顶设伏,用滚石、火攻制造混乱,然后趁乱撤离。”
乌兰却摇头:“没有炸药。我们只有刀剑弓箭。”
“有替代品。”何墨开口。他走到一处岩壁下,指着几棵枯死的古松,“这些松树死了至少十年,树心里积满了松脂。松脂遇火即燃,燃烧温度极高,能引燃岩石里的硫磺矿脉——这附近一定有硫磺矿,空气里有味道。”
唐渊眼睛一亮:“松脂燃烧产生浓烟,加上硫磺毒气,能在峡谷里制造混乱。而且松脂粘稠,粘在人马身上扑不灭。”
计划逐渐成形。
但还有一个问题:谁去收集松脂?谁去布置?谁去诱敌?
“我和舒杰去砍树取脂。”何墨直接分配任务,“我们力气大,速度快。唐兄,你带杨万和乌兰去峡谷东口侦查,找到最适合塌方的地段,做标记。”
“那诱敌呢?”杨万问,“总得有人把北莽主力引到伏击点。”
何墨看向唐渊:“你读过兵书,应该知道‘饵兵’的用法。”
唐渊沉默。饵兵——古代战术中最危险的角色,负责引诱敌军进入埋伏圈,生还率不足三成。
“我去。”杨万站起来,尽管身体摇晃,“我伤最重,速度最慢,如果必须要有人牺牲——”
“你闭嘴!”乌兰突然厉声打断他。她杏眼里腾起怒火,脸颊的雀斑因为激动而泛红,“你以为牺牲自己很英雄?你死了,谁带援兵回雁门关?谁守北境?我阿爸和三十多个族人白死了?”
杨万被吼得愣住了。
乌兰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下来,却更坚定:“诱敌需要快马和精准箭术。我会草原骑射,马术比你们都好。我去。”
“不行!”这次是唐渊和杨万同时开口。
何墨却说话了:“乌兰姑娘说得对。诱敌的关键是‘若即若离’,要让追兵觉得马上就能追上,却又总是差一点。这需要精湛的骑术和冷静的判断。”他看着乌兰,“但你一个人不够。追兵发现只有一人,会起疑心。”
“我和她去。”舒杰咧嘴一笑,“我马术不如她,但力气大,能背更多箭。而且我皮糙肉厚,挨几箭死不了。”
何墨摇头:“你目标太大,北莽人一眼就能认出你是中原人。诱敌需要看起来像是草原部落的残兵——乌兰姑娘符合,还需要一个看起来像她同伴的草原人。”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何墨身上。
他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那张冷峻的脸。日光下,他右耳缺角的伤疤、左眉的断痕,都透着边塞风霜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那种孤狼般的警惕和野性,确实更像草原猎户,而非中原武人。
“我可以扮成草原人。”何墨说,“我父亲教过我北莽语,口音不算地道,但糊弄普通士兵够了。”
唐渊还想说什么,何墨抬手制止:“时间不多了。就这么定:我和乌兰诱敌,舒杰和唐兄布置塌方点,杨万在撤离路线上接应。日落前必须完成所有准备,明天午时,北莽主力抵达时行动。”
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后沉淀下来的权威。
五人不再争论,开始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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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墨和舒杰走向那些枯松。松树长在崖壁半腰,需要攀爬上去。舒杰脱掉铠甲,只穿单衣,将绳子捆在腰间,像头熊一样开始攀爬。他的手指粗如胡萝卜,却能精准地扣进岩缝,每一次发力,岩石都簌簌落下。
何墨在下面接应。舒杰砍下松枝扔下来,他快速剥开树皮,用短刀刮取树心里凝固的松脂。松脂呈琥珀色,半透明,散发着浓郁的松香。他刮得极小心——松脂易燃,刮擦时温度过高就会冒烟。
“哥,这玩意儿真能烧塌山崖?”舒杰在树上喊。
“看怎么用。”何墨将刮下的松脂装进皮袋,“单纯燃烧不行,但如果塞进岩缝,燃烧时热胀冷缩,会让岩石崩裂。如果再遇上硫磺矿……”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另一边,唐渊带着杨万和乌兰来到峡谷东口。这里地势稍缓,崖壁也比中段低矮,但岩层结构更松散。唐渊捡起一块石头敲击岩壁,听回声判断空腔位置。
“这里,还有这里。”他用炭块在岩壁上画圈,“这两处后面是空腔,承重结构最脆弱。只要在空腔里点燃松脂,高温会让岩石膨胀崩裂。”
杨万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他的左臂已经麻木,黑紫色蔓延到了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但他强撑着,用还能动的右手帮唐渊搬石头做标记。
乌兰则爬到高处,侦查地形。她像只岩羊般灵巧,在陡峭的崖壁上攀爬,很快到了三十丈高的崖顶。从那里俯瞰,整个黑风峡的走势一目了然。
她看到了更多东西。
峡谷东口外三里,有一片胡杨林。林子里隐约有反光——那是金属的反光。她用牛角弓的弓梢做简易望远镜,仔细辨认。
是北莽军队。至少两百人,正在林子里休整。看装束,是前锋营的殿后部队。他们在等主力通过峡谷。
