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桃年是快活的。
当她推门进去时,正在铺床的张素梅和肖玲,只看了一眼,就能感受到她似乎得偿所愿了。
不会吧?
张素梅有些不敢置信,“章桃年同志,你要搬出去了?”
“明天。”
“主任……,主任不是说没有房了吗?”
“山里头有个小破庙,以前做停尸房的,现在空置不用,我明天去收拾收拾。”
啊!
肖玲一听,吓坏了。
她心肠软,赶紧放下枕头,走到章桃年面前,“同志,那种地方不安全,这里虽说不大,但咱们都是革命同志,适应几天,就能成为朋友,互相也有个照应。”
章桃年摆手,“我心意已决。”
停尸房?
这是能住人的地方?
张素梅都忍不住问道,“你不怕吗?”
章桃年脱了鞋袜,钻入早已铺好的被褥里,“……我不怕鬼。”
旁边肖玲低声说道,“我……我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战士,唯物主义者,我也不相信有鬼。”
这话一出,张素梅噗嗤乐了。
“那是谁上公厕时,紧紧拽住我的衣袖,一秒钟不带停的,呼喊我的名字。”
呃……
肖玲嘟着嘴,“素梅,反正我不相信有鬼。”
本来不说话的章桃年,冷不丁说道,“有鬼。”
啊?
“章桃年,你说什么?”
回答肖玲的是绵软的呼吸声,章桃年闭眼睡去,满心想着小破庙的事儿。
次日,张素梅被冻醒了,她的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哈了口白气,“肖玲,起来了。”
旁边被子里,肖玲蛄蛹着身体,睡不醒的声音,充满痛苦,“……几点了?”
张素梅翻身起来,看了一眼结满冰凌花的窗玻璃。
“不知几点,瞧着是天亮了。”
肖玲伸出手来,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钟山牌手表,“七点多了,主任说八点到总务科集合,咱们该起了。”
刚说完,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睡在最里头的章桃年。
“咦,人呢?”
被子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没有枕头,但铺着的褥子,也被拉得平平整整。
“素梅,你见到章桃年了吗?”
张素梅摇摇头,“我也才起来。”
两人打着哈欠,环顾不大的屋子里,压根儿没有章桃年的人影。
“去厕所了吧?”
嗐!
张素梅又钻回被窝,“真是个怪人,如果不是赵主任叫她名字,我们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呢。”
肖玲点点头,“……不过,她真的要去住那停尸房吗?”
张素梅轻哼,“这不更好,屋子本就不大,咱俩还投缘,住着也宽敞些。”
“可……,那是停尸房啊。”
不多时,门就被敲响了,潘玉琴的大嗓门洪亮得很,“素梅,肖玲,起床没?”
“起了起了。”
等张素梅开了门,潘玉琴穿戴整齐,看着蓬头垢面的二人,“老天爷,我以为你们都起来了,整半天,还躺被窝呢。”
肖玲不好意思,这才翻身穿衣服。
“你怎么这么早?”
潘玉琴耸耸肩,“睡不着,太冷了,何况大早上你们这边就有动静,我想着你们都起来了,也不敢偷懒。”
说完,看了看屋子,“就你俩,那个……,那个呢?”
胖丫头三个字,终究因修养到位,没有吐露出来,但言语之中,张素梅听得明白,“你说章桃年啊,不知道,我和肖玲醒过来,就没看到她人影。”
嘶!
潘玉琴坐在她们大通铺上,嘟囔道,“昨晚没作妖吧?”
“没有。”
肖玲起身叠被子,看了一眼张素梅,低声说道,“她不跟我们住一起,好像过几天就要搬到山里自己住了。”
“肖玲,还说不准呢。”
张素梅拦了一下,但潘玉琴已经好奇起来,“主任不是说矿山没有多余的房子,她住哪里?”
肖玲因被张素梅提醒,这会儿有些不太敢说。
“快说呀,难不成是她家里有权有势,逼着主任妥协呢?”
