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桃年是最后一个进房的，她站在寒风里，踩在厚雪中，看着那间差一个人，才缓缓走进去。
屋内，有火炉子，但没生火。
众人冷得受不住，幸好这里是煤矿，最不缺的就是木柴和煤块，两边协同合力，很快生出两炉火。
有了火，就有了人气。
张素梅、肖玲二人寻来两个木桩子，当做小凳子，围坐在有点点热乎气的小炉子边上，烟熏火燎的， 呛得两人止不住的咳嗽。
回望墙角用灰砖垒起来的床，上面铺着些稻草，张素梅低声说道，“这条件……，也太艰苦了，今晚怎么睡？”
就一个大通铺，也不是火炕，就靠着这铁皮桶掏出来的小炉子，怎么可能熬一夜？
肖玲摇摇头，面上全是彷徨，“慢慢来吧，明天找找赵主任，看能不能帮忙改善一下住宿条件。”
外面，寒风卷雪，发出咆哮声。
屋内，暖意稀薄，两人一边烤火，一边跺脚，时不时低头哀叹两声。
在这期间，章桃年坐在通铺上，默不作声的整理着单薄的行李。
“同志，过来烤烤火吧。”
肖玲有些不忍心，看着孤僻的章桃年，佝偻着肥胖的身躯，借着昏黄的灯火，整理被褥。
章桃年视若罔闻，无动于衷的依然低着头。
肖玲有些尴尬，还是张素梅开口，“同志，我们烧了热炉子，过来暖和暖和吧。”
往后都是一个单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哪怕这胖姑娘脾气不好，也不好得坐视不理。
可惜，章桃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随意摇了一下头，吝于说话。
怪人！
张素梅低声嘟囔，“以后住一起，这脾气……，怎么办？”
肖玲叹口气，“可能是不熟悉吧，我瞧着她帮了丁爱华一把，不算坏人。”
“但愿吧。”
不多时，门外传来叩门声，“小肖，小张，我是赵进才。”
一听是他，张素梅赶紧起身，开门迎接，“赵主任，快进来暖暖身子。”
赵进才进门就看到她们已生了火炉，笑着点头，“都是能吃苦耐劳的同志，不错不错，咱们振华煤矿条件就这样，此次招工时间又紧，总务科的同志们也是太忙，只能给大伙儿先收拾成这样，客服客服。”
肖玲和张素梅站站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主任，是不是往后我们就这么住了？”
赵进才叹口气，“如果成家了，矿上会想办法给夫妻分个房，没成家之前，只能辛苦大家挤一挤。”
这时，他注意到坐在大通铺上的章桃年，有些头疼。
真是个烫手山芋啊。
“小章——，章桃年， 我看着你的被褥行李单薄，今晚能不能熬过去？”
章桃年迟疑片刻，点了一下头。
似乎想到什么，她终于挪步，走到门前炉火跟前，“主任，这里没有多余的空房？”
张素梅背过身去，朝着肖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合着刚才几人说话，她都当耳旁风啊。
“章桃年同志，矿上条件太差了，目前能给大家提供的，也就是这个……”
“一处都没有？房子破点旧点，都没有关系。”
赵进才扶额苦笑， 摇了摇头，“章桃年同志，你们几个姑娘家做个伴，这样不好吗？”
“那我可以自己盖个房子吗？”
“章桃年！”
赵进才有些无奈，“你知道盖房子多难吗？煤矿上也没有现成的砖瓦——”
“我看咱们矿山背靠森林，可以砍树吧？”
“你一个女同志，为什么只想着搞特殊？”
三个人住一间，这在振华煤矿，已经算很好的待遇了，怎么，还想着她的市委小院啊？
不想吃苦，何必来振华？
“主任，我自己砍树，自己搭建房屋，不会占用公家的好处，也不会影响我的本职工作。”
呵！
赵进才嗤笑不已，“章桃年，盖房子没那么容易！”
“主任——”
赵进才懒得与执拗的章桃年说话，转身交代张素梅肖玲二人，“晚上若要烧炉子，记得窗边开个缝隙。”
说完，转身离去。
章桃年愣了片刻，追了出去，“主任！”
