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2:13:48

刘婶见赵飞回来,立刻笑眯眯地凑上去:“飞子,回来啦?明儿个厂里没事吧?”

赵飞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瞥的震撼里,有些恍惚,下意识答道:“啊?哦,明天……明天应该没事。”

李玉谷赶紧接话:“那正好,明天家里来客人,你刘婶介绍的,你帮着招待招待,别总闷在猪场。”

赵飞这才反应过来刘婶和婶子在嘀咕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烦躁,但当着外人面不好驳婶子的面子,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推着自行车往主屋走,经过厨房时,眼角余光忍不住又瞟向那个身影,却见文晓晓已经端着米盆进了厨房,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不同于往常的淡淡香皂味。

晚上,赵庆达竟然破天荒地回来了,没在外面过夜。

他进院时,文晓晓正坐在堂屋灯下,就着灯光缝补一件旧衣服,新烫的卷发在颈侧弯出温柔的弧度。

赵庆达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就被惯常的挑剔和不耐取代。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知道打扮了?”他语气里带着嘲讽,走过去,伸手撩了一下她的卷发,动作轻佻,“弄成这样给谁看?花里胡哨。”

文晓晓身体一僵,躲开他的手,没说话。

赵庆达看她这副沉默的样子,觉得无趣,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酒气:“外表是变了点,可惜啊,内里还是个木头疙瘩,没滋没味。”他说完,嗤笑一声,转身就去洗漱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穿了文晓晓白天那点因为新装扮而生出的、微弱的自信和反抗。

她捏着针线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泛白。

原来在他眼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只是个“无趣”的摆设。

巨大的羞耻和难堪瞬间淹没了她,她扔下针线,冲回东厢房,扑到炕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眼泪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临近中午,刘婶果然领着一个姑娘来了。

姑娘叫孙梅,二十三七八的年纪,个子娇小,模样清秀,说话细声细气,一看就是乖巧懂事的类型。

她进门后,眼神就忍不住往赵飞身上瞟,显然对赵飞高大结实的身板和听说不错的家底很满意,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

李玉谷热情地招呼,拿出瓜子糖块。赵飞作为被相看的主角,不得不陪着坐在堂屋,浑身不自在。

孙梅试着找话题,问养猪场的事,问平时忙不忙。

赵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态度客气但疏离。

坐得近了,孙梅忽然微微蹙了下眉,鼻翼轻轻动了动。

赵飞刚从猪场忙完一阵回来,虽然换了干净衣服,也洗了手脸,但那长久浸染的、混合着饲料、牲畜和消毒水的气味,仿佛已经渗进了皮肤纹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彻底洗掉的。

对于嗅觉敏感或者不习惯的人来说,这气味确实有些明显。

孙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勉强。

她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喝了半杯水,便借口家里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刘婶见状,也知道这事八成黄了,打着哈哈把人送走了。

人一走,李玉谷就叹了口气:“这姑娘……怕是嫌咱这行当味道重。”

赵飞心里反倒松了口气。

他本来就没这心思,经历了昨天那一幕,他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理不清的麻,哪还有地方装别人?他甚至有些庆幸这气味“赶走”了对方。

可这个念头一起,他又被自己吓到了——他这是在庆幸相亲失败?因为谁?因为他那不该有的、对兄弟媳妇的……肖想?

“混账!赵飞你真他妈不是东西!”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脸上却是一片沉郁的平静,“没事,婶子,本来也没想成。以后别再张罗了,我这样挺好。”

打发走李玉谷,赵飞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却觉得那门关不住他翻腾的心绪。

文晓晓新烫的卷发,藕荷色的衬衫,夕阳下惊鸿一瞥的侧影……这些画面反复交织,让他坐立难安。

他觉得自己像个窥探别人珍宝的贼,心思龌龊,卑劣不堪。

可那悸动,又如此真实,灼烧着他的理智。

那边厢房,文晓晓被赵庆达的冷水彻底浇醒,也浇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靠男人?

靠这个家?

都是镜花水月!

