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赵飞才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带着一身晨露和疲惫回到四合院。
正巧撞见赵庆达发动车子准备出车。
“庆达。”赵飞叫住他,声音有些沙哑。
赵庆达摇下车窗,脸上带着餍足后的神清气爽:“大哥,才回来?猪场没事吧?”
“没事,下了一窝,都挺好。”赵飞顿了顿,看着堂弟意气风发的脸,还是叮嘱了一句,“路上开车稳当点,别毛躁。”
“放心吧!”赵庆达满口答应,挥挥手,车子突突地开出了胡同。
赵飞回屋,一头栽倒在炕上,几乎是瞬间就睡死过去。
守了一夜母猪生产,精神体力都透支得厉害。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被窗外的光亮和隐隐的说话声唤醒。
他爬起来,头还有些沉,去洗澡棚冲了个凉水澡,才觉着精神回来些。
晌午,文晓晓做了凉面。
过了水的面条清爽弹牙,浇上炸酱,配上黄瓜丝、豆芽菜、香椿芽,再搁一勺蒜泥,淋上醋,是消暑的好吃食。
李玉谷隔着院子喊:“飞子!起来没?过来吃面!”
赵飞套上汗衫过去。
小饭桌摆在槐树荫下,一迪已经吸溜吸溜吃上了。
文晓晓低头拌着自己碗里的面,没看他。
“晓晓婶做的面最好吃了!”赵一迪吃得鼻尖冒汗,童言无忌,忽然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说,“婶婶,你要是我妈妈就好了。”
“咔嚓”一声,是李玉谷手里筷子掉在桌上的声音。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只剩知了叫。
赵飞正往嘴里送面的手顿住,文晓晓拌面的动作僵在那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李玉谷最先反应过来,赶忙捡起筷子,在孙女头上轻轻一点,强笑着打圆场:“瞎说!婶娘也是娘!快吃你的面!”
赵飞沉下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一迪,吃饭别说话。”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文晓晓,见她头垂得更低,脖颈都泛着粉色。
文晓晓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个笑,声音轻得像羽毛:“孩子话……童言无忌。”她端起碗,几乎把脸埋了进去。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气氛微妙。
吃完饭,文晓晓收拾碗筷,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刷洗。
她今天穿了件浅色的短袖衬衫,弯腰时,后腰处衣摆微微上缩,露出一小片皮肤。
赵飞正要回屋,不经意瞥见那一片肌肤上,赫然印着几块青紫色的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他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瞳孔骤缩。是昨晚……赵庆达那个货!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窜上心头,烧得他喉咙发干。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大步回了屋,胸腔里却像塞了一团浸了醋的棉花,又酸又闷。
下午日头毒,赵飞出门买了三根奶油冰棍回来。
递给眼巴巴的一迪一根,又拿了一根给李玉谷。
“我可不吃,凉,牙受不了。”李玉谷摆手。
飞拿着剩下那根,顿了顿,走向正在阴凉处埋头钩花的文晓晓。“晓晓,吃根冰棍,凉快凉快。”
文晓晓抬起头,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递到面前的冰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大哥。”
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稍稍驱散了夏日的燥热和心头的窒闷。
赵一迪吃完冰棍,到了上学时间。
正好文晓晓钩完了一批活计,需要送到固定的收货点,便收拾了包袱,牵着赵一迪一起出了门。
送完孩子,文晓晓来到城西一个小杂货店,这里兼做手工活收发点。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接过文晓晓交上来的几十片钩织精美的桌布边角,熟练地清点,算钱。
“四十二块五。”老板娘把钱递给文晓晓,打量着她,“晓晓啊,不是我说,你家庆达开车挣得不少吧?你还这么辛苦钩这玩意儿干啥?一片才一毛多钱。”
文晓晓接过那叠皱巴巴的零钱,仔细数好,揣进兜里,淡淡笑了笑:“钱多不咬手,闲着也是闲着。”
只有她自己知道,赵庆达挣的钱,几乎从不主动交给她,她要买针头线脑、柴米油盐,都得伸手去要,看他心情给一分是一分。
这自己挣来的四十二块五,捏在手里,才有点踏实的底气。
捏着钱,她没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百货商店。
在卖内衣的柜台前徘徊了一会儿,红着脸,挑了一件时兴的、带蕾丝花边的胸罩。她原来那件洗得发白、肩带都松了的小褂,昨夜被赵庆达扯坏了。
这钱花在自己身上,她有点心疼,又有点莫名的、反抗似的快意。
另一边,赵庆达的车上。
下午跑最后一趟时,上来几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其中一个,挤到正在售票的王娟身边,借着车子颠簸,故意往她身上蹭,手还不老实地想往她腰上搭。
“你干什么!”王娟猛地打开他的手,厉声喝道。
“摸一下怎么了?装什么正经?”那小青年嬉皮笑脸。
赵庆达从后视镜里看得真切,心头那股英雄气加上对王娟的新鲜好感腾地就上来了。
他一个急刹车,车子猛地停住,车上人都往前一栽。
赵庆达解开安全带,跳下车,一把拉开中门,揪住那个小青年的衣领就往外拖!
