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谈忠

作者:文野笑长生 分类:历史古代 时间:2025-12-20 06:38:33
主角叫何墨唐渊的小说笑谈忠是网络作者文野笑长生写的一本历史古代小说主要讲述了:笔画的偏移始于关墙,锈迹覆过墨痕。银铃摇碎月光处,有人把忠字重写——以未拭的刀光作横,以未烬的烽烟作竖,最后一捺,悬在雁门外的风里,不肯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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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狼卫营地的篝火在二十步外噼啪作响,三个哨兵正围坐在火边撕扯烤羊腿。

何墨伏在阴影里,右手按在乌金剑柄上,左手三指微屈——那是斥候营的暗语,也是他们从小狩猎时的暗号:三个目标,方位西南,可袭。

舒杰点头,庞大的身躯竟如狸猫般贴地滑行。他绕到火堆下风处,抓起一把沙土,等风转向的瞬间扬出。沙尘扑向篝火,火星四溅,三个哨兵同时扭头捂眼。

就是现在。

舒杰暴起,左手如铁钳扣住最近哨兵的咽喉,右手捂住口鼻,双臂肌肉贲张。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哨兵颈骨折断,瘫软下去。另外两人刚摸到刀柄,何墨的剑已经到了。

乌金剑没有破风声。第一剑刺入第二人耳后风池穴,剑尖透出半寸即收,那人瞪大眼睛倒下时,血才从孔窍渗出。第三人喉结处多了个红点,他张嘴想喊,却只发出“嗬嗬”的气声。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

何墨收剑,从怀中掏出三个纸包。纸包里是乌兰给的疯马草粉末,暗绿色,带着刺鼻的辛辣味。他快速将粉末撒进马槽,舒杰则用短刀划开几个粮袋,让粉末混得更匀。

远处传来马蹄声——巡逻队回来了。

“撤。”何墨低喝。

两人刚退到营地边缘,马群开始骚动。先是几匹马不安地踏蹄、喷鼻,接着是嘶鸣。疯马草药性发作极快,半刻钟已是保守估计。一匹枣红马人立而起,踹翻了拴马桩,其余马匹像被传染般开始挣扎。

“马惊了!”北莽语惊呼响起。

营地瞬间大乱。马匹挣脱缰绳横冲直撞,撞翻帐篷,踢翻火堆。黑狼卫到底是精锐,百夫长拓跋浑很快稳住阵脚,厉声下令:“控制马匹!有人下药!警戒四周!”

但已经晚了。

东面荒原上,三骑马如离弦之箭冲来。唐渊一马当先,青云剑在手,剑尖在晨光中泛起青芒。杨万紧随其后,寒光刃拖在身侧,刀锋划开荒草。乌兰在最后,牛角弓已拉满,箭簇锁定拓跋浑。

“拦下他们!”拓跋浑弯刀一指。

十名黑狼卫翻身上马迎击。这些骑兵经验老辣,呈扇形包抄,手中弯刀在朝阳下连成一片银网。

唐渊深吸一口气。清风十三式第七式“风过疏竹”——剑招讲究轻灵迅捷,以点破面。他看准左侧骑兵冲来的轨迹,在双马交错瞬间侧身避过弯刀劈砍,青云剑如毒蛇吐信,连点三下。

第一剑刺咽喉,被铁护颈挡住,但力道让骑兵后仰。

第二剑刺面门,骑兵急躲,剑尖划过脸颊。

第三剑才是杀招——剑身一颤,改刺为挑,从下颌与护颈缝隙刺入,直贯颅脑。

那骑兵栽下马时,唐渊已冲过三人包围。他手心全是汗,刚才三剑若是慢半分,现在落马的就是自己。

右侧,杨万陷入苦战。他左臂箭毒未清,使不出全力,单臂挥刀格挡两名骑兵的夹击。弯刀与寒光刃碰撞,火星四溅。一支冷箭射向他肋下,他勉强扭身避开,箭簇擦着铠甲划过,留下一道深痕。

“杨万低头!”乌兰清喝。

杨万下意识俯身。一支羽箭贴着他头顶飞过,精准钉入追击者的眼窝。乌兰连珠箭发,三箭封死另外两人的进攻路线,为杨万赢得喘息之机。

但拓跋浑已经看出杨万是弱点。他亲自率五名亲卫直扑而来,弯刀高举,刀锋反射着森冷的光。

“围杀那个受伤的!”

五把弯刀同时劈下。杨万举刀硬架,金铁交鸣震得他耳膜生疼。箭毒在血脉中翻涌,左臂一阵剧痛,竟使不上力。弯刀压着他的刀锋下切,刀尖离面门只有三寸——

铛!

一杆方天画戟如黑龙探海,横空扫来。戟杆砸在三把弯刀上,巨力将三名骑兵连人带马震退。舒杰从侧面杀入,画戟抡圆了横扫,戟刃带起的风压逼得拓跋浑不得不勒马后退。

“以多欺少?”舒杰咧嘴,络腮胡上沾着血,“问过你舒爷爷没?”

话音未落,何墨到了。他从混乱的马群中纵马冲出,乌金剑出鞘无声,剑锋却快如闪电。一名亲卫刚举刀,剑尖已刺入他腋下甲叶缝隙——那是链甲最薄弱处。剑锋穿透肺叶,亲卫张口喷血,栽下马背。

何墨马势不减,与舒杰错身而过时低喝:“换位!”

舒杰会意,画戟一记“震岳八诀·开山式”猛砸地面。尘土暴起,遮蔽视线。何墨趁机从尘雾中穿出,乌金剑施展“夜雨穿林”——剑招如其名,如夜雨细密无孔不入。他在五名骑兵间穿梭,每剑只攻要害:眼、喉、关节、甲缝。

第七剑刺出时,拓跋浑终于看清来者。他脸色大变:“乌衣剑法!你是何——”

话未说完,何墨的剑已到他咽喉前。拓跋浑急仰,剑尖划过铁护颈,留下一道深痕。他惊出一身冷汗,却听何墨冷冷道:“留你报信。告诉安铁勒,何家还有人活着。”

说完,何墨调转马头:“冲过去,别回头!”

五人汇成一股,冲破包围圈。唐渊回头看了一眼——黑狼卫营地已乱成一锅粥,惊马四处冲撞,拓跋浑正怒吼着集结残兵,但一时追不上来。

“往东!”乌兰指向晨光中隐约的水光,“月亮泉!”

五骑马影在荒原上拖出长长的烟尘。

---

抵达月亮泉时已是黄昏。

这片绿洲比想象中小,一汪浅潭周围长着十几棵胡杨,潭水清澈,倒映着渐暗的天空。五人下马时几乎瘫倒,马匹迫不及待地冲去饮水。

舒杰检查众人伤势:唐渊左臂一道刀伤,不深;自己背上挨了一记刀背,淤青肿起;何墨右肩甲片被劈裂,皮肉翻卷;乌兰手臂擦伤;最重的是杨万——左肩伤口崩裂,黑紫色已蔓延到肘部,整条手臂肿得像小腿粗。

乌兰跪在杨万身边,用短刀割开衣袖。伤口周围的皮肉发黑溃烂,流出腥臭的脓血。她脸色凝重,从皮囊里取出银针,在火上烤过后刺入伤口周围穴位。

“毒扩散了。”她声音发颤,“剧烈运动加速血行,箭毒已入经脉。现在封穴……最多还能压五天。”

“五天……”杨万靠在胡杨树上,脸色惨白如纸,却咧嘴笑了笑,“够到鬼门道吗?”