乌兰心中一紧。如果伏击成功,峡谷被堵,这些殿后部队会立刻回援。到时候他们五人撤离的路线,就会被截断。
她迅速滑下崖壁,将情况告诉唐渊。
“两条路。”唐渊听完后分析,“第一,我们放弃东口,改从西口撤离。但西口距离沙漠更远,要多走半天路程,杨万的毒等不了。第二……”他看向乌兰,“我们赌一把,赌主力被伏击后,殿后部队会优先救援主力,而不是封锁出口。”
“赌多大?”乌兰问。
“赌命。”
杨万忽然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血。血落在沙地上,迅速渗入,留下暗红色的痕迹。乌兰脸色大变,扶住他:“毒入肺经了……必须尽快解毒,否则会伤及心脉。”
没有时间犹豫了。
唐渊咬牙:“按原计划,东口撤离。乌兰,你去告诉何墨,让他预留一条逃生通道——在塌方点留一个缺口,够一人一马通过。”
乌兰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唐渊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咳血不止的杨万,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个计划漏洞百出,成功率不足三成。但他没有选择——正如父亲唐谦所说:为将者,往往不是在好计与坏计之间选择,而是在坏计与更坏的计之间选择。
他扶起杨万,低声道:“撑住。等出了沙漠,我请你喝江南最好的酒。”
杨万惨笑:“那就说定了……我要喝……喝三坛……”
“三十坛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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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时,所有准备完成。
何墨和舒杰收集了六大袋松脂,足够在三个关键点制造塌方。唐渊标记了七处岩层脆弱点,其中三处是主要塌方点,四处是辅助点,用于制造连环塌方。布置好后,竟还多出了几乎一个木桶多的松脂。
“找机会混到帖木儿的部队里,或许还有用。”唐渊扬了扬眉。
乌兰侦查清楚了殿后部队的布防:两百人,分四个哨位,每个哨位五十人。主力通过峡谷期间,他们负责警戒东口。如果想悄无声息地通过,必须解决这四个哨位。
“子时动手。”何墨定下时间,“趁他们换哨时,我和舒杰解决两个西侧哨位,乌兰解决东侧一个,唐兄和杨万解决最后一个。”
“杨万不行。”乌兰直接说,“他现在的状态,走路都困难。”
“我可以。”杨万撑着刀站起来,尽管双腿在颤抖,“用弩。三十步内,我能射中咽喉。”
唐渊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好,我用弩掩护你,你负责狙杀哨长。哨长一死,士兵必乱,我们趁乱通过。”
计划已定,五人躲进一处岩洞休息,等待子时。
岩洞深处,何墨在磨剑。乌金剑的剑锋在磨石上划过,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舒杰靠在岩壁上打盹,鼾声如雷。乌兰在检查箭矢,每一支箭的箭簇她都用手摸过,确认没有毛刺。
唐渊坐在洞口,看着外面逐渐暗下的天色。他忽然想起离京前的那晚,父亲唐谦在书房里对他说的话:
“文野,此去北莽,凶险异常。但你要记住——为官者,死国事是本分;为人者,守承诺是天理。你的一举一动,关系三十万百姓生死,纵是千难万苦也要走完。”
他当时不以为然,觉得父亲太过悲观。现在才明白,父亲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知道“死国事”三个字有多沉重。
身后传来脚步声。何墨走到他身边坐下,递过一个水囊。
“喝一口,草原的奶酒,暖身。”
唐渊接过,灌了一口。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何兄,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他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你本可以不管这闲事,继续做你的猎户。”
何墨沉默了很久。洞口透进的最后一缕天光照着他侧脸,那道断眉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刻。
“十二年前,我妹妹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她八岁,病死在逃亡路上。我背着她走了三天,想找大夫,但所有城池都贴着何家的通缉令。最后她在我背上断了气,临死前说‘哥,我冷’。”
唐渊屏住呼吸。
“那之后我发誓,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死。”何墨转头看他,“你们是不是无辜,我不知道。但雁门关那三十万百姓,是无辜的。”
他站起身,走回岩洞深处。
唐渊握着水囊,久久无言。
夜幕降临。
