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2:13:35

赵庆达一早起来,脸都没顾上仔细洗,套上衣服就往外走,对厨房里正在熬粥的文晓晓连个眼神都没给。

“不吃早饭了?”李玉谷从西厢房出来,喊了一句。

“不吃了,赶时间!”赵庆达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院门。

站点那边,王娟照例准备了热乎乎的豆浆油条,见他来了,笑靥如花地迎上去,顺手还替他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

软言温语,殷勤小意,赵庆达吃着喝着,看着身边这个知情识趣、又会来事的女人,只觉得通体舒泰,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家里那个木头疙瘩似的黄脸婆,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玉谷因为儿子儿媳都不肯去看中医,心里也堵了口气,觉得文晓晓不积极,连带着对她也有些埋怨,脸色就不太好看。

文晓晓全当看不见,吃了早饭就坐在窗边,拿起钩针,眼神空洞地盯着手里的线,动作机械地重复着,像个没了魂的精致人偶。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照不进那双黯淡的眼睛。

赵飞去了养猪场,今天又有一批成猪要出栏,他得盯着过磅、算账,忙得脚不沾地。

等猪车走了,他又把工人们的工资结算清楚,一张张票子发到各人手里,听着他们带着喜气的感谢,心里才有些许踏实感。

可这踏实感,一回到那个寂静中透着压抑的四合院,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赵庆达开始变本加厉,从偶尔夜不归宿,发展到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回来也是半夜,身上带着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倒头就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李玉谷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天晚饭时,又只有她和文晓晓、一迪三个人,她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问:“晓晓,庆达这些天……到底在忙啥?咋老不见人影?”

文晓晓正给一迪夹菜,闻言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声音里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冷硬:“不知道。他的事,我哪清楚。”

这态度让李玉谷心头火起,可看看儿媳消瘦的侧脸和眼下浓重的青黑,那火又发不出来,变成了一种焦躁的担忧。

第二天下午,她借口去买东西,绕路去了儿子跑车的站点。

还没走近,就看到赵庆达那辆中巴车停在老位置。

驾驶室的门开着,一个烫着卷发、穿着鲜艳的女人,正斜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搂着他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个苹果往他嘴里塞,两人笑得前仰后合,那姿态亲密得扎眼!

李玉谷脑子“嗡”的一声,血直往头顶冲!

她活了大半辈子,哪见过自己儿子这么不成体统的样子!

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着那女人破口大骂:“哪儿来的不要脸的骚狐狸!光天化日勾引别人男人!你给我下来!”

王娟吓了一跳,赶紧从赵庆达腿上跳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很快挤出笑脸,试图解释:“婶子,您别误会,我跟赵师傅闹着玩呢……”

“我呸!谁是你婶子!闹着玩坐大腿上?你个破鞋!”

李玉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王娟脸上了,转头又劈头盖脸地打赵庆达,

“你个混账王八羔子!你在外头干的这是人事吗?你对得起晓晓吗?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她手里没家伙,就用手掐,用巴掌扇,赵庆达被打得抱头躲闪,周围已经有人指指点点了。

王娟见势不妙,赶紧溜走了。李玉谷打累了,气喘吁吁,看着儿子那副狼狈又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是气又是伤心,眼泪都快下来了。

“妈!你闹够没有!”赵庆达整理着被扯乱的衣服,脸上挂不住,低声吼道,“让人看笑话!”

“你还知道笑话?!”李玉谷捶胸顿足,“赶紧跟我回家!再敢跟那狐狸精来往,我……我打断你的腿!”