乌兰沉默。她看向东方——那里是死亡沙漠的方向,夜幕下沙丘轮廓如巨兽脊背。

“不够。”何墨忽然开口。他蹲在水潭边清洗伤口,背对着众人,“从这儿到鬼门道,按正常走要七天。而且鬼门道已被北莽控制,强闯是送死。”

唐渊心一沉:“那怎么办?”

何墨转过身。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断眉下的眼睛盯着杨万的手臂:“鬼面蝎的栖息地,我知道一处。”

所有人都看向他。

“三年前,我追一伙马贼进死亡沙漠。”何墨语速平缓,像在说别人的事,“在沙漠深处遇到过鬼面蝎群,那地方……当地人叫‘蝎子坟’,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里。”

乌兰眼睛一亮:“古河道?是不是两岸有红柳,河床里有白色卵石?”

何墨点头:“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白龙道!”乌兰激动得声音发颤,“汉代商队走的古道!沿那条道走,五天……不,四天就能出沙漠,直抵雁门关南三百里的‘野狐岭’!”

唐渊迅速在脑中推演地图。野狐岭他听说过,是雁门关南侧的要隘,若真能从那儿出沙漠,比原计划绕鬼门道近了不止一倍。

“但白龙道已消失百年。”何墨盯着乌兰,“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乌兰抚摸颈间的狼牙项链。骨雕狼牙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沉默片刻才说:“我娘教的。她是汉人,但……不是普通汉人。她临终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草原待不下去了,就沿白龙道去中原。她说,道口有标记。”

“什么标记?”

“三棵枯死的胡杨,呈品字形。树下有块青石,石上刻着……”乌兰停顿,似乎在回忆母亲的话,“刻着‘白龙饮水,商旅不绝’八个字,是汉隶。”

何墨瞳孔微缩。汉隶——那是东汉时期的字体。这条古道,恐怕比想象中更古老。

舒杰挠挠头:“那咱们还等啥?赶紧找道口去啊!”

“不行。”唐渊摇头,“现在入夜,沙漠夜间极寒,而且方向难辨。我们都需要休息,尤其是杨万。”

他看向何墨:“何兄,那蝎子坟……在白龙道上?”

“在道中段,一个叫‘风蚀谷’的地方。”何墨道,“如果走白龙道,第三天能到。但前提是……我们能找到道口,并且道还没被流沙完全掩埋。”

夜幕彻底降临。沙漠边缘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横跨天际,像一条发光的巨河。

乌兰为杨万重新敷药。这次她用了更猛烈的药草,捣碎后敷上时,杨万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紧牙关没哼一声。

“疼吗?”乌兰低声道。

杨万摇头,汗水从额头滚落:“比这更疼的……都受过。”

乌兰看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看一个男人不是看他多能打,是看他能忍多少疼。她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动作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

远处传来狼嚎。沙漠边缘的狼群开始夜猎。

何墨和舒杰负责守夜。两人坐在水潭边的巨石上,舒杰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粮,掰了一半递给何墨。

“哥,你刚才说三年前追马贼……”舒杰啃着干粮,含糊不清地问,“是不是就是救沈姑娘那次?”

何墨没回答。他仰头看着星空,良久才说:“那次我差点死在沙漠里。是沈薇的商队救了我。”

“那你还记得路?”

“有些路,死过一次就忘不掉了。”何墨摩挲着乌金剑柄,剑柄上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何家家徽,一柄剑穿过云纹,“但白龙道……我当年只走到蝎子坟,前面被沙暴埋了,没敢再深入。”

舒杰沉默了一会儿:“你说,沈姑娘现在在哪儿?”

“应该在长安,或者洛阳。”何墨声音很轻,“她说过,丝路之眼的总堂在洛阳。三年前她说要重建商路,现在……应该做到了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望向南方。那里是中原的方向,是三千里的山河,是一个女子青衫白马的背影。

唐渊在不远处听着,没有打扰。他在沙地上用树枝画地图,推算行程:明天找白龙道口,顺利的话傍晚能进入沙漠。然后四天穿越……第五天抵野狐岭,第六天到雁门关。

前提是一切顺利。

但沙漠从不会让人顺利。

后半夜,杨万发起高烧。乌兰用湿布给他降温,守了整整两个时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杨万忽然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爹……援兵……援兵到了吗……”

他在说胡话。乌兰握紧他的手,低声道:“到了,援兵到了。”

杨万安静下来,沉沉睡去。乌兰却睡不着,她看着这个中原男子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想起他说“带你去江南看春天”。

春天。草原的春天很短,但很美。她忽然很想看看江南的春天,是不是像母亲说的那样,有看不完的花,下不完的雨。

天色微亮时,何墨突然站起身。

“有马蹄声。”他伏地贴耳,“东北方向,很多马,距离……十里左右。”

所有人瞬间清醒。

唐渊爬上胡杨树远眺。晨雾中,地平线上出现一条黑线——那是骑兵队列,目测不少于三百骑,正朝月亮泉方向而来。

“是北莽主力。”他滑下树,脸色难看,“看旗号……是‘西路先锋营’。他们发现我们了。”

“怎么办?”舒杰握紧画戟。

乌兰看向东方——死亡沙漠在晨光中露出狰狞面目,沙丘如金色海浪,无边无际。

“进沙漠。”她斩钉截铁,“现在就走。”

“可杨万——”唐渊话没说完。

杨万挣扎着站起来,尽管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清醒了:“我能走。躺这儿是等死,进沙漠还有活路。”

何墨已经牵来马匹:“上马。我知道一条进沙的近路,能抢在他们前面。”

五人翻身上马。临走前,唐渊回头看了一眼月亮泉——清澈的潭水,摇曳的胡杨,这可能是他们未来几天见到的最后一抹绿色。

然后,他们冲进了沙漠。

身后,北莽先锋营的号角声刺破晨空。

领军的将领叫帖木儿,安铁勒的堂弟。他骑在一匹黑马上,看着沙地上新鲜的蹄印,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追。他们进了死亡沙漠,那是死路。把尸体带回来,祭旗。”

三百铁骑如黑色洪流,涌向沙漠。

而在他们前方三十里,五人正冲向一个未知的古道入口,冲向四天四夜的生死路程。

更前方,死亡沙漠深处,某座被遗忘的古城遗迹里,磷火在晨光中悄然熄灭。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马蹄踏入黑风峡时,天光被高耸的崖壁切成狭窄的一线。

五人牵着马在谷底穿行,脚下是干涸的河床,卵石被经年的洪水磨得光滑如镜。两侧岩壁呈赭红色,风蚀出千奇百怪的孔洞,风吹过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黑风峡因此得名。

“停。”何墨突然举手。

他蹲下身,手指拂过一块岩石上的痕迹。那是新鲜的刮擦痕,石粉还未被风吹散。“马蹄铁印,不超过六个时辰。”他沿着痕迹向前走了几步,“至少二十骑,都是战马——蹄铁边缘有加强筋,这是北莽军马的制式。”

唐渊凑近细看。他对兵器甲胄颇有研究,父亲唐谦的藏书中就有《武备志》三卷,记载了各国军械差异。“确实是北莽制式,而且是前锋营的精锐。”他指着蹄印深度,“你看,前掌深后掌浅,说明马匹负重不轻,骑手全副铠甲。”