沙漠边缘的星空格外璀璨,银河横跨天际,万千星辰如碎钻洒在黑丝绒上。但五人无心欣赏,他们在黑暗中检查装备,做最后的准备。
子时将至。
何墨第一个走出岩洞。他换了身装束——破烂的皮袍,头发用草绳胡乱扎起,脸上抹了泥土,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草原流浪汉。只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慑人。
乌兰跟在他身后。她也换了装束,红绳编发解开,长发披散,脸上用炭灰画了几道图腾纹——那是白草部落战士出征时的战纹。
舒杰和唐渊搀扶着杨万。杨万的弩已经上弦,箭槽里压着三支箭。他的手臂抖得厉害,但眼神锐利如鹰。
“记住路线。”何墨最后交代,“解决哨位后,不要停留,直冲胡杨林。林子里有我们藏的马,上马就往沙漠方向跑,别回头。”
五人点头。
“还有,”何墨看着众人,“如果谁落下了,不要救。活下来的人,继续送信。”
这话残酷,但真实。
没有人反驳。
子时整,五人如幽灵般滑出岩洞,融入夜色。
黑风峡的伏击,开始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峡谷西口外十里,北莽主力大营里,帖木儿正在油灯下看地图。地图上,黑风峡被画了一个红圈。
他咧嘴笑了,黄牙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明日过峡,祭旗的人头……该凑齐了。”
子时三刻,月隐云层。
何墨趴在一处沙丘后,呼吸压得极低。前方三十步,就是北莽殿后部队的西侧哨位——五顶牛皮帐篷围成半圆,中央篝火将熄未熄,四个哨兵抱着长矛打盹,只有一人还勉强睁着眼。
他数了三次心跳,确认地形:哨位东面十步有处灌木丛,可藏身;北面是拴马桩,十二匹战马正低头啃草;南面开阔,但有处矮坡,是舒杰的埋伏点。
左手三指微屈——斥候营的暗号:四人瞌睡,一人清醒,可袭。
沙丘另一侧,舒杰看到了手势。他将方天画戟轻轻放在地上,从腰间拔出两把短刃。刀身涂了炭灰,不反光。
何墨动了。他像蜥蜴般贴地爬行,利用沙丘的阴影前进。沙地松软,他每次移动都先探手按实,再拖动身体,不发出半点声响。十五步,十步,五步——他滑入灌木丛。
打盹的哨兵就在三步外,鼾声粗重。
何墨从靴筒抽出一根吹管,含在嘴里。吹管里是淬了麻药的细针,剂量足以让人昏睡两个时辰而不死——他不想多造杀孽,除非万不得已。
“噗。”
细针没入哨兵后颈。那人身体一僵,鼾声停了,头缓缓垂下。
第二个哨兵靠在帐篷柱上,脑袋一点一点。何墨绕到他身后,左手捂住口鼻,右手短刀刀柄砸在太阳穴上——力道控制精准,只致晕不致死。
第三个、第四个如法炮制。
只剩那个清醒的哨兵了。那人似乎察觉到异常,揉揉眼睛站起身,朝帐篷阴影处张望。
何墨屏息。
哨兵犹豫了一下,朝灌木丛走来。他的手按在刀柄上。
三步,两步,一步——
灌木丛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他脚踝猛拉。哨兵惊呼未出,何墨已从地上弹起,左手捂嘴,右手刀柄击喉。软骨碎裂的闷响被风声掩盖,哨兵软倒。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息。
何墨将五人拖进帐篷,用绳索捆好,塞住嘴。他检查了他们的腰牌——普通哨兵,不是黑狼卫。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东侧哨位。
乌兰伏在胡杨树上,像只等待时机的猎豹。她的哨位有六人,篝火烧得正旺,两个哨兵在烤火闲聊。
“听说了吗?帖木儿将军抓了个中原探子,关在主力大营。”一个满脸横肉的哨兵说,“那探子骨头硬,剁了三根手指都不招。”
“招什么?”另一个年轻些的问。
“西路大军的行军路线啊。”横肉哨兵压低声音,“据说咱们这次南下,不走寻常路。要穿过死亡沙漠,从什么……鬼门道绕到雁门关背后。”
树上,乌兰瞳孔骤缩。
“鬼门道那鬼地方能过大军?”年轻哨兵不信,“去年一小队勘测兵进去,只回来三个,都疯了,整天念叨‘绿眼睛’‘吃人的墙’。”
“所以需要向导。”横肉哨兵神秘兮兮,“将军从各部落抓了十几个老猎人,用家人威胁他们带路。听说已经找到一条古道,叫什么……白龙道。”
乌兰的手握紧了弓柄。白龙道——母亲临终前说的那条路。
“管他什么道,能打赢就行。”年轻哨兵打了个哈欠,“听说中原江南美女如云,皮肤白得像羊奶……”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他张开的嘴射入,后颈透出。
横肉哨兵惊跳起来,刚要喊,第二支箭钉入他咽喉。箭簇从颈椎缝隙穿过,一击毙命。
另外四个哨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抓武器。但乌兰已经不在树上了。
她从侧面阴影中冲出,短刀划过一人的颈侧,顺势刺入第二人肋下。第三人举刀劈来,她矮身躲过,刀锋上挑,割断对方脚筋。第四人转身想跑,乌兰甩出短刀,刀柄砸中后脑——她留了手,只击晕。
六个哨兵,四死两晕。乌兰快速将尸体拖进阴影,用枯叶掩盖血迹。她的手在抖——不是恐惧,是愤怒。那些被抓的老猎人,那些被威胁的家人……这就是战争,弱者永远最先被碾碎。
