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23:34:06

听澜居西厢房的南屋内,窗格上糊着崭新的桑皮纸,映得室内光线明亮柔和。时值盛夏,屋内角落置了冰盆,散着丝丝凉意,驱散了些许暑气。兰心只着一件素色软绸夏衫,斜倚在靠墙摆放的软榻上。午后偏西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她略显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目光清亮有神,与外界所知的“中毒未愈”模样判若两人。

佑珍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盏温水,低声道:“姑娘,喝点水吧。”

兰心接过水盏,抿了一口,放下,指尖在光滑的盏壁上轻轻摩挲。她沉吟片刻,抬眸看向佑珍,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佑珍,你再去一趟董府医那里。就说我身子总觉着不利索,请他看着开个清毒的方子。”她顿了顿,强调道,“记住,药,务必在他那边亲自煎好,你再拿回来。我既然‘中了毒’,这后续的调理自然要做全套,不能落了人口实。”

说着,她探身从枕边一个小巧的螺钿匣子里,取出一两银子,递给佑珍:“把这个,给董府医。”

那一两银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对于月钱仅有一两的通房丫鬟而言,这已是极大的手笔。佑珍看着银子,眼中了然之色一闪而过,并未立刻去接,而是微微福身,声音清晰而沉稳:“姑娘,奴婢明白。这一两银子是姑娘一个月的月例,自然不是寻常打赏。高门后宅,水深浪急,若能得一位信得过的府医暗中相助,许多事便能事半功倍。奴婢会告诉董府医,这银子是姑娘谢他此番援手之情,日后……怕是还有许多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请他放心,为姑娘尽心办事,姑娘绝不会亏待了他。”

兰心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惊喜与赞赏的光芒。她原本还想着要如何点拨,没想到佑珍竟如此通透,将她的未尽之意揣摩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她拉过佑珍的手,将银子郑重放入她掌心,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欣赏:“好佑珍!你竟能想到这一层!真是……真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机敏周全!有你在我身边,我当真安心不少。”

得到姑娘如此夸赞,佑珍脸颊微红,却依旧稳重:“奴婢只是顺着姑娘的心思多想了一步罢了。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说话。”

佑珍领命,悄然出了听澜居,熟门熟路地寻到了董府医值宿的院落。她将兰心的话婉转传达,并将银子奉上。

董府医捻着胡须,看着银子,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清亮、说话滴水不漏的小丫鬟,心中已然明了。这位兰心姑娘,绝非池中之物,不仅心思缜密,更懂得如何笼络人心。他沉吟片刻,并未推辞,收下了银子,这便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应允。

“请佑珍姑娘回去禀告兰心姑娘,老夫承情了。日后姑娘但有所需,只要不违背医德府规,老夫定当尽力。”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更为郑重的神色,压低了声音,“另外,有件要紧事,老夫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告知姑娘。”

佑珍见他神色严肃,心知必有要事,也凝神细听。

董府医道:“那日给姑娘诊脉,老夫探得……姑娘似是有了喜脉之象,只是月份尚浅,脉息并不十分明显。当时情况复杂,下毒之人的幕后主使尚未查明,老夫恐贸然说出,会为姑娘引来更大的祸事,故而未曾声张。”

“有喜了?!”佑珍心中剧震,几乎要惊呼出声,连忙用手掩住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姑娘竟然怀了世子爷的骨肉!

董府医点点头,继续低声道:“此事千真万确。如今既已告知,老夫会开一些温和滋补、安胎固元的药方。这药对姑娘身子和胎儿皆有益处,请姑娘放心服用。只是……”他面露忧色,“姑娘如今处境微妙,此事还需万分谨慎。”

佑珍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领会了董府医的顾虑,接口道:“董府医思虑周全!此事的确不宜声张。少夫人那边……若知晓姑娘有孕,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更歹毒的手段。”

“老夫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董府医郑重承诺,“从今日起,姑娘所有的汤药,都由老夫亲自抓药、亲手煎制,绝不经第二人之手。佑珍姑娘你每日准时来取,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多谢董府医!”佑珍深深一福,心中大定。

待佑珍端着那碗精心煎制,滋补安胎的汤药回到西厢房时,天色已近黄昏。她关上房门,将药碗放在小几上,这才快步走到兰心榻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姑娘!”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颤音,“董府医说……他说您有喜了!只是月份尚浅,那日情况未明,他不敢声张!”

兰心正拿着本书翻看,闻言,手猛地一抖,书册“啪”地一声掉落在榻上。她霍然抬头,一双美眸睁得极大,瞳孔中先是瞬间的茫然,随即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淹没,紧接着,又迅速被一层深重的忧虑覆盖。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微微颤抖。

这里……竟然有了他的骨肉?她和萧景珩的孩子?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几乎让她眩晕。这是她在国公府立足的最大资本,是老夫人期盼的孙辈,更是连接她和世子之间最牢固的纽带!

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现实的冰冷立刻将她浇醒。秦舒雅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那藏着麝香的金镯,那下了“软金散”的银耳羹……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是何等险恶。

“此事……必须瞒下!”兰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绝对不能让少夫人那边知晓。只要我们瞒得紧些,我再日日戴着她‘赏’的这金镯子,她以为我仍在她的算计之中,总能安心些,不至于立刻再下杀手。”

佑珍连连点头,随即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蹙眉问道:“那……世子爷呢?也要瞒着吗?”

“是,”兰心斩钉截铁,“也要瞒着。”

“可是……”佑珍面露难色,低声道,“董府医叮嘱了,这头三个月最是要紧,需得静养,尤其……尤其不能同房。姑娘此前并不知晓有孕,怕是已与世子同房过多次,若是世子爷那边再叫姑娘过去伺候,可该如何是好?”

这正是兰心此刻最大的隐忧。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眼下我‘中毒未愈’,余毒未清,身子虚弱,需要长期调理。这便是最好的借口。世子爷怜惜我,我只需表现得‘病去如抽丝’,尽量好得慢些,再以怕过了病气给他为由,总能推搪过去。至于以后……”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坚定,“走一步看一步吧。总归,是要保住这个孩子。”

佑珍看着兰心坚毅的侧脸,心中敬佩不已。姑娘能在得知如此大喜之事后,迅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做出最理智的决定,这份心性,绝非寻常女子能有。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守口如瓶,小心伺候。”佑珍郑重承诺,上前端起那碗温热的汤药,“药快凉了,姑娘先喝药吧。董府医说了,这药对您和……和小主子都好。”

兰心接过药碗,看着那浓黑的药汁,不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为了腹中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坚韧。

西厢房内主仆二人的低语,被暮色与紧闭的房门悄然掩盖。一个关乎国公府未来子嗣的秘密,就此深埋。兰心抚着小腹,感受着那尚未成形却已牵动她所有心绪的小生命,眼中闪烁着母性的柔光与护卫者的冷芒。前路注定更加艰险,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