乌兰脸色凝重起来。她走到岩壁旁,伸手摸了摸一处青苔被蹭掉的痕迹:“他们在这里停过,有人下马查看。”她蹲下,从石缝里捡起一小截草茎,“这是‘断肠草’,草原上喂毒箭用的。茎断处还很新鲜,汁液未干。”

五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北莽前锋不仅通过了黑风峡,还在此处做过侦查,甚至可能补充了毒箭。

“继续走。”何墨起身,“但小心,可能有暗哨。”

峡谷逐渐收窄。最窄处被称为“一线天”,两侧崖壁几乎贴在一起,只留下一条三尺宽的缝隙,抬头望天只剩一线光亮。马匹在这里无法并排通过,只能一匹接一匹牵行。

舒杰打头阵。他庞大的身躯在缝隙中显得格外局促,方天画戟只能倒拖在身后,戟刃在岩壁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这鬼地方,真要打起来,十个人就能堵死。”他瓮声瓮气地说。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何墨瞬间按住舒杰肩膀,两人同时贴紧岩壁。唐渊拉着杨万和乌兰后退几步,躲进一处凹槽。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唐渊屏息抬头,看见三十丈高的崖壁边缘,几个人影一晃而过。距离太远,看不清装束,但能看见反光——那是金属铠甲在日光下的反射。

“是北莽哨兵。”何墨用气声说道,“别动,他们在例行巡视,没发现我们。”

果然,那些人影在崖边停留了片刻就离开了。隐约能听到北莽语的交谈声,随着风声断断续续飘下来:

“……明日午时……主力过峡……”

“……帖木儿将军令……谷口设伏……”

“……中原探子……格杀……”

声音渐远。

五人又在原地等了一炷香时间,确认安全后才继续前进。

穿过一线天,峡谷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碗状洼地,直径约百步,中央有眼泉水,周围长着些耐旱的灌木。更重要的是,洼地里有明显的大军驻扎痕迹——熄灭的篝火堆有十几处,地面被马蹄踩得板结,还有车辙印深深陷入泥土。

“他们在这里休整过。”唐渊蹲在一处篝火旁,伸手探了探灰烬,“灰烬底下还有余温,最多两个时辰前。”

何墨则走向那些车辙印。他掏出短刀,沿着车辙挖下去三寸,露出底层的泥土。“看这里。”他指着泥土中的颗粒,“这是谷糠,运粮车撒落的。从车辙深度看,车上载重不轻,至少是半月粮草。”

舒杰在另一边有了发现。他扒开一堆刻意掩埋的垃圾,从里面捡出半块木牌。木牌被火烧过,边缘焦黑,但上面的字还能辨认:北莽文写的“西路先锋”,下面是个名字——“帖木儿”。

“帖木儿……”乌兰重复这个名字,声音发冷,“安铁勒的堂弟。三年前他带兵劫掠白草部落的冬牧场,我阿爸和他交过手。这个人……以虐杀俘虏闻名。”

杨万握紧刀柄:“他在前面?”

“从痕迹看,前锋已经过峡了。”唐渊站起身,环顾四周,“但主力还没到。按常规行军,前锋与主力间隔一日路程。也就是说——”

“北莽主力明天就会通过黑风峡。”何墨接过话头,目光投向峡谷东口,“如果我们现在全速前进,能在他们主力抵达前出峡。但问题是……”他看向杨万肿胀的手臂,“我们的速度,快不过骑兵。”

沉默笼罩了洼地。泉水叮咚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唐渊走到泉边,掬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泉水让他冷静下来。他开始在脑中推演:北莽主力至少三千骑,加上辎重,通过黑风峡需要两个时辰。如果他们五人现在出峡,确实能抢在前面,但出了峡谷就是开阔地,一旦被骑兵追上,绝无生还可能。

除非……

“我们不出去。”唐渊忽然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在峡谷里设伏。”唐渊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拖住他们,哪怕只拖半天,也能为我们争取进入沙漠的时间。”

“五人伏击三千人?”舒杰瞪大眼睛,“唐兄,你这比我还疯!”

“不是正面打。”唐渊快步走到岩壁旁,抓起一把赭红色的泥土,“看这岩质——这是砂岩,质地松脆。黑风峡之所以形成,是因为古河道冲刷软岩层。”他指向崖壁高处那些风蚀孔洞,“那些孔洞内部是空腔,只要找准承重点,少量炸药就能引发塌方。”

何墨立刻明白了:“你想用塌方堵死峡谷?”

“不需要完全堵死,只要制造障碍,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唐渊语速加快,“北莽骑兵过峡谷时必须下马牵行,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我们在崖顶设伏,用滚石、火攻制造混乱,然后趁乱撤离。”

乌兰却摇头:“没有炸药。我们只有刀剑弓箭。”

“有替代品。”何墨开口。他走到一处岩壁下,指着几棵枯死的古松,“这些松树死了至少十年,树心里积满了松脂。松脂遇火即燃,燃烧温度极高,能引燃岩石里的硫磺矿脉——这附近一定有硫磺矿,空气里有味道。”

唐渊眼睛一亮:“松脂燃烧产生浓烟,加上硫磺毒气,能在峡谷里制造混乱。而且松脂粘稠,粘在人马身上扑不灭。”

计划逐渐成形。

但还有一个问题:谁去收集松脂?谁去布置?谁去诱敌?

“我和舒杰去砍树取脂。”何墨直接分配任务,“我们力气大,速度快。唐兄,你带杨万和乌兰去峡谷东口侦查,找到最适合塌方的地段,做标记。”

“那诱敌呢?”杨万问,“总得有人把北莽主力引到伏击点。”

何墨看向唐渊:“你读过兵书,应该知道‘饵兵’的用法。”

唐渊沉默。饵兵——古代战术中最危险的角色,负责引诱敌军进入埋伏圈,生还率不足三成。

“我去。”杨万站起来,尽管身体摇晃,“我伤最重,速度最慢,如果必须要有人牺牲——”

“你闭嘴!”乌兰突然厉声打断他。她杏眼里腾起怒火,脸颊的雀斑因为激动而泛红,“你以为牺牲自己很英雄?你死了,谁带援兵回雁门关?谁守北境?我阿爸和三十多个族人白死了?”

杨万被吼得愣住了。

乌兰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下来,却更坚定:“诱敌需要快马和精准箭术。我会草原骑射,马术比你们都好。我去。”

“不行!”这次是唐渊和杨万同时开口。

何墨却说话了:“乌兰姑娘说得对。诱敌的关键是‘若即若离’,要让追兵觉得马上就能追上,却又总是差一点。这需要精湛的骑术和冷静的判断。”他看着乌兰,“但你一个人不够。追兵发现只有一人,会起疑心。”

“我和她去。”舒杰咧嘴一笑,“我马术不如她,但力气大,能背更多箭。而且我皮糙肉厚,挨几箭死不了。”

何墨摇头:“你目标太大,北莽人一眼就能认出你是中原人。诱敌需要看起来像是草原部落的残兵——乌兰姑娘符合,还需要一个看起来像她同伴的草原人。”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何墨身上。

他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那张冷峻的脸。日光下,他右耳缺角的伤疤、左眉的断痕,都透着边塞风霜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那种孤狼般的警惕和野性,确实更像草原猎户,而非中原武人。