她望向南方。母亲说过,中原也不太平,朝堂争斗比草原更残酷。但至少……至少那里有律法,有公道,不像草原,强权即是真理。
“乌兰。”身后传来唐渊压低的声音。
他和杨万到了。杨万靠在一棵胡杨树上,弩机已经上弦,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但眼神清醒锐利。
“解决了?”唐渊问。
乌兰点头:“留了两个活口,捆在帐篷里。”
“我们那边也解决了。”唐渊看向最后一个哨位——在胡杨林边缘,有八个人,正在换岗,“杨万,看你的了。”
杨万单膝跪地,将弩机架在树杈上。他的左臂完全不能动,只能用右臂托弩,脸颊贴住弩身瞄准。三十步距离,夜间射击,目标还在移动——这是极高难度的狙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的灼痛。父亲杨铁山教过他射箭:“射箭不是用手,是用心。眼到,心到,箭就到。”
目标出现了——是个百夫长,正在训斥手下。那人背对他们,但脖颈暴露在火光中。
杨万扣动扳机。
弩弦震响,箭矢破空。几乎同时,那百夫长恰好转身——箭矢射入他左胸而非咽喉。百夫长惨叫倒地,但未死。
“敌袭!”北莽兵大乱。
唐渊暗叫不好。他抓起杨万的弩,快速上弦,连射三箭。三箭皆中,但不是要害——他在制造混乱,而非杀伤。
“撤!”他拉起杨万。
三人冲进胡杨林深处。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声,火把的光点快速逼近。
“这边!”何墨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们拐进一条干涸的河沟。何墨和舒杰等在那里,四匹马已经备好。
“上马!”舒杰将杨万托上马背,“其他哨位的人被惊动了,正在往这边集结。”
五人上马,冲进夜色。身后,胡杨林里火光四起,北莽兵的号角声刺破夜空。
但已经晚了。五人冲出林子,直奔黑风峡东口。那里,何墨预留的逃生通道——一处岩缝,仅容一马通过——正等着他们。
通过岩缝时,唐渊回头看了一眼。胡杨林方向,至少两百骑兵已经集结完毕,正朝峡谷追来。火光映亮他们狰狞的脸,弯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明天,”他低声说,“他们会疯狂报复。”
“那就让他们来。”何墨一抖缰绳,“陷阱已经布好,就等猎物入网。”
五骑马影消失在峡谷深处。
身后,北莽追兵的怒火,将点燃明天的黑风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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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
黑风峡中段“一线天”,热浪在狭窄的谷道里蒸腾。赭红色的岩壁吸饱了阳光,烫得能煎熟鸡蛋。
何墨伏在崖顶一处岩缝里,身下铺着隔绝热气的羊皮。他通过石缝观察谷底——北莽主力前锋已经进入视野。
先是斥候,十骑轻装,快速通过一线天,在东口侦查后发回安全信号。
接着是先锋营,三百重甲骑兵。这些人下马牵行,铠甲碰撞声在峡谷里回荡如雷鸣。他们的百夫长大声呵斥,催促加快速度——昨夜哨位被袭,全军都憋着火气。
“沉住气。”何墨对身旁的乌兰低语,“等中军。”
乌兰点头。她脸上画着的战纹被汗水浸湿,炭灰混着汗水流下,在脸颊留下黑痕。她的弓已经搭箭,箭簇上绑着浸满松脂的布条。
谷底,北莽中军到了。
这是主力中的主力——五百黑狼卫,全员黑甲,连战马都披着链甲。他们簇拥着一辆战车,车上站着个身形魁梧的将领:帖木儿。
即使从三十丈高的崖顶看去,也能感受到那人的凶悍。帖木儿身高九尺,满脸横肉,左眼戴着眼罩,右眼如鹰隼般扫视峡谷。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型弯刀,刀身比寻常弯刀长一尺,厚三分,刃口泛着暗红色——那是血浸透金属后的色泽。
“那就是帖木儿。”乌兰咬牙,“三年前,他用这把刀砍下了我叔叔的头。”
何墨按住她颤抖的手:“现在不是时候。等他进入塌方点。”
战车缓缓前行。帖木儿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举手示意停下。他仰头望向崖顶,独眼眯成一条缝。
崖顶上,何墨和乌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岩石。
良久,帖木儿挥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他起疑了。”何墨低声道,“但峡谷必须过,他只能赌。”
赌错了,就要付代价。
北莽中军完全进入一线天最窄处时,唐渊在另一侧崖顶发出了信号——三声鹧鸪叫,短、长、短。
动手!
何墨点燃火箭,弓拉满月。箭矢带着火焰划破空气,射向谷底一处事先堆好的枯枝堆。枯枝里混着松脂,遇火即燃,轰然炸开一团火球。
几乎同时,乌兰和其他三支火箭射向另外三处引火点。
谷底瞬间大乱。
“有埋伏!”
“保护将军!”
