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西山染上一层血色,狩猎的队伍陆续返回营寨,带着或多或少的猎物,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汗水的混合气息,以及男人们兴奋的谈笑。然而,这股喧嚣在七皇子萧煜及其侍卫小队带着一具刺客尸体和伤员狼狈归来时,戛然而止。
遇刺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营地里炸开。
皇子在皇家猎场遇刺,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
弘德帝的御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诸位随行的皇子、重臣肃立两侧,目光复杂地落在中央的萧煜身上。
萧煜已经换下了沾染血污的外袍,脸上的血迹也已擦拭干净,但那份惊魂未定后的苍白,以及眼底深处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却无法掩饰。他垂首而立,将遇袭的经过,略去自己依靠太虚之气感知和最后反杀的关键细节,只说是侍卫拼死保护,加上黑熊意外出现搅局,才侥幸脱身,言辞简洁,条理清晰。
“看清刺客样貌了吗?”弘德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这正是陛下盛怒前的征兆。
“回父皇,刺客皆蒙面,身手矫健,配合默契,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萧煜回答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与疲惫。
“死士……”弘德帝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如电,扫过帐内众人的脸。三皇子萧烈眼神闪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二皇子萧玦面露关切与震惊;其他皇子或低头,或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查!”弘德帝猛地一拍案几,声如寒冰,“给朕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幕后之人给朕揪出来!赵虎!”
“末将在!”侍卫队长赵虎单膝跪地。
“你护主有功,擢升一级,赏金百两。其余侍卫,各有封赏。将刺客尸体移交大理寺,令其会同刑部,三日内,朕要一个结果!”
“谢陛下隆恩!”赵虎激动叩首。
处置完赏罚,弘德帝的目光重新落回萧煜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深邃,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煜儿,”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受惊了。看来这猎场,确实不太平。明日,你便不必参与了,留在营中好生休养。”
“儿臣遵旨。”萧煜躬身应道。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远离猎场核心区域,对他而言并非坏事,反而有了更多独自揣摩《太虚龙章》的时间。
“嗯,下去吧,让太医看看,莫要留下什么隐患。”弘德帝挥了挥手。
萧煜再次行礼,退出了御帐。帐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华丽帐篷,眼神平静无波。
他知道,皇帝的震怒和追查,或许能揪出几个替死鬼,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既然敢在皇家猎场动手,必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指望借此机会将其连根拔起,希望渺茫。
真正的安全,只能来自于自身的力量。
他握了握袖中那柄沾染过鲜血的匕首,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刺入血肉的触感。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以及亲手终结生命带来的冰冷悸动,让他对《太虚龙章》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
玉京城,南城,一家名为“悦来”的低档客栈。
顾北辰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将行囊放下。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但与北境风餐露宿相比,已算不错。
他解开横刀上的布条,用随身携带的皮子和细沙,开始默默地擦拭刀身。冰冷的金属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锐利的眼神。
今日进城时那个叫谢弄玉的纨绔子弟,以及巷战中那几个不堪一击的混混,都让他对玉京的底层生态有了初步的了解。这里并非想象中那般秩序井然,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光鲜的表象下依然适用。
他需要信息。关于他的身世,关于那枚龙纹铁牌,关于他梦中那条紫色神龙,以及……关于十八年前,那场导致他养父家破人亡、不得不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他远遁北境的旧案。
养父临终前语焉不详,只反复提及“玉京”、“贵人”、“龙纹”以及“血海深仇”。线索太少,如同大海捞针。
擦完刀,顾北辰将其重新用布条缠好,放在触手可及的床边。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尝试像往常一样凝神静气,但脑海中那个关于黑色巨龙的梦境却愈发清晰,胸口的龙纹铁牌也隐隐散发着温热,一股躁动不安的力量在他经脉中流转,让他难以彻底平静。
这力量在不断增强,但也带着一种难以掌控的野性。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低的争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行!绝对不能卖!那是祖传的!爹临死前再三叮嘱……”一个年轻而激动的声音。
“哥!你醒醒吧!守着那块破铁牌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王家逼债逼得那么紧,再不还钱,他们就要把妹妹抓去抵债了!”另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铁牌?