“我可以扮成草原人。”何墨说,“我父亲教过我北莽语,口音不算地道,但糊弄普通士兵够了。”

唐渊还想说什么,何墨抬手制止:“时间不多了。就这么定:我和乌兰诱敌,舒杰和唐兄布置塌方点,杨万在撤离路线上接应。日落前必须完成所有准备,明天午时,北莽主力抵达时行动。”

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那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后沉淀下来的权威。

五人不再争论,开始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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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墨和舒杰走向那些枯松。松树长在崖壁半腰,需要攀爬上去。舒杰脱掉铠甲,只穿单衣,将绳子捆在腰间,像头熊一样开始攀爬。他的手指粗如胡萝卜,却能精准地扣进岩缝,每一次发力,岩石都簌簌落下。

何墨在下面接应。舒杰砍下松枝扔下来,他快速剥开树皮,用短刀刮取树心里凝固的松脂。松脂呈琥珀色,半透明,散发着浓郁的松香。他刮得极小心——松脂易燃,刮擦时温度过高就会冒烟。

“哥,这玩意儿真能烧塌山崖?”舒杰在树上喊。

“看怎么用。”何墨将刮下的松脂装进皮袋,“单纯燃烧不行,但如果塞进岩缝,燃烧时热胀冷缩,会让岩石崩裂。如果再遇上硫磺矿……”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另一边,唐渊带着杨万和乌兰来到峡谷东口。这里地势稍缓,崖壁也比中段低矮,但岩层结构更松散。唐渊捡起一块石头敲击岩壁,听回声判断空腔位置。

“这里,还有这里。”他用炭块在岩壁上画圈,“这两处后面是空腔,承重结构最脆弱。只要在空腔里点燃松脂,高温会让岩石膨胀崩裂。”

杨万靠在一块岩石上喘息。他的左臂已经麻木,黑紫色蔓延到了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但他强撑着,用还能动的右手帮唐渊搬石头做标记。

乌兰则爬到高处,侦查地形。她像只岩羊般灵巧,在陡峭的崖壁上攀爬,很快到了三十丈高的崖顶。从那里俯瞰,整个黑风峡的走势一目了然。

她看到了更多东西。

峡谷东口外三里,有一片胡杨林。林子里隐约有反光——那是金属的反光。她用牛角弓的弓梢做简易望远镜,仔细辨认。

是北莽军队。至少两百人,正在林子里休整。看装束,是前锋营的殿后部队。他们在等主力通过峡谷。

乌兰心中一紧。如果伏击成功,峡谷被堵,这些殿后部队会立刻回援。到时候他们五人撤离的路线,就会被截断。

她迅速滑下崖壁,将情况告诉唐渊。

“两条路。”唐渊听完后分析,“第一,我们放弃东口,改从西口撤离。但西口距离沙漠更远,要多走半天路程,杨万的毒等不了。第二……”他看向乌兰,“我们赌一把,赌主力被伏击后,殿后部队会优先救援主力,而不是封锁出口。”

“赌多大?”乌兰问。

“赌命。”

杨万忽然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血。血落在沙地上,迅速渗入,留下暗红色的痕迹。乌兰脸色大变,扶住他:“毒入肺经了……必须尽快解毒,否则会伤及心脉。”

没有时间犹豫了。

唐渊咬牙:“按原计划,东口撤离。乌兰,你去告诉何墨,让他预留一条逃生通道——在塌方点留一个缺口,够一人一马通过。”

乌兰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唐渊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咳血不止的杨万,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这个计划漏洞百出,成功率不足三成。但他没有选择——正如父亲唐谦所说:为将者,往往不是在好计与坏计之间选择,而是在坏计与更坏的计之间选择。

他扶起杨万,低声道:“撑住。等出了沙漠,我请你喝江南最好的酒。”

杨万惨笑:“那就说定了……我要喝……喝三坛……”

“三十坛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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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时,所有准备完成。

何墨和舒杰收集了六大袋松脂,足够在三个关键点制造塌方。唐渊标记了七处岩层脆弱点,其中三处是主要塌方点,四处是辅助点,用于制造连环塌方。布置好后,竟还多出了几乎一个木桶多的松脂。

“找机会混到帖木儿的部队里,或许还有用。”唐渊扬了扬眉。

乌兰侦查清楚了殿后部队的布防:两百人,分四个哨位,每个哨位五十人。主力通过峡谷期间,他们负责警戒东口。如果想悄无声息地通过,必须解决这四个哨位。

“子时动手。”何墨定下时间,“趁他们换哨时,我和舒杰解决两个西侧哨位,乌兰解决东侧一个,唐兄和杨万解决最后一个。”

“杨万不行。”乌兰直接说,“他现在的状态,走路都困难。”

“我可以。”杨万撑着刀站起来,尽管双腿在颤抖,“用弩。三十步内,我能射中咽喉。”

唐渊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住。“好,我用弩掩护你,你负责狙杀哨长。哨长一死,士兵必乱,我们趁乱通过。”

计划已定,五人躲进一处岩洞休息,等待子时。

岩洞深处,何墨在磨剑。乌金剑的剑锋在磨石上划过,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舒杰靠在岩壁上打盹,鼾声如雷。乌兰在检查箭矢,每一支箭的箭簇她都用手摸过,确认没有毛刺。

唐渊坐在洞口,看着外面逐渐暗下的天色。他忽然想起离京前的那晚,父亲唐谦在书房里对他说的话:

“文野,此去北莽,凶险异常。但你要记住——为官者,死国事是本分;为人者,守承诺是天理。你的一举一动,关系三十万百姓生死,纵是千难万苦也要走完。”

他当时不以为然,觉得父亲太过悲观。现在才明白,父亲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知道“死国事”三个字有多沉重。

身后传来脚步声。何墨走到他身边坐下,递过一个水囊。

“喝一口,草原的奶酒,暖身。”

唐渊接过,灌了一口。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何兄,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他问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你本可以不管这闲事,继续做你的猎户。”

何墨沉默了很久。洞口透进的最后一缕天光照着他侧脸,那道断眉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刻。

“十二年前,我妹妹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她八岁,病死在逃亡路上。我背着她走了三天,想找大夫,但所有城池都贴着何家的通缉令。最后她在我背上断了气,临死前说‘哥,我冷’。”

唐渊屏住呼吸。

“那之后我发誓,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死。”何墨转头看他,“你们是不是无辜,我不知道。但雁门关那三十万百姓,是无辜的。”

他站起身,走回岩洞深处。

唐渊握着水囊,久久无言。

夜幕降临。

沙漠边缘的星空格外璀璨,银河横跨天际,万千星辰如碎钻洒在黑丝绒上。但五人无心欣赏,他们在黑暗中检查装备,做最后的准备。

子时将至。

何墨第一个走出岩洞。他换了身装束——破烂的皮袍,头发用草绳胡乱扎起,脸上抹了泥土,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草原流浪汉。只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慑人。

乌兰跟在他身后。她也换了装束,红绳编发解开,长发披散,脸上用炭灰画了几道图腾纹——那是白草部落战士出征时的战纹。

舒杰和唐渊搀扶着杨万。杨万的弩已经上弦,箭槽里压着三支箭。他的手臂抖得厉害,但眼神锐利如鹰。

“记住路线。”何墨最后交代,“解决哨位后,不要停留,直冲胡杨林。林子里有我们藏的马,上马就往沙漠方向跑,别回头。”