“应该不是。”
张素梅看着性格有些小强势的潘玉琴,低声说道,“昨晚她跟主任说好,要去住山里废弃的停尸房。”
啥?
潘玉琴掏了掏耳朵,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吧?她,住停尸房?”
“哎哟,小点声,只是这么说,谁知道能不能住呢?”
“疯了吧,一个小姑娘,住停尸房?”
嘘!
张素梅裂开嘴, 让人一眼就看到她缺了的半颗门牙,“不知后续会不会去,先别声张,要是不去了,还怪我和肖玲多嘴呢。”
是了是了。
潘玉琴摆手,“怪不得,大清早的我就看到她进山里去了。”
嚯!
“真往山里去了?”
潘玉琴点点头,“外面还下着大雪,她穿的也不多,啧啧,要说家里贫苦,可偏偏又吃得那么胖,可要说家里条件好,但你看看……”
摸着章桃年的被褥,“跟夏被一样单薄,造孽!”
被几个姑娘可怜的章桃年,丝毫没觉得造孽, 她天不亮就起身,往山坡上爬去。
好几排公房,陈列在台阶左右。
这会儿天太冷,时间又早,除了路过时能听到几声孩子的哭泣,再无别的动静。
一直走到没有石阶的地方,无人踏足的小径,早已被厚厚的大雪盖住。
章桃年眯着眼,看准了方向,回眸瞧一眼山下,眼见无人,她就开始狂奔起来。
肥硕的身子,这会儿异常灵活。
没多久,就消失在密林之中。
山间,晨雾缭绕,林间边缘,若隐若现的小房子,露出了房檐屋顶。
应该就是这里。
章桃年心里一喜,加快脚下的步伐,几步穿过树木与灌木丛,来到了小破庙跟前。
嘶!
是真的又破又小,灰瓦残垣, 唯一的小窗早已破开,至于门……,没有!
章桃年从门洞走进去,里面早就没了供桌香炉菩萨佛祖,如果不是赵进才特意说停放过尸首,有一说一,真看不出来。
房子约莫七八平米,呈长方形,里面一片狼藉,头顶上灰瓦破损严重,好几个地方,还落了雪下来。
唯一将就的地方,就是墙身。
灰砖砌筑,倒是牢固。
以章桃年的力气,推了几下,未能撼动,那也足够抵御风雪。
她走出门来,绕着小破庙走了一圈,心中已有大致安排,小破庙的左边,挖个茅房,右边靠在小破庙的墙身,起个杂物间。
至于水——
章桃年顺着林间山坡走去,她耳朵极好,听到了细微的动静,不知走了多久,浑身热气腾腾之时,看到了一处泉眼。
大雪封山,到处天寒地冻。
此处,泉水却藏在山窝石缝里,不算汹涌,也无澎湃,但却涓涓不断。
章桃年俯下身子,用冷冽的泉水洗了个手,最后双手捧上水来,尝了一口。
不错!
是股好山泉!
在到处都是煤的地方,能有一汪不被采挖陷落的泉水,何等金贵。
就在她算计能否引这股水到小破庙时,忽然听到脚步声。
她脸色微愣,循声看去。
不远处,皑皑白雪之中,站着个身着黑蓝色棉袄的男人,他头戴安全帽,腰系矿灯带,左手提着斧头,右手拖着一捆柴。
“你是谁?”
对面男人踩着嘎吱嘎吱的雪,从山坡上缓缓走下来,“这深山老林很危险,你上山来干什么?”
章桃年瞟了他一眼,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个头也高,但说话却不招人喜欢。
眼见章桃年低头不语,徐卫东又走近些,“你是矿上的?”
章桃年不语,转身就走。
徐卫东瞧着这胖丫头,身子壮硕,小短腿却走得飞快,三下两下,竟然把他甩开了。
面生得很,是谁家家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