北莽兵反应极快,黑狼卫立刻围成圆阵,将帖木儿的战车护在中央。但他们没想到,真正的杀招不在火,在烟。
燃烧的松脂产生浓烈的黑烟,烟雾中混合着硫磺毒气——何墨昨夜在岩缝里塞了硫磺矿粉。毒烟顺着峡谷风道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呼吸困难。
“上风处!往上风处撤!”有军官大喊。
但上风处已经被唐渊封死了——他从崖顶推下事先准备好的巨石,堵住了西退路线。
与此同时,舒杰在东口动手了。
他负责的是最主要的塌方点。那里岩层最薄,后面是巨大的空腔。昨夜他和何墨将四袋松脂全部塞进岩缝,此刻,他点燃了引线。
引线嗤嗤燃烧,钻进岩缝。
三息,两息,一息——
轰!!!
不是爆炸声,是岩石崩裂的巨响。整片崖壁向内塌陷,成千上万吨岩石轰然砸下,尘土冲天而起,遮蔽了半个峡谷。
塌方点正好在北莽中军和后军之间。后军被隔绝在西侧,中军和前锋被隔绝在东侧——主力被一分为二!
“撤!往东口撤!”帖木儿在战车上怒吼。他虽然凶悍,但不蠢,知道中了埋伏必须立刻脱离险地。
残存的三百余黑狼卫护着战车,拼命往东口冲去。
但东口还有第二道陷阱。
唐渊从崖顶跃下——不是跳,是沿着一根事先固定的绳索滑下。他落在东口狭窄处,青云剑出鞘,一人挡在路中央。
“唐兄,让开!”舒杰在崖顶大喊,“他们人多!”
唐渊没让。他要拖住帖木儿,给何墨和乌兰制造狙杀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清风十三式起手式摆开。
第一个黑狼卫冲来,弯刀劈下。唐渊侧身,剑锋贴着刀身滑入,刺穿对方咽喉。第二个、第三个同时扑来,他剑招一变,“风回柳岸”——剑走弧线,同时划开两人手腕。
但第四个是高手。那人使双刀,刀法刁钻,专攻下盘。唐渊连退三步,剑招渐乱。第五刀划破他小腿,血涌出。
危急时刻,一支箭从崖顶射下,钉入双刀武士的眼窝。乌兰在崖顶连珠箭发,逼退后续追兵。
“唐兄,退!”何墨从侧面杀出,乌金剑如毒蛇吐信,连刺三人,“他们太多了!”
唐渊咬牙,又刺倒一人,才转身后撤。但左腿受伤,速度慢了半拍——一名黑狼卫从他背后扑来,弯刀直劈后颈。
铛!
寒光刃架住了这一刀。杨万不知何时到了,他单臂挥刀,竟将对方连人带刀震退。“走!”他吼道,尽管每说一个字都咳出血沫。
三人互相掩护着后撤。但帖木儿已经盯上了他们。
“杀了他们!”帖木儿独眼血红,“特别是那个使剑的书生,我要活的,慢慢剐!”
三十名黑狼卫精锐脱离战阵,直扑三人。
崖顶上,乌兰的箭壶空了。她扔掉弓,拔出短刀,竟要从崖顶跃下助战。
“别动!”舒杰一把拉住她,“你看!”
谷底战局突变。
何墨突然改变剑法。之前的乌金剑法诡异迅疾,此刻却变得大开大合,每一剑都带着风雷之声。这不是何家剑法——这是沙场战阵的杀人技。
“这是……”唐渊一边格挡一边惊愕。
“我父亲教的。”何墨沉声道,“乌衣斥候营的‘破阵剑’,专为以少敌多。”他剑锋横扫,逼退三人,“唐兄,杨万,跟紧我,我们杀出去!”
三人呈三角阵型,何墨为尖刀,唐渊护左翼,杨万守右后。他们且战且退,每一步都踏着血。
但黑狼卫太多了。何墨背上中了一刀,铠甲裂开,血浸透黑衣。唐渊右肩被箭矢擦过,深可见骨。杨万最惨——他替唐渊挡了一刀,刀锋砍在左肩旧伤上,几乎将整条手臂斩断。
“杨万!”乌兰在崖顶嘶喊。
她又要跳下去,被舒杰死死按住。
谷底,杨万跪倒在地,寒光刃拄着地面才没倒下。血从他左肩喷涌,瞬间染红沙地。
帖木儿笑了。他跳下战车,提着那柄巨型弯刀,一步步走来。
“草原的叛徒,中原的走狗。”他用生硬的汉话说,“我会把你们的头挂在旗杆上,让所有人看看,反抗北莽的下场。”
何墨挡在杨万身前,乌金剑横在胸前。他还有最后一招——乌衣剑法的禁式“破衣取血”此招“同伤必毙、速决不拖”,主打以伤换伤。
“何兄,别……”唐渊喘着气,“你带杨万走,我拖住他。”
“谁都走不了。”帖木儿举刀。
刀锋落下。
铛!!!
不是金属撞击声,是山崩般的巨响。
一杆方天画戟从天而降,戟杆架住弯刀。舒杰从三丈高的崖壁跃下,落地时双膝微屈,卸去冲击,但脚下岩石仍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你爷爷在此!”舒杰怒吼,络腮胡戟张如狮鬃。
帖木儿被震退三步,独眼中闪过惊愕——这人力气竟不在自己之下!