五人点头。

“还有,”何墨看着众人,“如果谁落下了,不要救。活下来的人,继续送信。”

这话残酷,但真实。

没有人反驳。

子时整,五人如幽灵般滑出岩洞,融入夜色。

黑风峡的伏击,开始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峡谷西口外十里,北莽主力大营里,帖木儿正在油灯下看地图。地图上,黑风峡被画了一个红圈。

他咧嘴笑了,黄牙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明日过峡,祭旗的人头……该凑齐了。”

子时三刻,月隐云层。

何墨趴在一处沙丘后,呼吸压得极低。前方三十步,就是北莽殿后部队的西侧哨位——五顶牛皮帐篷围成半圆,中央篝火将熄未熄,四个哨兵抱着长矛打盹,只有一人还勉强睁着眼。

他数了三次心跳,确认地形:哨位东面十步有处灌木丛,可藏身;北面是拴马桩,十二匹战马正低头啃草;南面开阔,但有处矮坡,是舒杰的埋伏点。

左手三指微屈——斥候营的暗号:四人瞌睡,一人清醒,可袭。

沙丘另一侧,舒杰看到了手势。他将方天画戟轻轻放在地上,从腰间拔出两把短刃。刀身涂了炭灰,不反光。

何墨动了。他像蜥蜴般贴地爬行,利用沙丘的阴影前进。沙地松软,他每次移动都先探手按实,再拖动身体,不发出半点声响。十五步,十步,五步——他滑入灌木丛。

打盹的哨兵就在三步外,鼾声粗重。

何墨从靴筒抽出一根吹管,含在嘴里。吹管里是淬了麻药的细针,剂量足以让人昏睡两个时辰而不死——他不想多造杀孽,除非万不得已。

“噗。”

细针没入哨兵后颈。那人身体一僵,鼾声停了,头缓缓垂下。

第二个哨兵靠在帐篷柱上,脑袋一点一点。何墨绕到他身后,左手捂住口鼻,右手短刀刀柄砸在太阳穴上——力道控制精准,只致晕不致死。

第三个、第四个如法炮制。

只剩那个清醒的哨兵了。那人似乎察觉到异常,揉揉眼睛站起身,朝帐篷阴影处张望。

何墨屏息。

哨兵犹豫了一下,朝灌木丛走来。他的手按在刀柄上。

三步,两步,一步——

灌木丛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他脚踝猛拉。哨兵惊呼未出,何墨已从地上弹起,左手捂嘴,右手刀柄击喉。软骨碎裂的闷响被风声掩盖,哨兵软倒。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息。

何墨将五人拖进帐篷,用绳索捆好,塞住嘴。他检查了他们的腰牌——普通哨兵,不是黑狼卫。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东侧哨位。

乌兰伏在胡杨树上,像只等待时机的猎豹。她的哨位有六人,篝火烧得正旺,两个哨兵在烤火闲聊。

“听说了吗?帖木儿将军抓了个中原探子,关在主力大营。”一个满脸横肉的哨兵说,“那探子骨头硬,剁了三根手指都不招。”

“招什么?”另一个年轻些的问。

“西路大军的行军路线啊。”横肉哨兵压低声音,“据说咱们这次南下,不走寻常路。要穿过死亡沙漠,从什么……鬼门道绕到雁门关背后。”

树上,乌兰瞳孔骤缩。

“鬼门道那鬼地方能过大军?”年轻哨兵不信,“去年一小队勘测兵进去,只回来三个,都疯了,整天念叨‘绿眼睛’‘吃人的墙’。”

“所以需要向导。”横肉哨兵神秘兮兮,“将军从各部落抓了十几个老猎人,用家人威胁他们带路。听说已经找到一条古道,叫什么……白龙道。”

乌兰的手握紧了弓柄。白龙道——母亲临终前说的那条路。

“管他什么道,能打赢就行。”年轻哨兵打了个哈欠,“听说中原江南美女如云,皮肤白得像羊奶……”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他张开的嘴射入,后颈透出。

横肉哨兵惊跳起来,刚要喊,第二支箭钉入他咽喉。箭簇从颈椎缝隙穿过,一击毙命。

另外四个哨兵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抓武器。但乌兰已经不在树上了。

她从侧面阴影中冲出,短刀划过一人的颈侧,顺势刺入第二人肋下。第三人举刀劈来,她矮身躲过,刀锋上挑,割断对方脚筋。第四人转身想跑,乌兰甩出短刀,刀柄砸中后脑——她留了手,只击晕。

六个哨兵,四死两晕。乌兰快速将尸体拖进阴影,用枯叶掩盖血迹。她的手在抖——不是恐惧,是愤怒。那些被抓的老猎人,那些被威胁的家人……这就是战争,弱者永远最先被碾碎。

她望向南方。母亲说过,中原也不太平,朝堂争斗比草原更残酷。但至少……至少那里有律法,有公道,不像草原,强权即是真理。

“乌兰。”身后传来唐渊压低的声音。

他和杨万到了。杨万靠在一棵胡杨树上,弩机已经上弦,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但眼神清醒锐利。

“解决了?”唐渊问。

乌兰点头:“留了两个活口,捆在帐篷里。”

“我们那边也解决了。”唐渊看向最后一个哨位——在胡杨林边缘,有八个人,正在换岗,“杨万,看你的了。”

杨万单膝跪地,将弩机架在树杈上。他的左臂完全不能动,只能用右臂托弩,脸颊贴住弩身瞄准。三十步距离,夜间射击,目标还在移动——这是极高难度的狙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肺部的灼痛。父亲杨铁山教过他射箭:“射箭不是用手,是用心。眼到,心到,箭就到。”

目标出现了——是个百夫长,正在训斥手下。那人背对他们,但脖颈暴露在火光中。

杨万扣动扳机。

弩弦震响,箭矢破空。几乎同时,那百夫长恰好转身——箭矢射入他左胸而非咽喉。百夫长惨叫倒地,但未死。

“敌袭!”北莽兵大乱。

唐渊暗叫不好。他抓起杨万的弩,快速上弦,连射三箭。三箭皆中,但不是要害——他在制造混乱,而非杀伤。

“撤!”他拉起杨万。

三人冲进胡杨林深处。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喝声,火把的光点快速逼近。

“这边!”何墨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们拐进一条干涸的河沟。何墨和舒杰等在那里,四匹马已经备好。

“上马!”舒杰将杨万托上马背,“其他哨位的人被惊动了,正在往这边集结。”

五人上马,冲进夜色。身后,胡杨林里火光四起,北莽兵的号角声刺破夜空。

但已经晚了。五人冲出林子,直奔黑风峡东口。那里,何墨预留的逃生通道——一处岩缝,仅容一马通过——正等着他们。

通过岩缝时,唐渊回头看了一眼。胡杨林方向,至少两百骑兵已经集结完毕,正朝峡谷追来。火光映亮他们狰狞的脸,弯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明天,”他低声说,“他们会疯狂报复。”

“那就让他们来。”何墨一抖缰绳,“陷阱已经布好,就等猎物入网。”

五骑马影消失在峡谷深处。

身后,北莽追兵的怒火,将点燃明天的黑风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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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时。