赵进才已快步走到公房尽头的台阶前，说实话，冻了一整天，也累了一整天，赵进才只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脸，泡个热水脚，搂着老婆孩子，睡个热呼觉。
但是，他被这个傻妞缠住，此时此刻，站在寒风中，受尽摧残。
“章桃年，不要搞特殊化，否则我就把你退回去。”
“主任，我身上……有臭味，不想因此影响大家。”说完这话，章桃年低下头去，赵进才蹙眉，“臭味？”
章桃年缓缓点头，“天生的病，主任，我不想被大家知道，也不想被大家看不起。”
垂头丧气的胖姑娘，在风雪里，透出几分可怜。
“……可是矿上真的很困难，没有多余的房子了。”
“我可以自己盖，主任，我力气大。”
嘁！
力气再大又如何？
比得过男人？盖房子如果这么简单，矿山还会如此窘迫，他们是在井口上班，深山老林里，能修建这些公房，已经不错了！
“不要任性，咱们是集体，讲究的是团结。”
“主任，我在山里头盖个房子，应该是可以的吧。”
……
这油盐不进的固执女同志，赵进才干工作这么久，头一次遇到。
他被冻得受不住， 跺了跺脚。
再抬头时，正要想个法子，打发章桃年时，忽然眼神被山坡上的一束光，吸引过去。
呵！
行！
这一刻，赵进才想到法子了，他双手插在军大衣里，下巴高抬，指了指山坡上亮灯的方向。
“小章，看到那里亮灯的地方了没？”
章桃年循声回头，朝山坡上看了过去，“亮灯后面，约莫一公里的地方，也算是在林子里，有个小破庙，以前当地百姓供奉的土地公公，后来破四旧的时候，全拆了。”
“如今是空着的？”
“庙小，也破， 煤矿上事故率高，有两年停过遇到矿难的尸首， 呵，闹了好几年的鬼，你要是不怕，也不嫌弃山高路远，也不怕遇到危险，明天写个保证书，就可以搬去住。”
“好！”
章桃年顿时欣喜若狂，但她好歹也是修真之人，神色自若点了点头，“多谢主任，我自己的安全，自己能负责，绝不会影响到领导与同志，更不会耽误本职工作，影响生产。”
赵进才本来是吓唬她的，这小破庙，总的也就是七八平米，又小又破不说，是真的闹鬼。
别说女同志不敢去，就是男同志，白天倒也还好，真到了夜半三更，谁都不敢去作死。
毕竟，之前有人就吓死在这小破庙的房前。
“小章，这事儿不是开玩笑的，你是个女同志，矿山是需要为你的安全负责的。”
章桃年摇头，“主任放心，我有的是力气！”
赵进才哪里愿意相信，正想浇点冷水时，就见章桃年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水井旁边，支起来的石磨。
她撸起袖子，不惧风雪，几步走到跟前，不等赵进才开口，双手一使劲，竟然把石头碾子给抱起来了。
就这，还不够。
她抱着转个身， 让目瞪口呆的赵进才，看了个明白。
“……你……你放下！”
赵进才几步走过来，咽了口口水，“你……别砸到自己。”
“不重。”
章桃年说完，又四处看看，在另外一排公房墙角处，捡到半块灰砖。
“章……章桃年，你要做什么？”
“主任，看！”
只听得“啪”的一声，灰砖应声断成两截，而始作俑者，正是头上落满白雪的胖姑娘，她一只手持砖，另外一只手做刀，轻轻松松，劈成两半。
嘶！
赵进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学过武术？”
章桃年丢开手中剩下的半块砖，故作深沉，“像主任你这样的普通身形，能以一敌十。”
嚯！
赵进才倒吸一口凉气，“你……，你能保证自我安全的话，那小破庙你明天可以去看看——”
这等固执、力气大还能打架的小姑娘，劝不动，只能顺着。
否则——
以这身力气，惹出麻烦来，他也不好向上交差。
“多谢主任！”
章桃年入乡随俗，还是给赵进才鞠躬行礼，“主任，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但愿吧。”
赵进才眼神复杂，最后有气无力说道，“今晚勉强对付对付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