顾北辰猛地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刀。他并非有意偷听,但“铁牌”二字,却像是一根针,瞬间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贴近墙壁,凝神倾听。
“可是……爹说这铁牌关乎重大,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什么关乎重大!我看就是爹老糊涂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上面画着些鬼画符,能值几个钱?现在最重要的是救妹妹!我打听过了,西市‘百炼堂’的胡掌柜对古物有点兴趣,说不定能换几两银子……”
接下来的话,顾北辰没有细听。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锈迹斑斑的铁片,鬼画符……龙纹?
是巧合吗?
他眼神闪烁,片刻后,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不是巧合,他都必须去看一看。
片刻后,顾北辰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房门被猛地拉开,一个面容憔悴、衣着洗得发白的青年书生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怒意和焦虑:“你找谁?”
他身后,一个年纪稍小的少年红着眼眶,警惕地看着顾北辰。
顾北辰目光扫过房间,陈设比他那边更加简陋,几乎家徒四壁。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书生紧紧攥在手中的一个布包上。
“我听到你们在说……要卖一块铁牌?”顾北辰开门见山,声音依旧冷淡。
书生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布包藏到身后:“与你何干?你是谁?”
“我对古物有些兴趣,”顾北辰道,“或许,我可以看看,出个价。”
那少年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急忙道:“哥!给他看看!说不定这位大哥识货呢!”
书生犹豫了一下,看着顾北辰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锐气的样子,又想到迫在眉睫的债务,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将布包递了过来,小心地打开。
布包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样式古朴,边缘有些锈蚀,正面刻着一些模糊的、扭曲的纹路,乍看之下,确实如同鬼画符。
但顾北辰的瞳孔,却在看到那纹路的瞬间,骤然收缩!
虽然模糊,虽然细节有所不同,但那纹路的整体形态、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与他怀中那枚养父留下的龙纹铁牌,至少有七分神似!尤其是铁牌中心那个隐约的、如同眼睛般的凹痕,几乎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强压下心中的震动,顾北辰面无表情地拿起铁牌,入手冰凉沉重,材质也与他那块极其相似。他仔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共鸣感。
“这铁牌,你们从何得来?”他沉声问道。
书生见顾北辰神色凝重,不像开玩笑,便老实答道:“是家传的。家父曾说,祖上曾有人在前朝为官,这铁牌是那时传下来的,具体来历,早已不可考。”
前朝?顾北辰心中念头急转。养父从未提及前朝之事。
“你们要卖多少?”他直接问道。
书生和少年对视一眼,书生迟疑道:“至少……至少二十两银子!”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最高价了,足以偿还大部分债务。
少年紧张地看着顾北辰。
顾北辰没有说话,直接从怀中取出钱袋,数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他离开北境时,将大部分积蓄都带上了,这二十两虽不是小数目,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这铁牌,我买了。”
书生和少年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都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卖出去了,而且还是如此“高价”!
“多谢!多谢恩公!”少年激动得就要跪下磕头。
顾北辰伸手扶住他,将铁牌收入怀中,淡淡道:“交易而已,不必如此。”说完,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回到自己房间,顾北辰关好房门,迫不及待地将两块铁牌同时取出,放在桌上对比。
一块来自养父,纹路相对清晰,龙形更加狰狞张扬,带着北境的粗犷与煞气。
一块刚刚购得,纹路模糊,龙形略显晦涩抽象,透着一种中原文物的沉敛。
但两者之间,那种同源的气息,却愈发明显。当两块铁牌靠近时,他怀中原先那块铁牌甚至微微发热,仿佛受到了牵引。
“果然有关联……”顾北辰眼神灼灼。这绝非普通的古物。它们似乎指向同一个秘密,或许,就与他的身世,与那诡异的梦境和龙魂有关。
这玉京,果然来对了!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发现新线索的兴奋中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官府查案!闲杂人等回避!”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粗暴地踹开!
几名穿着京兆府衙役服色的官差闯了进来,为首一个班头模样的汉子,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顾北辰身上,以及他桌上那两块尚未收起的铁牌上。
班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厉声喝道:
“果然在此!来人!将这个北境来的细作,连同这两块通敌的证物,一并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