黑风峡中段“一线天”,热浪在狭窄的谷道里蒸腾。赭红色的岩壁吸饱了阳光,烫得能煎熟鸡蛋。

何墨伏在崖顶一处岩缝里,身下铺着隔绝热气的羊皮。他通过石缝观察谷底——北莽主力前锋已经进入视野。

先是斥候,十骑轻装,快速通过一线天,在东口侦查后发回安全信号。

接着是先锋营,三百重甲骑兵。这些人下马牵行,铠甲碰撞声在峡谷里回荡如雷鸣。他们的百夫长大声呵斥,催促加快速度——昨夜哨位被袭,全军都憋着火气。

“沉住气。”何墨对身旁的乌兰低语,“等中军。”

乌兰点头。她脸上画着的战纹被汗水浸湿,炭灰混着汗水流下,在脸颊留下黑痕。她的弓已经搭箭,箭簇上绑着浸满松脂的布条。

谷底,北莽中军到了。

这是主力中的主力——五百黑狼卫,全员黑甲,连战马都披着链甲。他们簇拥着一辆战车,车上站着个身形魁梧的将领:帖木儿。

即使从三十丈高的崖顶看去,也能感受到那人的凶悍。帖木儿身高九尺,满脸横肉,左眼戴着眼罩,右眼如鹰隼般扫视峡谷。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型弯刀,刀身比寻常弯刀长一尺,厚三分,刃口泛着暗红色——那是血浸透金属后的色泽。

“那就是帖木儿。”乌兰咬牙,“三年前,他用这把刀砍下了我叔叔的头。”

何墨按住她颤抖的手:“现在不是时候。等他进入塌方点。”

战车缓缓前行。帖木儿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举手示意停下。他仰头望向崖顶,独眼眯成一条缝。

崖顶上,何墨和乌兰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岩石。

良久,帖木儿挥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他起疑了。”何墨低声道,“但峡谷必须过,他只能赌。”

赌错了,就要付代价。

北莽中军完全进入一线天最窄处时,唐渊在另一侧崖顶发出了信号——三声鹧鸪叫,短、长、短。

动手!

何墨点燃火箭,弓拉满月。箭矢带着火焰划破空气,射向谷底一处事先堆好的枯枝堆。枯枝里混着松脂,遇火即燃,轰然炸开一团火球。

几乎同时,乌兰和其他三支火箭射向另外三处引火点。

谷底瞬间大乱。

“有埋伏!”

“保护将军!”

北莽兵反应极快,黑狼卫立刻围成圆阵,将帖木儿的战车护在中央。但他们没想到,真正的杀招不在火,在烟。

燃烧的松脂产生浓烈的黑烟,烟雾中混合着硫磺毒气——何墨昨夜在岩缝里塞了硫磺矿粉。毒烟顺着峡谷风道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呼吸困难。

“上风处!往上风处撤!”有军官大喊。

但上风处已经被唐渊封死了——他从崖顶推下事先准备好的巨石,堵住了西退路线。

与此同时,舒杰在东口动手了。

他负责的是最主要的塌方点。那里岩层最薄,后面是巨大的空腔。昨夜他和何墨将四袋松脂全部塞进岩缝,此刻,他点燃了引线。

引线嗤嗤燃烧,钻进岩缝。

三息,两息,一息——

轰!!!

不是爆炸声,是岩石崩裂的巨响。整片崖壁向内塌陷,成千上万吨岩石轰然砸下,尘土冲天而起,遮蔽了半个峡谷。

塌方点正好在北莽中军和后军之间。后军被隔绝在西侧,中军和前锋被隔绝在东侧——主力被一分为二!

“撤!往东口撤!”帖木儿在战车上怒吼。他虽然凶悍,但不蠢,知道中了埋伏必须立刻脱离险地。

残存的三百余黑狼卫护着战车,拼命往东口冲去。

但东口还有第二道陷阱。

唐渊从崖顶跃下——不是跳,是沿着一根事先固定的绳索滑下。他落在东口狭窄处,青云剑出鞘,一人挡在路中央。

“唐兄,让开!”舒杰在崖顶大喊,“他们人多!”

唐渊没让。他要拖住帖木儿,给何墨和乌兰制造狙杀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清风十三式起手式摆开。

第一个黑狼卫冲来,弯刀劈下。唐渊侧身,剑锋贴着刀身滑入,刺穿对方咽喉。第二个、第三个同时扑来,他剑招一变,“风回柳岸”——剑走弧线,同时划开两人手腕。

但第四个是高手。那人使双刀,刀法刁钻,专攻下盘。唐渊连退三步,剑招渐乱。第五刀划破他小腿,血涌出。

危急时刻,一支箭从崖顶射下,钉入双刀武士的眼窝。乌兰在崖顶连珠箭发,逼退后续追兵。

“唐兄,退!”何墨从侧面杀出,乌金剑如毒蛇吐信,连刺三人,“他们太多了!”

唐渊咬牙,又刺倒一人,才转身后撤。但左腿受伤,速度慢了半拍——一名黑狼卫从他背后扑来,弯刀直劈后颈。

铛!

寒光刃架住了这一刀。杨万不知何时到了,他单臂挥刀,竟将对方连人带刀震退。“走!”他吼道,尽管每说一个字都咳出血沫。

三人互相掩护着后撤。但帖木儿已经盯上了他们。

“杀了他们!”帖木儿独眼血红,“特别是那个使剑的书生,我要活的,慢慢剐!”

三十名黑狼卫精锐脱离战阵,直扑三人。

崖顶上,乌兰的箭壶空了。她扔掉弓,拔出短刀,竟要从崖顶跃下助战。

“别动!”舒杰一把拉住她,“你看!”

谷底战局突变。

何墨突然改变剑法。之前的乌金剑法诡异迅疾,此刻却变得大开大合,每一剑都带着风雷之声。这不是何家剑法——这是沙场战阵的杀人技。

“这是……”唐渊一边格挡一边惊愕。

“我父亲教的。”何墨沉声道,“乌衣斥候营的‘破阵剑’,专为以少敌多。”他剑锋横扫,逼退三人,“唐兄,杨万,跟紧我,我们杀出去!”

三人呈三角阵型,何墨为尖刀,唐渊护左翼,杨万守右后。他们且战且退,每一步都踏着血。

但黑狼卫太多了。何墨背上中了一刀,铠甲裂开,血浸透黑衣。唐渊右肩被箭矢擦过,深可见骨。杨万最惨——他替唐渊挡了一刀,刀锋砍在左肩旧伤上,几乎将整条手臂斩断。

“杨万!”乌兰在崖顶嘶喊。

她又要跳下去,被舒杰死死按住。

谷底,杨万跪倒在地,寒光刃拄着地面才没倒下。血从他左肩喷涌,瞬间染红沙地。

帖木儿笑了。他跳下战车,提着那柄巨型弯刀,一步步走来。

“草原的叛徒,中原的走狗。”他用生硬的汉话说,“我会把你们的头挂在旗杆上,让所有人看看,反抗北莽的下场。”

何墨挡在杨万身前,乌金剑横在胸前。他还有最后一招——乌衣剑法的禁式“破衣取血”此招“同伤必毙、速决不拖”,主打以伤换伤。

“何兄,别……”唐渊喘着气,“你带杨万走,我拖住他。”

“谁都走不了。”帖木儿举刀。

刀锋落下。

铛!!!

不是金属撞击声,是山崩般的巨响。

一杆方天画戟从天而降,戟杆架住弯刀。舒杰从三丈高的崖壁跃下,落地时双膝微屈,卸去冲击,但脚下岩石仍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

“你爷爷在此!”舒杰怒吼,络腮胡戟张如狮鬃。

帖木儿被震退三步,独眼中闪过惊愕——这人力气竟不在自己之下!