她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像藤蔓一样依附别人,等着被嫌弃、被抛弃。

她得自己站起来,哪怕只能站稳一点点。

她不再整天闷在屋里钩那些微不足道的手工活。

第二天,她换上半旧但干净的衣服,把新烫的头发利落地编成辫子,开始在街上转悠,留心着各种招工信息。

饭馆服务员?她脸皮薄,怕应付不来。

工厂女工?时间卡得死,离家也远……正彷徨间,她走到一家临街的裁缝铺前。

铺子不大,门口挂着“上海时装”的招牌,玻璃橱窗里摆着几个穿着时新连衣裙的模特。

里面传来缝纫机嗡嗡的声响。

门上贴着一张红纸:“招学徒,供午饭,要求细心肯学。”

文晓晓在门口站了很久,看着里面老师傅飞针走线,一块普普通通的布料在他手里渐渐变成合体的衣服。

她想起自己从小就会缝缝补补,李蕊在世时还夸过她手巧。

一颗心,忽然就定了。

她推门进去。

师傅姓胡,撩起眼皮打量她:“想学做衣服?以前摸过针线吗?”

“会缝补,简单的也能改。”文晓晓老实回答。

胡师傅让她试试手,给了她一块边角料和针线。

文晓晓有些紧张,针脚不如老师傅细密均匀。

胡师傅看了,摇摇头:“手有点生,也缺灵性。我们这儿忙,可没太多工夫从头慢慢教。”

这是委婉的拒绝。

文晓晓心里一沉,却没立刻放弃。

她咬了咬唇,第二天又去了,这次手里拎着两瓶水果罐头,还有一条在百货商店新买的、浅绿色的纱巾。

“胡师傅,打扰了。我……我是真想学,不怕苦也不怕累。这点心意……给您尝尝鲜。”她把东西轻轻放在裁剪台边上,脸涨得通红,声音却坚定。

胡师傅看看罐头,又看看那条质地不错的纱巾,再抬眼看看文晓晓殷切又倔强的眼神,脸色缓和了些。

“……罢了,看你诚心。先说好,学徒没工钱,只管午饭,打杂、锁边、熨烫这些基础活都得干,还得机灵点,眼里有活。能坚持?”

“能!”文晓晓立刻点头,眼睛亮了起来。

就这样,文晓晓成了“上海时装”裁缝铺的学徒。

一开始确实笨手笨脚,裁坏过衬里,缝歪过拉链,没少挨胡师傅的训斥。

但她一声不吭,训了就改,不懂就问,每天最早来,最晚走,扫地擦桌子,给师傅泡茶,把各种布料边角整理得井井有条。

慢慢的,胡师傅开始让她接触更复杂的工序,偶尔也指点几句裁剪的技巧。

赵飞是从李玉谷的念叨里知道文晓晓去学裁缝的。

李玉谷起初不太乐意,觉得抛头露面去当学徒丢人,又赚不到钱。

赵飞却沉默了半晌,对李玉谷说:“婶子,晓晓……有个事做,精神头能好些。学门手艺,终归是好的。”

有一天傍晚,赵飞回来早些,正好在胡同口碰见下工回来的文晓晓。

她手里抱着几块胡师傅给的练习布料,脸上带着忙碌后的淡淡疲惫,眼神却不像以前那样空洞,有了点聚焦的光。

“听说……你去学裁缝了?”赵飞停下自行车,问了一句。

文晓晓点点头:“嗯,在胡师傅那儿。”

“挺好。”赵飞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胡师傅手艺有名,你好好学,将来肯定能成。”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兄长鼓励妹妹,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却有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与赞许。

这句简单的“挺好”和“好好学”,像一股温泉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文晓晓连日来学艺的辛酸和小心翼翼。

她没想到第一个正面肯定她这个决定的,会是赵飞。

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心里那点挣扎求生的幼苗,仿佛得到了些许灌溉。

“以后路上小心些。”赵飞说完,骑上车先走了。

文晓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尽头,抱紧了怀里的布料。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知道路还很难,赵庆达的冷漠和胡师傅的严格都像石头挡在前面。

但此刻,她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抬起头,朝着四合院的方向,慢慢走去。院墙上,爬山虎郁郁葱葱,在晚风里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