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2:13:19

赵飞服了药,那股劲儿上来,眼皮沉得抬不起,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里已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些许朦胧的天光,是傍晚了。

他动了动,身上松快了许多,头也不那么疼了,只是还有些虚软。

鼻尖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是炝锅的葱油味,还有蒸馒头的麦香。

他起身,趿拉着鞋走到门口。

堂屋里,文晓晓刚把一碟炒土豆丝和一碗稀饭摆上小桌,蒸笼里的馒头冒着白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叫赵飞,见他已起来,忙说:“大哥醒了?正好,吃饭吧。”

“嗯,麻烦你了。”赵飞在桌边坐下。饭菜简单,但热乎干净。

他确实饿了,就着菜喝了两碗稀饭,吃了个馒头。

文晓晓吃得很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时不时瞥一眼窗外渐黑的天色。

吃完饭,赵飞主动收拾碗筷:“我来洗吧,你歇着。” 他手脚利索,不容文晓晓拒绝,就把碗盘端去了水池边。

文晓晓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转身回了东厢房。

门虚掩着,她没开灯,就坐在窗前的小凳上,拿起钩针,却半天也没动一下。

耳朵听着院里的水声,心里却像坠了块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

赵庆达一夜没回来。

他虽然常回来得晚,打牌喝酒,但从没有过夜不归宿的时候。

文晓晓起初还心存侥幸,想着或许车子真坏在远处,或许打牌太晚睡在牌友家了。

可随着夜色越来越深,窗外一片死寂,那点侥幸也渐渐被不安吞噬。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赵庆达不耐烦的脸,一会儿是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进窗棂。文晓晓再也躺不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换了衣服。

她心里慌得厉害,想着得出去找找,哪怕只是去他常去的几个牌摊子问问。

刚推开东厢房门,主屋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赵飞显然也一直没睡踏实,脸上带着倦色,看见她,低声问:“要出去?”

文晓晓点点头,眼圈有些红:“庆达昨天没回来…我……我去他常玩的地方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赵飞没多话,转身推出自行车,“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文晓晓想拒绝,可看着赵飞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空荡荡的院门,最终默默点了点头。

她不会骑车,赵飞便让她坐在后座。清晨的街道空旷冷清,露水打湿了路面。

赵飞蹬着车,载着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老孙头家,铁路边的棋牌室,几个相熟司机的家……都说昨晚没见着赵庆达。

每问一处,文晓晓的脸色就白一分。到了最后,她声音都带了颤:“大哥,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飞心里也犯嘀咕,但看她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能强作镇定安慰:“别瞎想,兴许是车子坏在哪儿,找地方睡下了。咱们去他停车收班的站点看看。”

站点在城东一片空地上,停着几辆等待发班的公交车。

他们赶到时,天已大亮。

远远地,就看见赵庆达那辆熟悉的中巴车停在那里,车上似乎还有人影。

两人走近了些。

透过车窗,只见赵庆达正坐在驾驶位上,手里拿着个烧饼吃着,旁边副驾坐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正是王娟。

王娟手里也拿着豆浆,两人正说笑着什么,赵庆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松愉悦,甚至带着点眉飞色舞,王娟则笑得前仰后合,还亲昵地拍了他胳膊一下。

那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文晓晓眼里,直刺心底。

她脚步猛地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住,连呼吸都忘了。

赵飞自然也看见了。

他心里一沉,立刻就明白了昨晚赵庆达所谓的“修车”“打牌”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侧身,想挡住文晓晓的视线,却已经晚了。

就在这时,赵庆达无意间抬头,瞥见了车窗外不远处的两人。

他脸上笑容一僵,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惯常的不耐烦掩盖。

他推开车门跳下来,皱着眉:“大哥?晓晓?你们咋跑这儿来了?”