“舒杰,带他们走!”何墨急喊。

“走个屁!”舒杰画戟一摆,“今天不宰了这独眼狗,老子就不姓舒!”

他主动进攻。方天画戟“震岳八诀”全力施展,第一式“开山”、第二式“断流”、第三式“破岳”……每一式都势大力沉,戟刃破空声如鬼哭。

帖木儿不得不全力应对。他的巨型弯刀也是重兵器,两人硬碰硬,每一次碰撞都火星四溅,震得周围人耳膜生疼。帖木儿渐渐乏力,虎口被震得生疼,眼看要败下阵来。

但舒杰终究力有未逮。他昨夜布置陷阱几乎没睡,今晨又攀崖埋伏,体力消耗大半。第七次碰撞时,他虎口竟先帖木儿崩裂,画戟险些脱手。

帖木儿抓住机会,弯刀斜劈。舒杰急退,刀锋划过胸前,铠甲被劈开,一道血口从锁骨延伸到腹部。

“舒杰!”何墨眼睛红了。

他就要冲上前使出“破衣取血”!

与此同时,乌兰发现刚舒杰留下了一支箭矢——前几天她送给舒杰的那支。

忽然,崖顶传来乌兰的喊声:“低头!!!”

何墨、舒杰、唐渊同时俯身。

一支火箭从崖顶射下,目标不是人,是帖木儿战车旁的一个木桶——那是昨夜他们偷偷混进北莽辎重队装满松脂粉尘的木桶。

火箭射中。

轰——

木桶爆炸,火焰冲天而起。帖木儿离得最近,火舌瞬间将他吞没。他惨叫着翻滚,黑狼卫急忙上前扑救。

“就是现在!”何墨拉起杨万,“撤!”

舒杰忍痛抓起画戟,四人互相搀扶着冲向东口。乌兰从崖顶滑下接应,五人汇合,冲向预留的逃生通道。

身后,帖木儿的惨叫夹杂着怒吼响彻峡谷。

北莽军已经乱了。前有塌方阻路,后有浓烟毒气,主帅重伤,军心大溃。等他们重新整队追出东口时,五人已经消失在胡杨林深处。

帖木儿被亲卫抬上步舆,他的身体已经焦黑,那快要涣散的独眼死死盯着东方:

“发狼烟……通知死亡沙漠边缘的巡哨……封锁所有出口……他们一定会进沙漠……”

他终于咳出最后一口血:

“进了沙漠就是........进了坟墓。”

黄昏,死亡沙漠边缘。

五人瘫坐在一座沙丘背阴处,人人带伤,血把沙地染成暗红色。

舒杰胸前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皮肉翻卷,能看到白色的肋骨。乌兰用尽随身带的伤药,也只能勉强止血。他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咧嘴笑:“那独眼狗……力气真他娘的大……”

唐渊右肩箭伤深可见骨,乌兰用烧红的短刀烫灼止血时,他咬碎了一截树枝,没哼一声。

何墨背上刀伤不深,但失血不少,整个人摇摇欲坠。

最重的是杨万。左肩几乎被斩断,仅剩皮肉连着,箭毒因失血加速扩散,整条手臂黑紫发亮,溃烂处流出腥臭的脓血。他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如游丝。

乌兰跪在他身边,用清水一点点清洗伤口。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绝望。这样的伤,这样的毒,在没有药材的沙漠里,撑不过两天。

“必须找到鬼面蝎。”她声音嘶哑,“今晚就得找。”

“可他现在这样,怎么走?”舒杰喘着气。

何墨挣扎着站起,望向南方。暮色中的沙漠如金色海洋,沙丘连绵到天际,美得令人窒息,也死寂得令人绝望。

“白龙道……我记得方向。”他说,“如果连夜赶路,天亮前能到风蚀谷。鬼面蝎就在那儿。”

“但他撑不到天亮。”乌兰看着杨万逐渐微弱的呼吸,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拔出短刀,割开自己左手手腕。

“你干什么!”唐渊惊呼。

“草原秘术,血饲。”乌兰平静地说,任由鲜血滴入杨万口中,“用健康人的血,暂时压制毒性,争取时间。我娘教我的,她当年就是这样救了我阿爸。”

“可你会失血过多——”何墨想阻止。

乌兰摇头:“我是医者,知道分寸。流这点血死不了,但他再不解毒,必死无疑。”

血液滴入杨万口中,奇迹发生了——他脸上的黑气稍稍褪去,呼吸也平稳了些。乌兰快速包扎自己手腕,又从皮囊里取出最后一点草药,嚼碎了敷在杨万伤口上。

“只能撑六个时辰。”她喘息着,“六个时辰内,必须找到鬼面蝎。”

唐渊看向何墨:“何兄,你确定能找到风蚀谷?”

何墨沉默片刻:“三年前,我追马贼进沙漠,救下了被袭击的沈薇。她的商队走的就是白龙道,我在商队里养伤半个月,记住了路线。”他顿了顿,“但那是三年前。沙漠每天都在变,我不敢保证……”

“总比等死强。”舒杰撑着画戟站起来,“走吧,我背杨万。”

“你伤成这样——”

“死不了。”舒杰咧嘴,尽管笑容因疼痛而扭曲,“我答应过我爹,要护着何墨一辈子。何墨要救的人,就是我舒杰要救的人。”

唐渊看着他们,胸中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兄弟——不问缘由,不论生死,只因你信,我便跟。

他撕下衣襟,将青云剑绑在右手上——右肩受伤,握剑不稳,只能这样固定。

“那就走。”他说,“走到死,走到活。”

五人再次上路。舒杰背着杨万,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何墨在前引路,凭记忆辨认方向。唐渊和乌兰一左一右护卫,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追兵。

夜幕彻底降临时,他们深入沙漠十里。

沙漠的夜与白日判若两极。白天的酷热迅速消散,寒气从沙地深处涌出,冻得人牙齿打颤。风起了,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

何墨突然停下。

“不对劲。”他伏地贴耳,“有马蹄声,很多,从西北方向来。”

众人心一沉——北莽的追兵,竟然连夜追进沙漠了。

“躲起来!”唐渊环顾四周,却绝望地发现——方圆数里只有连绵沙丘,连块能藏身的岩石都没有。

何墨却看向沙丘的背风面:“挖坑,把自己埋进去。沙丘会移动,能掩盖痕迹。”

没有时间犹豫。五人用刀剑、用手,疯狂挖掘沙坑。舒杰先把杨万放进坑里,自己跳进去,用身体护住他。何墨、唐渊、乌兰各自挖坑躺下,将沙土盖在身上,只留口鼻呼吸。

刚埋好,马蹄声就到了。

至少五十骑,举着火把,在沙丘间穿梭。火光映亮北莽骑兵狰狞的脸,他们的弯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搜!他们受伤了,跑不远!”领头的是个人大声喝道,“官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骑兵分散搜索。一匹马从唐渊藏身的沙丘上踏过,沙土簌簌落下,几乎埋住他的口鼻。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另一个骑兵在何墨附近停下,下马查看脚印。但夜风很快抹去了沙地上的痕迹,那骑兵骂了一句,上马离开。

最危险的是杨万和舒杰那边——舒杰的体型太大,沙坑埋得不严实,露出了一角衣襟。一个眼尖的骑兵看见了,勒马走来。

乌兰在旁边的沙坑里看得清楚。她咬牙,突然从沙中跃起,朝相反方向狂奔。

“那里有人!”骑兵们立刻被吸引,调转马头追去。

乌兰拼命跑,但沙漠里跑步极其费力,她很快被追上。三把弯刀同时劈来,她矮身翻滚躲过,短刀划破一匹马的前腿。马匹嘶鸣倒地,骑兵摔下来。

另外两个骑兵左右夹击。乌兰格开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却躲不过了——刀锋擦过她肋下,血溅沙地。

危急时刻,一支弩箭从黑暗中射来,钉入右边骑兵的咽喉。唐渊从沙中冲出,青云剑刺穿左边骑兵的胸膛。

但更多的骑兵围了上来。

何墨也杀出来了。他剑法更快,连杀三人,抢到一匹马,将乌兰拉上马背。“走!”