“舒杰,带他们走!”何墨急喊。
“走个屁!”舒杰画戟一摆,“今天不宰了这独眼狗,老子就不姓舒!”
他主动进攻。方天画戟“震岳八诀”全力施展,第一式“开山”、第二式“断流”、第三式“破岳”……每一式都势大力沉,戟刃破空声如鬼哭。
帖木儿不得不全力应对。他的巨型弯刀也是重兵器,两人硬碰硬,每一次碰撞都火星四溅,震得周围人耳膜生疼。帖木儿渐渐乏力,虎口被震得生疼,眼看要败下阵来。
但舒杰终究力有未逮。他昨夜布置陷阱几乎没睡,今晨又攀崖埋伏,体力消耗大半。第七次碰撞时,他虎口竟先帖木儿崩裂,画戟险些脱手。
帖木儿抓住机会,弯刀斜劈。舒杰急退,刀锋划过胸前,铠甲被劈开,一道血口从锁骨延伸到腹部。
“舒杰!”何墨眼睛红了。
他就要冲上前使出“破衣取血”!
与此同时,乌兰发现刚舒杰留下了一支箭矢——前几天她送给舒杰的那支。
忽然,崖顶传来乌兰的喊声:“低头!!!”
何墨、舒杰、唐渊同时俯身。
一支火箭从崖顶射下,目标不是人,是帖木儿战车旁的一个木桶——那是昨夜他们偷偷混进北莽辎重队装满松脂粉尘的木桶。
火箭射中。
轰——
木桶爆炸,火焰冲天而起。帖木儿离得最近,火舌瞬间将他吞没。他惨叫着翻滚,黑狼卫急忙上前扑救。
“就是现在!”何墨拉起杨万,“撤!”
舒杰忍痛抓起画戟,四人互相搀扶着冲向东口。乌兰从崖顶滑下接应,五人汇合,冲向预留的逃生通道。
身后,帖木儿的惨叫夹杂着怒吼响彻峡谷。
北莽军已经乱了。前有塌方阻路,后有浓烟毒气,主帅重伤,军心大溃。等他们重新整队追出东口时,五人已经消失在胡杨林深处。
帖木儿被亲卫抬上步舆,他的身体已经焦黑,那快要涣散的独眼死死盯着东方:
“发狼烟……通知死亡沙漠边缘的巡哨……封锁所有出口……他们一定会进沙漠……”
他终于咳出最后一口血:
“进了沙漠就是........进了坟墓。”
黄昏,死亡沙漠边缘。
五人瘫坐在一座沙丘背阴处,人人带伤,血把沙地染成暗红色。
舒杰胸前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皮肉翻卷,能看到白色的肋骨。乌兰用尽随身带的伤药,也只能勉强止血。他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咧嘴笑:“那独眼狗……力气真他娘的大……”
唐渊右肩箭伤深可见骨,乌兰用烧红的短刀烫灼止血时,他咬碎了一截树枝,没哼一声。
何墨背上刀伤不深,但失血不少,整个人摇摇欲坠。
最重的是杨万。左肩几乎被斩断,仅剩皮肉连着,箭毒因失血加速扩散,整条手臂黑紫发亮,溃烂处流出腥臭的脓血。他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如游丝。
乌兰跪在他身边,用清水一点点清洗伤口。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绝望。这样的伤,这样的毒,在没有药材的沙漠里,撑不过两天。
“必须找到鬼面蝎。”她声音嘶哑,“今晚就得找。”
“可他现在这样,怎么走?”舒杰喘着气。
何墨挣扎着站起,望向南方。暮色中的沙漠如金色海洋,沙丘连绵到天际,美得令人窒息,也死寂得令人绝望。
“白龙道……我记得方向。”他说,“如果连夜赶路,天亮前能到风蚀谷。鬼面蝎就在那儿。”
“但他撑不到天亮。”乌兰看着杨万逐渐微弱的呼吸,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拔出短刀,割开自己左手手腕。
“你干什么!”唐渊惊呼。
“草原秘术,血饲。”乌兰平静地说,任由鲜血滴入杨万口中,“用健康人的血,暂时压制毒性,争取时间。我娘教我的,她当年就是这样救了我阿爸。”
“可你会失血过多——”何墨想阻止。
乌兰摇头:“我是医者,知道分寸。流这点血死不了,但他再不解毒,必死无疑。”
血液滴入杨万口中,奇迹发生了——他脸上的黑气稍稍褪去,呼吸也平稳了些。乌兰快速包扎自己手腕,又从皮囊里取出最后一点草药,嚼碎了敷在杨万伤口上。
“只能撑六个时辰。”她喘息着,“六个时辰内,必须找到鬼面蝎。”
唐渊看向何墨:“何兄,你确定能找到风蚀谷?”