那天赵庆达是被李玉谷硬揪着耳朵拖回家的。

回到家,李玉谷关上门,对着儿子又是一通哭骂数落,赵庆达梗着脖子,闷声不响。

末了,李玉谷抹着眼泪,压低声音警告:“我告诉你赵庆达,赶紧跟那个野女人断了!好好跟晓晓过日子!晓晓那边……我先替你瞒着,你也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她不敢把这事告诉文晓晓,怕这个家真就散了。

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只觉得心力交瘁。

回到自己屋,翻箱倒柜,找出攒下的两百块钱,走到东厢房。

文晓晓正对着窗户发呆。

“晓晓啊,”李玉谷把两百块钱塞到她手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软,甚至带着点讨好,“这钱你拿着,明天去街上逛逛,买两身好衣裳穿。你看你,年纪轻轻,整天穿得灰扑扑的。再去理发店,把头发烫一烫,现在城里都时兴这个。打扮得精神点,自己看着也高兴。”

文晓晓看着手里那摞崭新的“大团结”,又看看婆婆混合着愧疚、焦急和期待的眼神,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问这钱是哪儿来的,也没问婆婆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

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谢谢妈。”

第二天,文晓晓真的拿着钱上了街。

她没有犹豫,走进百货商店,挑了一身藕荷色的确良衬衫,配一条藏蓝色的涤纶长裤,料子挺括,款式也比她平时穿的时髦不少。

又走进理发店,让老师傅给她烫了一个时兴的波浪卷。

对着理发店墙上斑驳的镜子,她看着里面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卷发显得脸更小了,带了点慵懒的风情,新衣服衬得肤色都亮了些,整个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显出一种沉寂许久后忽然绽放的、带着疏离感的女人味。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眼神复杂。

傍晚,她穿着新衣服,顶着新烫的头发回到四合院。

刚进胡同口,就碰见几个老太太坐在树下纳凉,正是要给赵飞说亲的那几位。她们看见文晓晓,眼睛都直了,愣是没敢立刻认。

“哎哟,这是……庆达家的晓晓?”一个老太太试探着问。

文晓晓淡淡点了点头,没多说话,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老太太们压低的议论:“妈呀,打扮起来这么俊?”“早该这么穿了!”“这下庆达那小子该收心了吧?”

李玉谷正在院里摘菜,抬头看见焕然一新的儿媳,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连声说:“好,好,这样好,精神!”

正说着,胡同口那几位老太太溜达过来了,领头的是快嘴刘婶。

她先夸了文晓晓几句,然后拉着李玉谷到一边,低声说:“玉谷啊,上回跟你提的,给飞子说亲那事儿,我跟女方家里透过信儿了,人家知道飞子有养猪场,条件好,乐意得很!你看,要不找个日子,让两人见见?就当领家来串个门,成了最好,不成也不伤和气。飞子这些年,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太苦了。”

李玉谷有些为难:“这事儿……我跟飞子提过,他总怕后妈对孩子不好,一直不松口。够呛。”

“不见见怎么知道?万一孩子跟人家投缘呢?”刘婶极力撺掇,“你看一迪也懂事了,总不能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

李玉谷被说动了,点点头:“那……我回头跟飞子说说。”

就在她们嘀咕的时候,院门响了,赵飞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他今天回来得早些,身上还带着猪场特有的气味。

一进院,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猛地就定格在正在厨房门口淘米的那个身影上。

夕阳的余晖恰好洒在文晓晓身上,给她新烫的卷发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藕荷色的衬衫衬得她脖颈修长,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她微微弯着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藏蓝的裤子包裹着笔直的长腿。

整个人就像一副忽然被擦去灰尘、露出原本鲜艳色泽的旧年画,不,比画上的人更有活气,也更……惊心动魄。

赵飞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接着便失了控般狂跳起来。

他扶着自行车,竟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她怎么……这么好看?

文晓晓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向院门。

撞上赵飞那双写满震惊、痴愣、以及某种她看不懂的炽热情绪的眼睛时,她握着米盆的手微微一颤,几粒米洒了出来。

她慌忙低下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慢慢染上了一层薄红。

院子里,蝉鸣聒噪,晚风温热。

老太太们的说笑声,李玉谷的招呼声,仿佛都隔了一层,变得遥远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