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萧景珩回府时,暮色已深。
他踏入正房,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却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垂首静立在书房门侧,不是往日肃安安排的小厮,而是那个叫兰心的通房。
他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肃安立刻上前,低声回禀:“爷,是老夫人晌午亲自下的令,将兰心拨到正房伺候,专司茶水和书房笔墨。陈嬷嬷亲自送来的。”他略一迟疑,补充道,“老夫人……吩咐将隔间收拾出来给她住了,说是……方便侍候您起居。”
那隔间与他的寝卧有通廊相连,其意不言自明。
萧景珩面色沉静,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母亲的心思他如何不懂?只是这般直接插手他的内院,让他颇为被动。他瞥了一眼那个始终低着头,仿佛要缩进地缝里的身影,终究没说什么。母亲的面子,他不能驳。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径直走入书房。
兰心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立刻轻手轻脚地跟进去,按照下午默记的流程,为他斟茶。她极力保持平稳,生怕洒出一滴。她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让她指尖微颤。
这一晚,萧景珩处理公务到很晚。兰心便一直安静地守在书房外间,随时准备添茶研墨。她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呼吸都刻意放轻。期间肃安进来回话,看到她,眼神中也带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直到世子熄了书房的灯,走向寝卧,并未看她一眼,也未发一言,兰心才真正松了口气。她知道,这第一关,在世子这里,算是勉强过去了。但真正的风暴,在第二天清晨,如期而至。
第二日,东厢房。
兰心被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素心“请”了过去。
一进门,便感到一股低压笼罩。秦舒雅端坐上位,身着杏色长裙,妆容精致,眼神却冰冷如霜。梁嬷嬷立在身侧,面色肃杀。几个有头脸的丫鬟婆子分列两旁,目光如刀子般落在兰心身上。
“奴婢给少夫人请安。”兰心跪下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上方没有立刻叫起。
秦舒雅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沫,良久,才轻哼一声:“哟,咱们世子爷跟前儿的红人来了,我可当不起你这大礼。”
这话尖刻至极。
兰心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惶恐:“少折煞奴婢了。奴婢永远是少夫人的奴婢,不敢有半分不敬。”
“不敢?”秦舒雅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看你敢得很!不过是老夫人抬举你,就敢蹬鼻子上脸,窜到正房去了?怎么,是觉得西厢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奴婢万万不敢!”兰心抬头,眼中已蓄满泪水,既是演的,也是真被这阵仗吓的,“是老夫人怜惜世子爷身边没个细致人伺候,才命奴婢前去。奴婢人微言轻,岂敢违逆老夫人之命?奴婢心中,唯有对少夫人的敬畏,绝无半分非分之想啊!”
她将责任全数推给国公夫人,并再次强调自己的卑微和顺从。
“好一张巧嘴!”梁嬷嬷冷声开口,“就算老夫人安排,你也该知道自己的本分!正房是你能随意踏足的地方吗?世子爷的起居,以往都是肃安打理,你一个女子,凑什么热闹?莫不是想借着近水楼台,行那狐媚惑主之事?”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要命。
兰心眼泪滚落,连连叩首:“嬷嬷明鉴!奴婢在正房,只做老夫人吩咐的茶水和书房整理,绝不敢近身叨扰世子爷。昨日世子爷回房,奴婢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奴婢深知身份,怎敢有那攀龙附凤之心?若有半句虚言,叫奴婢天打雷劈!”
她赌咒发誓,情真意切。因为她确实还没做什么,也确实不敢在此时做什么。
秦舒雅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兰心压抑的抽泣声。
半晌,秦舒雅才冷冷道:“起来吧。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谢少夫人。”兰心怯怯地起身,依旧不敢抬头。
“既然老夫人开了金口,让你在正房伺候,我也不好驳了老夫人的面子。”秦舒雅语气放缓,却更显森冷,“但你要给我牢牢记住几点!”
“第一,世子爷的寝卧,未经传唤,不得踏入半步!”
“第二,世子爷的衣物、贴身用品,你不许碰!”
“第三,在外不得提及半句关于世子爷起居之事,若让我听到半点风言风语,唯你是问!”
“最后,从今往后你每日需来我这里回话,说说正房有何事需要打理,免得有些下人偷奸耍滑,怠慢了世子爷!”
这最后一条,竟是明目张胆地要让兰心成为她的眼线!
兰心心中凛然,面上却唯唯诺诺:“是,奴婢谨记少夫人教诲,定恪守规矩,安分守己,绝不敢有违。”
“最好如此。”秦舒雅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滚下去吧,看着就碍眼。”
兰心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躬身退出了东厢房。
少夫人的敌意比她预想的更直接,更猛烈。那几条规矩,几乎将她隔绝在世子核心生活之外,而“每日一回话”更是将她置于两难境地——不听少夫人的,立刻就有麻烦;听了,若被世子察觉,更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