何墨沉默片刻:“三年前,我追马贼进沙漠,救下了被袭击的沈薇。她的商队走的就是白龙道,我在商队里养伤半个月,记住了路线。”他顿了顿,“但那是三年前。沙漠每天都在变,我不敢保证……”
“总比等死强。”舒杰撑着画戟站起来,“走吧,我背杨万。”
“你伤成这样——”
“死不了。”舒杰咧嘴,尽管笑容因疼痛而扭曲,“我答应过我爹,要护着何墨一辈子。何墨要救的人,就是我舒杰要救的人。”
唐渊看着他们,胸中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兄弟——不问缘由,不论生死,只因你信,我便跟。
他撕下衣襟,将青云剑绑在右手上——右肩受伤,握剑不稳,只能这样固定。
“那就走。”他说,“走到死,走到活。”
五人再次上路。舒杰背着杨万,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何墨在前引路,凭记忆辨认方向。唐渊和乌兰一左一右护卫,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追兵。
夜幕彻底降临时,他们深入沙漠十里。
沙漠的夜与白日判若两极。白天的酷热迅速消散,寒气从沙地深处涌出,冻得人牙齿打颤。风起了,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
何墨突然停下。
“不对劲。”他伏地贴耳,“有马蹄声,很多,从西北方向来。”
众人心一沉——北莽的追兵,竟然连夜追进沙漠了。
“躲起来!”唐渊环顾四周,却绝望地发现——方圆数里只有连绵沙丘,连块能藏身的岩石都没有。
何墨却看向沙丘的背风面:“挖坑,把自己埋进去。沙丘会移动,能掩盖痕迹。”
没有时间犹豫。五人用刀剑、用手,疯狂挖掘沙坑。舒杰先把杨万放进坑里,自己跳进去,用身体护住他。何墨、唐渊、乌兰各自挖坑躺下,将沙土盖在身上,只留口鼻呼吸。
刚埋好,马蹄声就到了。
至少五十骑,举着火把,在沙丘间穿梭。火光映亮北莽骑兵狰狞的脸,他们的弯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搜!他们受伤了,跑不远!”领头的是个人大声喝道,“官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骑兵分散搜索。一匹马从唐渊藏身的沙丘上踏过,沙土簌簌落下,几乎埋住他的口鼻。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另一个骑兵在何墨附近停下,下马查看脚印。但夜风很快抹去了沙地上的痕迹,那骑兵骂了一句,上马离开。
最危险的是杨万和舒杰那边——舒杰的体型太大,沙坑埋得不严实,露出了一角衣襟。一个眼尖的骑兵看见了,勒马走来。
乌兰在旁边的沙坑里看得清楚。她咬牙,突然从沙中跃起,朝相反方向狂奔。
“那里有人!”骑兵们立刻被吸引,调转马头追去。
乌兰拼命跑,但沙漠里跑步极其费力,她很快被追上。三把弯刀同时劈来,她矮身翻滚躲过,短刀划破一匹马的前腿。马匹嘶鸣倒地,骑兵摔下来。
另外两个骑兵左右夹击。乌兰格开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却躲不过了——刀锋擦过她肋下,血溅沙地。
危急时刻,一支弩箭从黑暗中射来,钉入右边骑兵的咽喉。唐渊从沙中冲出,青云剑刺穿左边骑兵的胸膛。
但更多的骑兵围了上来。
何墨也杀出来了。他剑法更快,连杀三人,抢到一匹马,将乌兰拉上马背。“走!”
“杨万他们——”乌兰急喊。
“舒杰会带他走!”何墨一夹马腹,朝另一个方向冲去,故意制造动静吸引追兵。
果然,大部分骑兵追着他们去了。
沙坑里,舒杰听见马蹄声远去,才小心翼翼扒开沙土。他背上杨万,趁夜色朝何墨说的方向摸去。
这一夜,在沙漠里上演了生死追逐。
何墨和乌兰引着三十多骑在沙丘间绕圈,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掩护,一次次险死还生。唐渊单人独剑,在暗处袭杀落单的骑兵,抢到两匹马。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五人终于在预定地点汇合——那是三棵枯死的胡杨,呈品字形,树下有块青石。
白龙道的道口。
青石上,果然刻着八个汉隶大字:“白龙饮水,商旅不绝”。字迹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但还能辨认。
“找到了……”乌兰抚摸着青石,眼泪突然涌出。母亲没骗她,这条路真的存在。
但追兵也到了。剩下的二十多骑北莽兵将五人围在枯胡杨林中,火把映亮他们疲惫而狰狞的脸。
“跑啊,怎么不跑了?”领头的人冷笑,“杀了我们十七个兄弟,你们也该偿命了。”
五人背靠青石,握紧兵器。这是绝境了——人人带伤,体力耗尽,面对二十多生力军,胜算为零。
唐渊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笑得那些北莽兵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百夫长怒道。
“我笑你们蠢。”唐渊说,“你们知道这石头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唐渊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意思是这里有水!”