“妈的!老子的车你也敢撒野!”赵庆达力气大,几下就把那人拽下车,在路边拳打脚踢揍了一顿。
另外几个同伙见势不妙,也没敢上前,等赵庆达打够了,才灰溜溜地扶起同伴跑了。
王娟惊魂未定,看着赵庆达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眼睛却亮了。
“赵师傅,谢谢你啊!”她声音里带着后怕和感激。
“没事儿!这种混混就不能惯着!”赵庆达拍拍手,重新发动车子。
收车后,王娟说啥也要请赵庆达吃饭感谢。
两人在路边小馆子点了几个菜,王娟还买了一瓶白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就热络起来。
王娟比文晓晓放得开,说话泼辣大胆,眼波流转间带着钩子。
赵庆达很久没在女人面前这么有面子、这么被崇拜了,酒精混合着英雄救美的成就感,还有王娟有意无意的撩拨,让他飘飘然。
自然而然地,饭后他送王娟回了她那间租来的小屋。
一切发生得水到渠成。
王娟的热情和奔放,与文晓晓的沉默抗拒截然不同,她懂得迎合,甚至主动,让赵庆达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畅和征服感。
两人折腾到快十点,赵庆达才餍足地离开。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主屋还亮着灯。
文晓晓还没睡,坐在东厢房门口的小凳上乘凉,见他回来,站起身:“怎么这么晚?”
赵庆达心里有鬼,含含糊糊:“车……车半路有点小毛病,修了修。”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廉价的香水味。
他敷衍着洗漱完,躺在炕上,脑子里回味的却全是王娟的风情,对比之下,越发觉得身边的文晓晓木讷无趣。
后半夜,赵飞屋里。
白天积攒的疲惫、心火,加上可能真的中了暑气,赵飞忽然发起高烧来。
他浑身滚烫,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强撑着爬起来想倒水,却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他知道不能硬撑,咬着牙,跌跌撞撞地推出自行车,凭着一点模糊的意识,连夜骑去了离得不远的职工医院。
第二天早上,赵一迪像往常一样跑来找爸爸吃饭,推开主屋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被子凌乱。
孩子跑出来告诉奶奶和婶婶。
“可能猪场又有事,一早去了吧。”李玉谷没太在意。
今天是星期六,李玉谷早先就说好要带一迪去邻县一个远房亲戚家吃喜酒,下午出发,晚上住一宿。
她忙着收拾出门的东西,给一迪换上新衣服。
直到中午,赵飞才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推着自行车回来,车把手上还挂着个印有红十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药。
“飞子?你这是咋了?”李玉谷吓了一跳。
文晓晓正在收拾碗筷,闻声从厨房出来,看到赵飞虚弱的样子,也愣住了。
赵飞摆摆手,声音沙哑无力:“没事……昨夜里有点发烧,去医院打了针。医生说是热感冒,中暑引起的。”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吱声!”李玉谷心疼地埋怨,“严重不?还烧吗?”
“好多了,退了。就是没劲。”赵飞把药放下,只想躺下。
“婶子,你们不是要出门?快走吧,别耽误了车。”赵飞催促。
李玉谷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那你自己行吗?药按时吃啊!晓晓,你看着点你大哥,给他弄点吃的。”
文晓晓点点头:“妈你放心。”
李玉谷这才带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赵一迪出了门。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蝉鸣和赵飞有些粗重的呼吸。
文晓晓看着赵飞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转身进了厨房。
她重新生了小火,熬了稀稀的小米粥,又快手快脚地拍了一根黄瓜,滴上几滴香油和醋。
她把粥和菜端到赵飞屋里。赵飞正靠在炕头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
“大哥,吃点东西吧,空肚子吃药不好。”文晓晓把炕桌支好,碗筷摆上。
“麻烦你了。”赵飞声音沙哑。
“没事。”文晓晓又出去,倒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你先吃,吃完记得把药吃了。医生怎么说?几片?”
“白色的两片,小的黄的一片,饭后吃。”赵飞看着她在屋里忙碌的身影,心里那点因为病弱的脆弱,似乎被这细致的照顾悄然抚平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低下头,慢慢喝着温热适口的小米粥,黄瓜的清香在口中化开。
窗外,阳光炽烈,蝉鸣不休。
东厢房安静着,它的男主人或许正在某条路上,回味着另一番新鲜刺激。
而这座暂时只剩下两个人的四合院里,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关切,正在寂静中悄然流动,伴随着药片的苦涩和米粥的温甜,浸入这个漫长夏日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