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环被砸得震天响,还有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宣威将军的弃妇!吞了咱们的买命钱,还敢躲着不见?”
“弟兄们流血流的是命,她倒好,拿银子给自己买钗环!”
愤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夹杂着棍棒敲打在门板上的砰砰声。
撄宁脸色煞白,手里的绣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苏澄反倒镇定下来。
赤足踩上青砖,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却让她思绪愈发清晰。
她胡乱裹了一件大氅,开门出屋。
便见沈勇已领着众人,将正门后杠抵死。
见她出来,沈勇转头:“姑娘,也不知哪来的闹事之人,后院角门处暂且没人,小的先将您送走。”
苏澄摇头:“先不用管我,你从后院角门出去,去往顺天府。便说南薰坊被北境伤残军士围了,有人持棍,恐生大变。”
苏澄抿抿唇,强调:“记得,是聚众闹事,不是讨银,咬死持械鼓噪四字,府尹自会派人前来。”
沈勇有些迟疑,他若走了,院里便皆是妇孺。
“姑娘,若这些人闯进来?”
苏澄冷笑一声:“不会,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想栽赃,污我声名。我若伤了,适得其反。”
沈勇这才放心,又叫了手脚麻利的杏墨,往后院去了。
外面木头撞击声更重,撄宁小声问:“姑娘,本便不是您做的,便任由他们污您名声?是不是出去解释两句?”
“说什么?说银子我没拿?”
苏澄抬眼望向院墙:“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出气筒。”
“等顺天府兵丁到了,再露面不迟。有官差在场,谁再敢污我一句,就算诬告。”
话音落,苏澄安静地坐到炭盆前,一页页翻起先前未看完的账册,仿佛门外喧闹与她无关。
过了没多久,竟又有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越来越重,一点点将嘈杂的人声盖了下去。
苏澄指尖一顿,朝撄宁摆手示意。
撄宁屏息,贴着门缝向外探,声音发飘:“姑娘,不像顺天府的差役,倒像是,是兵营里来的。”
兵营里的?和这些残兵有没有关联?
苏澄心念急转,却未动作,只细细听着门外动静。
“咚——咚——咚!”
门环被叩响。
三下,不轻不重,显得克制守礼。
撄宁回头望向苏澄,见她点头,才拔闩开门。
寒风卷雪扑进来,门外立着十数名披甲军士,枪尖在雪光下闪着银光。
为首那人卸了头盔,撄宁讶然,转头低声道:“姑娘,是李副将!”
李满上前一步,正好露出半个身子。
抱拳行礼:“苏姑娘,末将李满,奉顾将军令,前来弹压滋事之徒。惊扰之处,还请恕罪。”
话落,他侧身让开。
便见巷口横七竖八躺着几根断棍,几十名衣衫褴褛的伤残军士已被围成半圈。
枪尖抵背,无人再敢喧哗。
雪地踩得一片狼藉,静得只剩压抑的喘息。
苏澄立在阶上,狐裘被风掀起,她眸色微动:“李副将来得神速。”
李满低头,语气恭恭谨谨:“将军昨夜边担心生变,派了两小队巡骑队暗守南薰坊四角,一有异动,哨烟为号,顷刻便至。”
苏澄顿了顿,竟一时说不出话。
她和顾溯,昨日闹得难堪。
顾溯却还安排了人来守南熏坊!
苏澄屏退左右:“李副将,烦请你回府,转告顾将军,抚恤银之事,需尽快入公账。”
“苏姑娘放心。”
李满却又拱手:“昨夜,浮银已归公账,名册已递兵部,将军都安排好了。”
又是昨夜。
苏澄指尖在袖中无声收紧。
昨夜二人分开,他还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而她回南薰坊,只顾着埋头生闷气!
他的沉着冷静衬得她的哭闹脾气如同笑话。
苏澄从昨日开始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忽地散了。
她福了福身子:“如此,便劳烦李副将转告顾将军,多谢。”
她顿了顿:“另外,劳烦转告他,昨日失礼,我很抱歉。”
李满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苏澄会如此直白地致歉。
他抬眼,只见苏澄立在阶上,雪色映得她肤色白皙非常,唇角抿得认真。
那句抱歉并非随口客套,而像经过仔细思量,终于寻到出口。
“姑娘言重了。”
李满侧身避了半礼,迟疑片刻:“苏姑娘,末将斗胆多说两句。”
“将军这些日子,确实不好过。北境危急,京里账册,老夫人后事,全都堆在一处,他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
“老夫人临终前留下休妻保家之言,他若当场驳回,便是违抗母命。若顺着来,还能先把风波压下,再腾出手查幕后。”
“休书,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缓兵计。”
说到这儿,李满顿了顿,瞅了苏澄一眼,见她并未动怒,才继续:“将军没跟任何人解释,包括您。”
“这是他的毛病,觉得先把场面稳住,查清楚再谈私情。”
“末将跟了将军多年,看得出他那时候脑子只转得动大局两个字,别的都顾不上。”
“如今账册已归公,老夫人死因亦已查明,将军仍一句私话未提。可末将还是斗胆求姑娘一句,别把这几日的荒唐,全算到他一人头上。”
李满呼出一口白气:“将军若真有错,错在急火攻心,而非存心相负!”
话落,他抱拳一礼,退后两步,翻身上马,再不多言。
撄宁上前阖门。
门缝渐窄,苏澄顺着马蹄声望过去,脸上现出一丝异色。
十步外,原本空无一人,不知何时,立了一道玄色身影,半隐在拐角墙阴里。
未着玄甲,肩背覆了一层薄雪,鬓角被雪水打湿,黏在冷峻的侧颊。
一双眸子穿过风雪,直直望过来。
门缝只剩一线,他仍不动,亦不上前。
苏澄忽然想起去年婚后,顾溯第一次远征归来,也是这般立在廊下等。
她矜持,只隔着窗棂偷看一眼,便转身去抄经。
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撄宁走上前来,站在苏澄身后,看她许久未动,试探叫了声:“姑娘?”
“嗯?”
苏澄回过神,面色平静:“替我更衣吧,苏府该来人了。”