“杨万他们——”乌兰急喊。

“舒杰会带他走!”何墨一夹马腹,朝另一个方向冲去,故意制造动静吸引追兵。

果然,大部分骑兵追着他们去了。

沙坑里,舒杰听见马蹄声远去,才小心翼翼扒开沙土。他背上杨万,趁夜色朝何墨说的方向摸去。

这一夜,在沙漠里上演了生死追逐。

何墨和乌兰引着三十多骑在沙丘间绕圈,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掩护,一次次险死还生。唐渊单人独剑,在暗处袭杀落单的骑兵,抢到两匹马。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五人终于在预定地点汇合——那是三棵枯死的胡杨,呈品字形,树下有块青石。

白龙道的道口。

青石上,果然刻着八个汉隶大字:“白龙饮水,商旅不绝”。字迹被风沙侵蚀得模糊,但还能辨认。

“找到了……”乌兰抚摸着青石,眼泪突然涌出。母亲没骗她,这条路真的存在。

但追兵也到了。剩下的二十多骑北莽兵将五人围在枯胡杨林中,火把映亮他们疲惫而狰狞的脸。

“跑啊,怎么不跑了?”领头的人冷笑,“杀了我们十七个兄弟,你们也该偿命了。”

五人背靠青石,握紧兵器。这是绝境了——人人带伤,体力耗尽,面对二十多生力军,胜算为零。

唐渊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大声,笑得那些北莽兵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百夫长怒道。

“我笑你们蠢。”唐渊说,“你们知道这石头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唐渊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意思是这里有水!”

话音未落,他猛地踩踏青石旁一块凸起的石板。

石板下沉三寸。

地下传来轰隆闷响——不是塌方,是机括运转的声音。青石后的沙地突然裂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有凉风从洞中涌出。

“进去!”何墨第一个反应过来,将乌兰推进洞口。

舒杰背着杨万紧随其后。唐渊殿后,在跳入洞口前,他将青云剑刺向领头的人——不是杀人,是争取时间。

剑锋刺穿其肩膀,那人惨叫后退。其他北莽兵一时不敢上前。

唐渊跳进洞口。洞口在他头顶合拢,沙土重新覆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地面上,士兵面面相觑。

“挖!给我挖开!”领头人怒吼。

但他们挖了三尺深,只挖到坚硬的石板,再也挖不动了。石板上有纹路,是某种古老的机关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领头人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

他只好下令:“发信号,告诉组织,他们进了地下密道。派人封锁所有可能出口,等他们出来,乱箭射死!”

狼烟升起。

而在他们脚下三十尺深的地下,五人正沿着一条古老的甬道前行。

甬道是人工开凿的,两侧岩壁平整,刻着已经模糊的壁画。何墨用火折子照亮,看见壁画内容:商队牵着骆驼,武士持戟守卫,官吏模样的人在接受朝贡……这是汉代丝绸之路的景象。

“这里……是汉代戍边军修的密道。”唐渊震惊道,“我在史书上看过,汉武帝时,为保障丝绸之路,在沿途修建地下通道,用于传递军情、运输物资。但这些通道的位置都是绝密,后来随着汉朝衰落,逐渐失传……”

“我娘说过,白龙道不只是一条地面古道。”乌兰抚摸着壁画,“地上是给商队走的,地下是给军队走的。地面道口被毁,地下通道还在。”

他们沿着甬道走了约半里,前方出现一道石门。石门上刻着八卦图案,中央是太极阴阳鱼。

“需要钥匙。”何墨检查石门,“或者……密码。”

唐渊凑近细看。他发现八卦图案的卦象可以转动,每个卦象下对应一个汉字: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兑-泽。

“白龙饮水……”他喃喃道,突然眼睛一亮,“水!坎为水!”

他转动“坎”卦。

石门纹丝不动。

“不对……”唐渊皱眉,“白龙饮水……龙在易经里对应震卦,震为雷。饮水是水,坎为水。应该是……震和坎?”

他同时转动“震”和“坎”两卦。

石门发出轰隆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是个石室,约三丈见方。石室中央有眼泉水,清澈见底,水边生长着一些发光的苔藓,将石室映成柔和的绿色。更令人惊喜的是——泉眼旁的岩石上,趴着几只蝎子。

蝎子通体漆黑,唯独背甲上有白色花纹,组成一张狰狞的鬼脸。

鬼面蝎。

“找到了……”乌兰几乎哭出来。她小心翼翼靠近,用特制的木夹夹住一只蝎子,快速取下尾针,放入陶罐捣碎。

蝎毒呈乳白色,散发着奇异的香气。乌兰将它混合其他药材,敷在杨万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肉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黑紫色的毒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脓血从伤口流出,颜色逐渐转为鲜红。

“有效!”舒杰惊喜道。

杨万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黑气消散。虽然依旧昏迷,但命保住了。

五人瘫坐在泉水边,终于能喘口气。

何墨检查石室,在角落发现一个石龛,龛里放着个铜匣。他打开铜匣,里面是一卷羊皮地图。

地图绘制得极其精细,标注着白龙道全程路线,以及沿途的水源、密道入口、避险处。更重要的是——地图背面用汉隶写着一行小字:

“龙城军堡,武库三层,藏天工秘录。得之可安天下,亦可乱天下。卫青留。”

“卫青……”唐渊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卫青大将军留下的?!”

何墨盯着地图,手指抚过“龙城”二字。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何家的冤屈……与龙城有关……”

就在这时,石室突然震动。

不是地震,是爆炸——从上方传来。沙土从顶壁簌簌落下。

“北莽人在上面炸洞!”舒杰脸色大变。

何墨迅速收起地图:“走!密道肯定有其他出口!”

五人背起杨万,冲进石室另一端的甬道。他们刚离开,石室顶壁就被炸开一个大洞,北莽兵顺着绳索滑下。

但五人已经消失在迷宫般的甬道深处。

这场沙漠深处的追逐,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死亡沙漠另一端的绿洲里,一队商队正在扎营。商队的旗帜上,绣着一只眼睛的图案。

丝路之眼。

商队首领是个青衣女子,她正望着北方的沙暴,眉头紧锁。

“三当家,探子回报,北莽大军在沙漠边缘活动,好像在追什么人。”一个伙计汇报。

女子转身——正是沈薇。三年过去,她眉目间的英气更盛,青衫袖口的银线云纹在火光中流转。

“能惊动北莽大军追进死亡沙漠的……”她喃喃道,“会是谁呢?”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沙漠里救了她,又悄然离去的猎户。

何墨。

你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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