话音未落,他猛地踩踏青石旁一块凸起的石板。
石板下沉三寸。
地下传来轰隆闷响——不是塌方,是机括运转的声音。青石后的沙地突然裂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有凉风从洞中涌出。
“进去!”何墨第一个反应过来,将乌兰推进洞口。
舒杰背着杨万紧随其后。唐渊殿后,在跳入洞口前,他将青云剑刺向领头的人——不是杀人,是争取时间。
剑锋刺穿其肩膀,那人惨叫后退。其他北莽兵一时不敢上前。
唐渊跳进洞口。洞口在他头顶合拢,沙土重新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地面上,士兵面面相觑。
“挖!给我挖开!”领头人怒吼。
但他们挖了三尺深,只挖到坚硬的石板,再也挖不动了。石板上有纹路,是某种古老的机关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领头人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
他只好下令:“发信号,告诉组织,他们进了地下密道。派人封锁所有可能出口,等他们出来,乱箭射死!”
狼烟升起。
而在他们脚下三十尺深的地下,五人正沿着一条古老的甬道前行。
甬道是人工开凿的,两侧岩壁平整,刻着已经模糊的壁画。何墨用火折子照亮,看见壁画内容:商队牵着骆驼,武士持戟守卫,官吏模样的人在接受朝贡……这是汉代丝绸之路的景象。
“这里……是汉代戍边军修的密道。”唐渊震惊道,“我在史书上看过,汉武帝时,为保障丝绸之路,在沿途修建地下通道,用于传递军情、运输物资。但这些通道的位置都是绝密,后来随着汉朝衰落,逐渐失传……”
“我娘说过,白龙道不只是一条地面古道。”乌兰抚摸着壁画,“地上是给商队走的,地下是给军队走的。地面道口被毁,地下通道还在。”
他们沿着甬道走了约半里,前方出现一道石门。石门上刻着八卦图案,中央是太极阴阳鱼。
“需要钥匙。”何墨检查石门,“或者……密码。”
唐渊凑近细看。他发现八卦图案的卦象可以转动,每个卦象下对应一个汉字: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
“白龙饮水……”他喃喃道,突然眼睛一亮,“水!坎为水!”
他转动“坎”卦。
石门纹丝不动。
“不对……”唐渊皱眉,“白龙饮水……龙在易经里对应震卦,震为雷。饮水是水,坎为水。应该是……震和坎?”
他同时转动“震”和“坎”两卦。
石门发出轰隆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是个石室,约三丈见方。石室中央有眼泉水,清澈见底,水边生长着一些发光的苔藓,将石室映成柔和的绿色。更令人惊喜的是——泉眼旁的岩石上,趴着几只蝎子。
蝎子通体漆黑,唯独背甲上有白色花纹,组成一张狰狞的鬼脸。
鬼面蝎。
“找到了……”乌兰几乎哭出来。她小心翼翼靠近,用特制的木夹夹住一只蝎子,快速取下尾针,放入陶罐捣碎。
蝎毒呈乳白色,散发着奇异的香气。乌兰将它混合其他药材,敷在杨万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肉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黑紫色的毒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脓血从伤口流出,颜色逐渐转为鲜红。
“有效!”舒杰惊喜道。
杨万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黑气消散。虽然依旧昏迷,但命保住了。
五人瘫坐在泉水边,终于能喘口气。
何墨检查石室,在角落发现一个石龛,龛里放着个铜匣。他打开铜匣,里面是一卷羊皮地图。
地图绘制得极其精细,标注着白龙道全程路线,以及沿途的水源、密道入口、避险处。更重要的是——地图背面用汉隶写着一行小字:
“龙城军堡,武库三层,藏天工秘录。得之可安天下,亦可乱天下。卫青留。”
“卫青……”唐渊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卫青大将军留下的?!”
何墨盯着地图,手指抚过“龙城”二字。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何家的冤屈……与龙城有关……”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震动。
不是地震,是爆炸——从上方传来。沙土从顶壁簌簌落下。
“北莽人在上面炸洞!”舒杰脸色大变。
何墨迅速收起地图:“走!密道肯定有其他出口!”
五人背起杨万,冲进石室另一端的甬道。他们刚离开,石室顶壁就被炸开一个大洞,北莽兵顺着绳索滑下。
但五人已经消失在迷宫般的甬道深处。
这场沙漠深处的追逐,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死亡沙漠另一端的绿洲里,一队商队正在扎营。商队的旗帜上,绣着一只眼睛的图案。
丝路之眼。
商队首领是个青衣女子,她正望着北方的沙暴,眉头紧锁。
“三当家,探子回报,北莽大军在沙漠边缘活动,好像在追什么人。”一个伙计汇报。
女子转身——正是沈薇。三年过去,她眉目间的英气更盛,青衫袖口的银线云纹在火光中流转。
“能惊动北莽大军追进死亡沙漠的……”她喃喃道,“会是谁呢?”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沙漠里救了她,又悄然离去的猎户。
何墨。
你还活着吗?
沈薇握紧腰间的短剑:
“明日改道,往北。我要去看看,北莽在追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