文晓晓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

她看着赵庆达,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车里正探出头、表情有些尴尬的王娟,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她想起自己天没亮就心急如焚地出来寻找,想起自己那些愚蠢的担心……原来,他在这里,跟另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共度良宵。

“我……”她声音干涩得厉害,“看你一夜没回,怕……怕你出事。”

赵庆达眼神闪烁,摆摆手,语气敷衍:“能出啥事!昨儿车真有点毛病,弄完太晚了,就在朋友那凑合了一宿。你看你这,瞎跑啥!”他试图用抱怨掩盖心虚。

文晓晓没再说话。

她甚至没有戳穿他刚刚还在说笑,毫无疲惫之态,也绝口不提自己刚从他那几个“朋友”家一无所获地回来。

她只是慢慢低下头,轻声说:“你没事就好。”

那声音里的失望和死寂,让旁边的赵飞心头一紧。

“行了,人找到就好。庆达,你赶紧准备出车吧。”赵飞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兄长不容置疑的意味,“晓晓,我们先回去。”

他示意文晓晓坐上自行车后座。

文晓晓像个木偶一样,依言坐了上去,自始至终没再看赵庆达和王娟一眼。

赵飞蹬起车子,载着她离开。骑出一段距离,他才斟酌着开口,声音低沉:“庆达他……可能就是一时糊涂,贪玩。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气坏自己身子。”

文晓晓靠在他背上,闭着眼,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回应赵飞的安慰,只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冰冷的疲惫。

把文晓晓送回四合院门口,赵飞看着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去,没有立刻离开。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眼神沉了沉,猛地调转车头,又朝着车站方向疾驰而去。

赵庆达刚把车开出来,准备上路,就被赵飞拦住了。王娟已经不在车上。

“哥,还有事?”赵庆达摇下车窗。

赵飞没废话,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昨晚,跟那个卖票的女人在一起。”

不是疑问,是陈述。赵庆达脸色变了变,随即恼羞成怒:“我的事你少管!”

“我不管你谁管?”赵飞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庆达,晓晓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她哪里对不起你?天不亮就急慌慌出来找你,担心你出事!你呢?你在干什么?赵庆达,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什么福?”赵庆达嗤笑一声,满是讥诮,“一个不会下蛋还整天丧着脸的娘们?大哥,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赵飞气结,拳头攥得咯咯响,看着堂弟那副油盐不进、毫无愧色的样子,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失望和警告,“你好自为之!别把事情做绝了,到时候没法收场!”

他说完,不再看赵庆达,骑上自行车走了。

赵庆达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多管闲事”,砰地关上车窗,猛踩油门,车子喷着黑烟开走了。

一直在不远处假装整理票据的王娟,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盘算。

傍晚,赵庆达收车回家时,李玉谷已经带着玩得筋疲力尽的赵一迪从亲戚家回来了。

院子里,文晓晓正在收晾晒的衣服,看见他,手上动作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没了往日哪怕压抑着的温度。

李玉谷没察觉小两口之间的暗涌,又提起老中医的事:“庆达,晓晓,我看明天你俩都歇歇,去把那个脉看看,调调总没坏处。”

“我不去,没空。”赵庆达一口回绝,语气硬邦邦的。

文晓晓把衣服抱在怀里,转身往屋里走,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也没病,不用看。”

赵庆达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是,你没病,你没病咋不下蛋?”

“赵庆达!”李玉谷厉声喝止,抄起手边的笤帚疙瘩就想打,“你嘴里再不干不净试试!”

赵庆达灵活地躲开,嘴里嘟囔着,径直去洗澡了。

晚上,两人洗漱完毕,躺在一张炕上,中间却像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文晓晓背对着他,闭着眼,身体僵硬。

赵庆达也懒得再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王娟大胆泼辣的风情和截然不同的滋味。

他咂咂嘴,翻了个身,很快响起了鼾声。

文晓晓在黑暗里睁着眼,听着身边熟悉的鼾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真的变了。

不是变坏了,而是……他的心,恐怕早就飞到别处去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多愤怒,反而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凉。

她拉高薄被,盖住自己,在这个依旧闷热的夏夜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